假鳳虛凰(1 / 1)

三日後,襄川縣。

這是一座熱鬨的小城,位於進京的交通要道上,南來北往的商賈支撐起它的繁華,販夫走卒熙熙攘攘,人煙稠密。

且不說自從發現三娘失蹤,羅世春如何氣急敗壞,又如何卑躬屈膝向虞氏請罪,被狠狠發落一通,叫苦不迭。

羅儀卿從京城逃婚,一路疾馳南下,終於趕到襄川城,住在高升店歇腳。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皇城司輕車都尉虞琇與下屬劉正驤潛入襄川城,刺探淳王密探的情報。

皇城司名義上負責護衛鑾儀,實為皇家之鷹犬爪牙,暗行監察刺探之事,十年前,皇帝將皇城司交給太子掌管。他們行事淩厲狠辣,對朝臣動則鞭笞抄家流放,違背了‘刑不上大夫’的古訓,官員們提起皇城司無不道路以目。

數日前,皇城司得到密報,襄川縣令山彩乃是南疆大巫唯一的弟子,當年大巫率領族人造反,雖然被朝廷成功鎮壓,但據說留下一物,名曰喚娘蠱,能使千裡白骨,風雲涕泣。

又聽聞淳王派手下幕僚陶殷前去襄川城,與山彩合謀,共商大事。淳王依仗母妃受寵,一直在朝廷上與太子分庭抗禮,因此虞琇不敢耽擱,親自潛入襄川縣衙後院刺探情報。

已是深夜,兩人身著夜行衣,遮掩身形麵容,在正房房梁上屏氣凝神,終於等到山彩帶著一個黑衣男子進入正堂。

年輕的襄川縣令山彩,長眉入鬢,妙目低垂,身著素緞圓領袍衫,黑紗襆頭,衣冠質地雖然簡樸,但紋樣都是用孔雀金線繡的,在昏朦的燭光下泛出七彩顏色。

兩人皆被山彩的美貌震驚一瞬,才回過神來。

兩人客套一番,陶殷要求山彩立刻將喚娘蠱交給淳王,圖謀大事,然而山彩豈肯將自己的底牌儘數交付,隻是推拉太極,卻遲遲不肯拿出來,一直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虞琇和劉正驤在房梁上屏氣凝神,等著毀掉山彩手中的喚娘蠱。

陶殷終於按耐不住,怒道:“淳王十日前就密信與山大人議定,助殿下奪位後便重建南疆,因此才派我親自前往襄川取喚娘蠱。你今日卻三番五次推辭拖延,怕不是存心消遣我與淳王!?

莫要以為淳王好欺,當年你是怎麼偷天換日盜用身份,考上進士?又是怎麼殺害山家老母,這些還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的身份,若不是淳王在吏部遮掩,恐怕早就被皇城司——”

山彩猛地起身,朗聲道:“二位梁上君子聽夠了嗎?請出來吧。”

唰——

一道銀光飛快,房梁上的虞琇迅速翻身,山彩張弓搭箭,射中虞琇左臂。

劉正驤架住虞琇破門而出,山彩迅速追上兩人,他隻得返回身,二人一番交手。

銀光閃爍,一柄精鋼橫刀秉雷霆萬鈞之力,向山彩頭上劈下,刀鋒寒光已削斷山彩幾縷青絲。山彩自袖中抽出短刃格擋,隻聽錚然一聲,雙刃相擊,震得牆角修竹悚然作響。

兩人於電光火石間,已經過了三招,近得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山彩的瞳仁小而黑,淺金色的雙眸仿佛山精野怪,呼吸交纏間,竟美得讓對手忍不住愣神。

山彩的匕首短,雖然失了兵刃之利,但無論是匕首還是箭鏃,都顏色漆黑,分明淬了奇毒。因此劉正驤不敢戀戰,隻以防守為主,邊揮刀邊退至虞琇身邊。

他一麵與山彩交手,一麵又要護住虞琇,明顯感覺力有未逮。

虞琇捂住傷口,忽見陶殷躲在梁柱後,思及山彩對此人又敬又忌,拔出腰間匕首飛向陶殷麵門,那人躲閃不及,額角汩汩鮮血流出,忙呼喚山彩救命。

山彩微一停滯動作,劉正驤抓住時機,向前猛地跨出一步,手中長刀揮舞,大喝一聲,山彩左腿已然中刀,腳下一個踉蹌,正欲再鬥,劉正驤早已帶上虞琇,匆匆跳上牆頭而去。

時已宵禁,空曠的大街上隻有打更人唱著“小心火燭”的長調。

羅儀卿身體躺在高升店東廂房,靈魂在醫院藥房盤點存貨。係統這個坑貨,明明說好藥房可以通過寫病曆的積分兌換,結果西藥房大門緊鎖,她隻能先去中藥房看看情況。

她質問係統:“為什麼西藥房的庫存不開放?如果遇到急症,你是打算讓我給病人現場熬藥湯嗎?”

【宿主上傳的病曆數越多,就能夠解鎖更多的藥庫藥品和醫用物資哦。】

再問係統就開始裝死,埋下的大坑氣得羅醫生肝疼,給自己寫了個肝火上炎的中醫診斷,從醫院裡薅了一瓶逍遙丸吃。

中藥房的草藥庫存奇奇怪怪,不過至少不用擔心餓死,醫院的中藥房裡,有綠豆、赤小豆、白扁豆、芡實、麥芽、薏苡仁等粗糧,還有黑芝麻、胡椒、烏梅、丁香、小茴香、高良薑、肉桂、草果等調味品。實在餓了,還可以啃一口蜂蜜和大棗。

手一接觸中藥,虛空中就會顯示其功效主治,羅儀卿沒想到這些食材竟是藥材,在中藥房中不亦樂乎地尋寶。

忽然,精神體被彈出中藥房,現實中的身體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原來,虞琇傷重難行,隻得命劉正驤先行回京複命,向太子稟報消息,並嚴密監視淳王動向。

劉正驤本想找一間空房暫時安置虞琇,卻誤打誤撞闖進羅儀卿的屋子,進屋後才發現有人,隻能打暈她將其捆住。

看著眼前女扮男裝的少女,虞琇計上心來,他麵若好女,本就經常喬裝刺探情報,便掏出隨身攜帶的脂粉,易容成女子模樣,好博取同情,讓少女幫助他養傷,趁機潛藏在襄川縣打聽消息。

劉正驤下手並不重,一柱香的功夫,羅儀卿幽幽轉醒。

她雙手被捆住,睜開眼,心裡暗自驚詫,不明白為何一個重傷女子會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還把自己給綁了。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綁架我?”

虞琇裝作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夾著嗓子道:“郎君莫怕,奴家不是壞人,我姓喬名秀,隻因與兄長被仇家追殺,我傷重難以遠行。兄長卻拋下奴家逃命去了,還見財起意,搶走郎君銀兩,小女子無處可去,還請郎君收留!”

剛說完,兩行清淚精準落下。

羅儀卿抬眼看去,隻見眼前的女子身穿一身黛色勁裝,蜂腰削背,長挑身材,桃花眼宛如秋水含情,眼角下的嫣紅淚痣在失去血色的臉上異常鮮豔。

虞琇瓊鼻高挺,臉頰微瘦,劍眉自帶三分英氣,雖然麵色蒼白,粗服亂頭,但細細觀來,卻覺風姿明淨,像一卷趙孟頫的《洛神賦帖》,妍美灑脫,有林下之風。

梨花帶雨,作為顏狗的羅儀卿無語歎氣:“快給我鬆綁,我是郎中,可以為你治傷。”

虞琇沒想到竟遇見一位女醫,暗自慶幸,忙解開繩索。

羅儀卿迅速剪開左側衣袖,隻見傷口足足有四指寬,殘留半個箭鏃,表皮翻開。從不斷冒出的紫黑色血液來看,傷口很深,箭頭上浸滿毒液。

她向遠心端擠壓黑紫色的血液,直至流出的血恢複鮮紅色才停止,用白布條緊紮出血處近心端。

箭頭有倒刺,貿然拔出肯定會造成更嚴重的二次傷害,她與虞琇商議道:“姑娘,貿然拔出箭頭,上麵的倒刺會帶出血肉。不如直接按住箭頭尾部,貫穿左臂,把箭頭從另一側順出來再包紮,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虞琇點點頭,羅儀卿迅速上傳一份簡單的外科病曆,庫房裡的麻醉劑還未解鎖,她隻能先下單紗布、碘伏、鑷子等物資,等待幾秒後,這些東西憑空出現在她的包裹中。

藥房發放的物資去掉了所有能夠顯示現代標記的外包裝,換成符合古代認知的瓷瓶陶罐,她熟練地先清除傷口周圍的血跡,用大量碘伏給創麵消毒。

做好準備工作,羅儀卿小心翼翼地用浸滿碘伏的紗布墊住箭頭,試探幾次箭頭的深淺,停頓片刻,按住尾部,迅速向下一按——

“啊!!!”

虞琇因強烈的疼痛褪去最後一絲血色,額頭幾縷青絲被冷汗沾濕。

簡單止血包紮,羅儀卿憑借不多的外科經驗,用7-0可吸收縫合線為“她”縫合傷口。

虞琇在疼痛中抬眸望向女醫,昏黃的燈燭下,她屏氣凝神、眉頭微蹙,眸子透露出專注的光芒,手持一根奇怪的彎針,像做女紅一樣把自己的傷口縫住。

他從未見過這樣治療金瘡外傷的手段,心裡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荒謬感,仿佛眼前的女醫在辦家家酒,把自己當成一個破布娃娃,儘心儘力照顧。

汗珠從羅儀卿的額頭滑進眼睛,她卻不敢伸出手擦汗,也不敢眨眼。虞琇伸出還能活動的右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汗珠。

感受到患者溫潤的手指拭去汗珠,羅儀卿並未抬頭,繼續聚精會神縫合,直到剪斷縫合線末端,她才抬頭衝虞琇笑了笑。

明亮燦爛的眸子,徑直撞進虞琇心裡,這一刻,時間靜止,虞琇在寂靜中聽到了心臟鼓動的聲音。

終於包紮好傷口,羅儀卿翻翻包裹,果然少了二十兩銀錠,好在貼身處還藏有銀票。說來奇怪,這個賊竟沒有偷包袱裡明顯更珍貴的金累絲鑲寶手鐲和漢代龍鳳玉佩。

虞琇一眼瞥見羅儀卿包袱裡的龍鳳佩,心中大驚,這塊龍鳳玉佩分明是虞家送給羅府的聘禮之一,是難得的漢代古玉。可巧又是一對兒,兩塊玉佩圖案相同,一塊刻陰文,一塊刻陽文,正好能合在一起。

“這塊玉佩可否讓我看看?”

羅儀卿隨手遞給他:“看唄,你這哥哥真不識貨,據說這枚玉佩值五千兩呢。”

虞琇趁她不注意,掏出自己身上的玉佩,果然嚴絲合縫。

他試探道:“這玉佩珍貴,郎君從何處得來?”

羅儀卿把外衣堆疊成枕頭,收拾好床鋪:“你問這個?其實我是女子,這是人家給的聘禮,我不想被嫁人,就偷偷逃出來。今晚你睡這裡,咱們暫且湊合一晚。”

!!!

此時虞琇哪裡還不明白眼前人的身份——正是羅府三姑娘,自己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