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宰相孫女 重生後的地獄式……(1 / 1)

北宋女子創業記 言內 5515 字 11個月前

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新法廢除。

這年隆冬,北風卷著白毛雪刮向汴京城外的豐收村,豐收村村口有兩條路,一條直通村莊,另一條延伸向半山腰的靜緣庵。

靜緣庵地處偏僻,香客稀少,庵裡除了靠幾個老尼姑種田貼補生活外平時也兼做福田院。【注1】

寄居在靜緣庵裡的除了孤寡老人和流民外,還有一對前幾天剛來的姐弟。

這對姐弟自稱是江寧人氏,來汴京尋親未果,小娘子又染上了時疫,走投無路隻好暫住在靜緣庵裡養病。

幾個流民聽說這對姐弟出身名門,忍不住好奇議論他們。

“聽說王家小娘子已經病了快半個月了,一直未見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這個冬天。”

“估計快不行了,昨兒我聽妙善師太說,要給小娘子準備後事呢。”

“也真是可憐,明明是名門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娘子,怎麼會流落到這種地方來。”

“這個王家小娘子到底什麼來曆?”

“據說好像是京城大官的遠房親戚。”

“我怎麼聽說是江寧府書香世家的小娘子。”

“他們姐弟二人大老遠從江寧府跑到汴京城來做什麼?”

“聽說是家道中落來京城投奔未婚夫家,結果卻被退了親。”

“王小娘子真可憐,退了親的女子就算條件再好,怕是也嫁不出去了。”

“還提嫁人做什麼,王小娘子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

“唉,真是可憐哪。”

窩在角落裡正就著一隻破口的陶碗喝稀飯的周婆子忍不住撇了撇嘴角,這幫流民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居然還有心思同情彆人。

“什麼東西這麼香?”瘸了一條腿的流民王大崔聳起鼻子嗅了又嗅,早上填進肚子的一碗稀粥早就消化乾淨,變成了一泡黃尿。

推開柴門進來的張二嫂聽見這話下意識把藏在身上的一隻紅薯捂得更緊了些。

“張二嫂,你又從灶房裡偷偷帶什麼好吃的東西回來了?”王大崔不僅鼻子靈,眼睛還尖,一下就看見張二嫂身上掖著什麼寶貝。

張二嫂皺皺眉:“沒啥好東西,一個紅薯而已。”

“紅薯啊,雖然吃多了容易放屁,但比稀飯可飽腹多了。”王大崔舔了舔嘴:“張二嫂,還有多的嗎?分我半個吧。”

“沒有!”張二嫂斷然拒絕,這個紅薯是她給庵堂後廚幫工省下來的口糧,想著兩個孩子早上都沒吃飽就偷偷藏起來帶回。

張二嫂背著身子將紅薯掰開分給蜷縮在草堆上的兩個麵黃肌瘦的孩子。看著兩個孩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張二嫂心裡難免苦澀,王小娘子可憐,自個孩子又好得到哪兒去。她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出來逃難,僅靠這福田院救濟,吃不飽也穿不暖,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阿姊——”隔壁傳來男孩淒厲的呼喊聲,緊接著是碗盤的碎裂聲。

張二嫂嚇了一跳,難道是王小娘子歿了?

隔壁本是柴房,因王小娘子感染時疫,靜緣庵的老尼便將她隔離在此,平日裡幾乎沒人敢靠近柴房的門,都怕被感染。

王家小郎君跑到柴房門口,放聲大哭:“快來人哪,救救我阿姊——”

一屋子的人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要主動出去幫忙的意思。寒冷、饑餓、貧窮早就把人性中的善良同情磨滅了,在生存麵前自保才是唯一的選擇。

張二嫂咬咬牙,那孩子的哭聲讓她動了惻隱之心,王家姐弟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幾歲,將心比心她又怎麼能忍心見死不救。

在眾人或不解、或嘲弄、或好奇的目光中,張二嫂還是挺身站了出來。

漫天飛雪中,衣著單薄的王家小郎君猶如枝頭一片乾枯的葉子,搖搖欲墜。這個原本五官清秀、皮膚白皙的孩子餓得兩頰凹陷、瘦骨嶙峋。過去這半年,祖父母接連亡故,姐弟倆投親無門,流落街頭。如果不是蔡府的門房多了點憐憫心,將他們扔在這靜緣庵門口,他跟阿姊怕是早就凍死在了汴京城裡。

“小郎君,快進屋去,你看你都快凍僵了。”張二嫂上前將王小郎君摟在懷裡,推進了柴房。

孤立無援的王小郎君因為張二嫂一句暖心的話徹底破防,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下跪哀求:“嬸子,求你救救我阿姊。”

“快,快起來,嬸子受不起。”張二嫂扶起王小郎君,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歎氣:“嬸子不是神仙,你阿姊能不能活下來得看天意,看她自己啊。”

王小郎君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點頭:“我知道,阿姊說過,儘人事,聽天命。”

張二嫂在心裡暗讚,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小郎君果然跟他們這些種地人家的不一樣,才七八歲的孩子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懂事了。

王小郎君將張二嫂引到草垛邊,躺在上麵的王小娘子已經多日滴水未進,蒼白的臉上泛著青,眉宇緊蹙,嘴唇乾燥得起了皮,瘦弱的軀體被一層破棉絮緊緊裹著,像一具了無生氣的屍體。

張二嫂上前探了探王小娘子的鼻息,還好,還有呼吸,再用手背試了試她的額頭,有些燙,便轉頭對王小郎君說:“小娘子已經幾天沒進食了?”

“三天了。” 王家小郎君哽咽:“嬸子,阿姊是不是快要死了?”

張二嫂寬慰他:“彆怕,你阿姊隻是發燒,隻要還能喝下水就不會有事。”

王小郎君趕緊從一旁的陶罐裡倒出一碗水來遞給張二嫂,張二嫂搖了搖頭,說:“這水太冰了,最好弄點熱水來。”

王小郎君為難地看了看四周,眼前這間茅草屋甚至不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三麵乾打壘的泥巴牆已經斑駁脫落,看起來搖搖欲墜,有坍塌的趨勢。屋頂的茅草也稀稀疏疏的,北風一刮,冷空氣颼颼往屋內亂躥。

張二嫂心裡把靜緣庵的老尼姑罵了一通,天寒地凍把兩個孩子關在一間連火塘都沒有的柴房裡擺明了是想讓他們自生自滅。

“我去灶房弄點熱水來。”張二嫂說完就跑了出去,出門前還細心地替他們掩上了柴房的門。

王小郎君跪坐在王小娘子身前,使勁搓著他阿姊冰涼的手,哽咽道:“阿姊,你一定要好起來,彆丟下我一個人,我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阿弟的呼喊,王小娘子眼睫微微顫動。

柴房的門被再度打開,一陣寒風隨之卷入,王小娘子的身體蜷了蜷。

“水來了。”張二嫂捧著一碗還帶著熱氣的米湯過來,笑著說:“灶房的鍋底還剩著一點米湯,我摻了點熱水,給小娘子喝下去墊墊肚子,驅驅寒。”

王小郎君感激得說不出話來,一個勁點頭道謝。

王小郎君將他阿姊從草垛上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張二嫂用勺子一點一滴將米湯送進王小娘子的嘴裡。一開始灌進去的熱湯全都沿著嘴角淌了下來,慢慢的王小娘子就有了反應,開始張嘴主動吸吮湯汁,就像沙漠裡即將渴死的人遇到甘露一般狼吞虎咽。

王小娘子的變化令張二嫂和王小郎君很受鼓舞。

給王小娘子喂下半碗米湯後,張二嫂便停下了手,說:“先喂這麼多,一下吃進去太多,我怕小娘子受不住會嘔出來。”

王小郎君將阿姊放平躺好,隨後起身含著淚向張二嫂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嬸子救了我阿姊一命,請受我一拜。”

張二嫂唬得差點跳起來,趕緊上前阻止:“小郎君折煞我了,隻是一碗米湯,實在當不起你這樣大的禮。”

“不,嬸子,你受得起。”一把澀啞的聲音從旁傳來。

張二嫂詫異回頭,赫然發現王小娘子居然睜開了眼,那雙眼睛像是浸泡在水中的黑葡萄般烏亮清澈,令整張病懨懨的臉都生動了起來。

“阿姊——”王小郎君撲倒在王小娘子身前,又驚喜又不敢置信,淚失禁一般哭得稀裡嘩啦。

王小娘子強撐著欠起上半身向張二嫂行禮:“嬸子,多謝你救我一命。”

張二嫂將王小娘子按下躺平,眼濕濕地說:“我什麼都沒做,就是給小娘子你灌了兩口米湯,當不起,實在當不起。”

注意到王小娘子乾裂起皮的唇,張二嫂又說:“小娘子你病了這麼多日,一定餓了吧?我去問師太借點米給你煮點稀飯吃。”說完也沒等王小娘子點頭轉身就跑了出去。

真是個熱心又善良的好人,王文茵舔了舔乾燥的唇,張二嫂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姐弟的真實來曆,單憑一腔衝動就對他們施以援手,而他們的族親和那些曾受過祖父恩惠的人卻將他們如老鼠般趕到大街上,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阿姊,你昏迷了好多天,我真的很怕你會死掉。”王小郎君抽抽嗒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文茵虛弱地抬起手揉了揉阿弟的顱頂,嘴角牽出一絲乾裂的笑:“彆怕,阿姊已經沒事了。”抬眼看了看四周,問道:“阿弟,這是哪裡?”

“這是靜緣庵,是蔡府的門房把我們送來這裡的,他說這裡是福田院,可以容留我們。”王小郎君咬著牙說:“阿姊病倒後蔡府的仆役就把我們趕出了門,我去找過二姑母,她卻避而不見,隻叫下人拿了幾兩銀子將我打發走,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

王文茵聞言淡笑一聲,樹倒猢猻散,現實中人多是落井下石,極少雪中送炭。

半年前,舊黨宰相司馬相公當朝廢除新法,二姑母的夫家蔡氏兄弟果斷背叛了祖父和他的新黨,厚顏無恥地投靠了舊黨。

新法廢除後沒多久,罷相貶官的祖父鬱憤而終,王家家道從此一落千丈。曾經受過祖父恩惠的人一個個倒戈相向,紛紛與王家劃清界限。

蔡家也遣人送來一封信,信中委婉提出當初與祖父口頭約定的婚事實屬玩笑話,做不得數,既然祖父已駕鶴仙去,那麼這件事也就當作沒發生過,雙方家人可自行安排兒女的婚嫁,從此互不相乾。

這封退婚信著實把祖母吳氏給惹毛了。

心高氣傲的吳氏早就對首鼠兩端的蔡家心生不滿,有意將孫女王文茵這樁指腹為婚的親事悔掉,卻不想被蔡家捷足先登,不但落了王家好大一個麵子,還對王文茵的聲譽造成了負麵影響。於是,心懷不滿的吳氏便帶著王文茵姐弟前往汴京對蔡家發難。

誰曾想吳氏到了汴京才知道蔡家長兄因背叛新黨已被諫官彈劾,貶去了成都。

氣急敗壞的吳氏經過這一路的折騰,又感染了時疫,沒過多久就病逝了。

吳氏過世後,王文茵也感染了時疫,她的二姑母擔心夫家會因娘家的事遷怒自己,狠心將病得奄奄一息的王文茵和她阿弟一起趕出了蔡府。

許是命不該絕,在病入膏肓、不省人事的這段日子裡,王文茵竟然魂穿太虛,穿越去了一千年以後名為“現代”的後世。在那裡她不僅見識了許多新鮮的事物,也了解到現代女性跟她所處的北宋朝女子有多麼不同。

現代女子不但可以跟男子一起上學堂,還能參加科舉,當官營商。她們不必依附於男人,婚姻更不是她們唯一的奮鬥目標,女子可以結婚,也可以終身不嫁。

雖然現代女性依然會麵臨來自社會和家庭的壓力,但隻要通過自身努力,實現財務自由,那便能掌握自己人生的決定權,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幸福。

這段神奇的經曆給了王文茵麵對絕境的勇氣,她拍了拍王小郎君的手,樂觀地說:“既然沒死,那就好好活下去。”

“可是阿姊,我們現在身無分文,祖母也已經不在了,要怎樣才能好好活下去?”王小郎君很是犯愁。

王文茵腦海中閃過無數現代人寫的重生穿越文,不禁啞然失笑,自我嘲解道:“用後世的話說,這就叫重生後的地獄式開局。”

王小郎君瞠目結舌:“阿姊,你在說什麼胡話?什麼後世、重生,什麼地獄、開局的?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王文茵意識到她在太虛幻境中經曆的事即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便含糊其辭道:“阿姊的意思是咱們有手有腳,再多的困難都能被克服。今後,咱們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很好。”

王小郎君眨眨眼,阿姊這話聽起來怎麼怪怪的,感覺她大病一場後跟變了個人似的,渾然不似從前那般軟弱缺少主見。

“稀飯來了。”張二嫂推門進來,臉上帶著一抹邀功的笑容:“我好說歹說才說服了妙善師太賒了我一小把米熬了這碗稀飯,小娘子快趁熱吃了吧,吃飽了才有精神活下去。”

原來張二嫂進門前聽見了姐弟二人的對話。

王文茵在王小郎君的幫助下支起上半身靠牆坐好,接過張二嫂手裡的陶碗,用筷子撈起沉在碗底的幾粒米,小心翼翼地撥進嘴裡,仔細咀嚼,詫異地抬眸:“這是占城稻?”

“咳咳,這是小禾穀,口感不如大禾穀那般好,庵裡給我們吃的都是這種秈米,粳米師太都留著自己吃呢。”張二嫂歉疚地說:“小娘子出身富貴,以前怕是沒吃過小禾穀吧?”

小禾穀就是占城稻。占城稻是秈米,口感不像粳米那樣香糯可口。【注2】

王文茵搖了搖頭:“不,嬸子,這秈米是好米,隻是你打開的方式不對,隻需換一種做法它的口感將遠勝粳米和糯米。”

“啥?啥叫打開方式?”張二嫂聽得糊塗,不過倒是聽懂了後半句話:“這小禾穀還能比大禾穀好吃?”

王文茵點了點頭,雙目灼灼:“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