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圍(1 / 1)

他蹙眉,再抬頭搜尋一遍,仍然沒有她的身影,於是他索性不去找她,直接去救顧泠。

按理來說,他放棄顧蓁去救顧泠,應當受到懲戒,但並沒有。

於是他推斷,現在隻剩下一種情況,顧蓁無事。

他邊從冰冷的湖中撈起顧泠,邊思索著,顧蓁到底是怎麼從這湖中逃脫的。

他對顧泠並無任何特殊的情感,兩人是先皇賜婚,因著這一紙婚約,他除了對顧泠有敬重外,也有幾分關心。但現下他在危急關頭仍注重著分寸和禮儀,不敢非分分毫,將顧泠帶上岸。

岸上已經亮著一盞八角宮燈,他定睛一看,居然是顧蓁。

她穿得格外單薄,凍得瑟瑟發抖,此時婉卿和顧泠的婢女已經趕到,兩人皆嚇得花容失色,一邊手忙腳亂地給顧蓁披上氅衣,一邊去喚人。

沈疏同身上的衣裳全被浸濕,也覺得寒冷,然而他把顧泠放下後卻先看著她道:“公主是怎麼上岸的?”

顧蓁隻覺得冷,裹緊氅衣,平淡道:“我會浮水,自己上岸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了片刻。

原主作為養尊處優的公主,本不可能有機會學會浮水,更彆提在湖中自己浮水上岸。

顧蓁從開始就明白,依照沈疏同的性格,本不可能來救她,所以與其等著彆人施救,不如自己上岸,也省了掙紮的痛苦。

於是她穿了輕薄的襦裙,方便浮水;隻簡單地簪了花,因為她舍不得自己的寶貴珠釵掉進水中。

但唯一讓她感到詫異的是,沈疏同下水後居然在找她。

看來係統給的懲戒不輕,他定是因為這迫不得已的係統才想著她的。

彼時眾人皆已趕到,顧蓁抱著手爐,被護送著回璟寧宮。

回宮後,婉卿伺候著她先是喝了釅釅的薑茶,然後便又讓太醫來醫治了一番,用小爐熬了藥給她服下,最後點了夢甜香讓她睡下。

婉卿點完夢甜香後,替顧蓁整理床褥,爾後跪下啜泣道:“公主,奴婢該死。”

顧蓁從塌上起身,詫異道:“怎麼了?今日之事本不是你的錯,何必自責。”

她甜甜地笑道:“你也受了驚嚇,今日也早些歇息吧。今日之事與你無關,明日就算是陛下問起來,我也會護你周全,不讓你受責罰的。”

在原書中,原主因為意外落水而憤怒不已,先是深深怨恨上了沈疏同,又在陛下麵前指責顧泠故意迫害自己,最後連帶著婉卿和顧泠的婢女、侍衛都受了責罰,皆被遣出宮去了。

翌日一早,顧蓁、顧泠便和沈疏同皆至天子處。

天子素來心疼這個嫡女,聽聞此事後又急又氣,一見顧蓁便憐惜道:“無事吧?身上可覺得好些?”

顧泠知天子對顧蓁疼愛,趕緊先起身請罪,“爹爹恕罪,是我不小心害了妹妹,連帶著妹妹也落了水。”

若是今日顧蓁指責她,她便必定要受到責罰。

而若是顧蓁真這般做了,倒是也無可指摘,因為這也確是事實。

然而,顧蓁隻是笑得燦爛明媚,“爹爹和六姐姐關心我,我都知曉。隻是我現在身上並無大礙,六姐姐也不是故意要帶我落水的,我本來也自己腳滑。”

沈疏同看著顧蓁的笑容,又有些詫異。

這幾日她所行之事,樁樁件件出乎意料,讓他有種意外之感。譬如今日,他本以為顧蓁會氣急敗壞指責顧泠,她本就是沒理都能跋扈囂張的人,更何況現在她本就有理,總得攪得個天翻地覆才肯罷休。

下一刻,顧蓁又繼續道:“至於婉卿和六姐姐的婢女,我覺得此事同她們無關,這本就是我們讓她們不要跟過來的。我和六姐姐現已無事,爹爹還是不要責罰她們了吧?”

天子歎口氣,“身為侍女,不能伺候好你們,本就是過錯。但既然你憐憫,朕赦了她們的罪也未嘗不可。”

顧蓁歡快地點頭,“多謝爹爹。沈少卿昨日也救了六姐姐,爹爹也要重賞他吧?”

沈疏同淡然行禮道:“臣救公主,本就是臣的職責所在。”

天子看著他道:“少卿救了她們兩位?”

從天子的角度來看,自然是對顧蓁更加疼愛。而從沈疏同的角度來看,顧蓁是他素來厭惡之人,又與顧泠有了婚約,自然是要先去救顧泠的。

但這個問題一出,他若回答救的是顧泠自然也不妙。

他難得的踟躇了片刻,腦中思考著,還未開口,卻聽顧蓁又道:“爹爹,我是自己浮水上岸的,沈少卿還未來得及下水我便已經上了岸,否則他恐怕真要救兩個人了。”

這話回得巧妙,也解了沈疏同的難。他抬眸,用餘光瞥見顧蓁的神情。她說到是靠自己浮水上岸時微微有些得意,漂亮的頭顱仰著,神采飛揚,麵上是遮不住的春光。

他便也不自覺在心中失笑,倒覺得這位公主當真是有些單純,單純到什麼心思都擺在了臉上,笨的有些……不同尋常。

讓人,不那麼厭煩了。

天子果然驚詫,笑道:“朕還不知自己的女兒會浮水,難不成你入了水便會了?”

顧蓁胡謅幾句,“我入了水後便學著旁人浮水的姿勢,倒真自己上岸了。”

其實不然,她自己本身是會浮水的,當時讀原書的時候她就在想,要是原主會浮水,還有後麵那麼多事兒嘛。果不其然,她的浮水技能派上用場了。

天子被顧蓁逗得心情舒暢,顧蓁陪著他又說了幾句,幾人便從殿內退了出來。

顧泠故意走得慢,想等沈疏同走了後單獨感謝顧蓁,結果平日看見顧蓁就不耐、恨不得永遠見不到她的沈少卿,竟然也慢吞吞地落在後頭,像是也故意要等著顧蓁似的。

顧蓁看見顧泠欲言又止,便知道她的意思,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姐姐有話說嗎?”

顧泠低頭,略略羞赧道:“今日之事,多謝你了。”

她本不是喜親昵、喜承他人之情的人,但今日也是由衷感謝顧蓁。

顧蓁歪頭,不在意道:“姐姐不必謝我啊,我又沒幫姐姐什麼。”

顧泠反而不好點明,看著麵前單純到不明白自己幫了自己什麼的妹妹,微笑道:“你真的變了很多。”

顧蓁這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把顧泠的這句話當做誇讚來看,“我知姐姐是好人,先前是我無理取鬨了,以後我也想和姐姐好好相處。”

兩人又寒暄幾句,便準備各自散開。

顧蓁來的時候沒乘轎輦,現下從溫暖如春的殿內乍一出,便覺得有些冷。她本想快些回宮,卻聽到身後泠泠一聲,“公主。”

沈疏同這個人,同他身上的香氣相似,是冬日鬆枝上冰雪融化的氣息,說話做事都透著一股子冷和淡。譬如此刻說話,顧蓁不用回頭,都能聽出是他的聲音。偏他生得好,鬆風水月的少年郎,說話做事就算如此冷淡都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

她轉身,沈疏同略有些不自然地垂眸,遮住了那雙如潤玉般的眼眸裡的目光,“今日之事,臣謝公主替臣解圍。”

顧蓁本就覺得是舉手之勞,倒也不以為意,麵上還要假裝沒思索到那一層,“解圍?怎麼了?”

他微微搖頭,她果真是單純到,不知自己幫了他。於是轉了口氣,“無事,公主無需知曉。”

顧蓁隻覺得冷,想早早回到她溫暖的璟寧宮,於是瑟縮著道:“天氣冷,沈少卿也早些回去吧。”

天氣冷,沈少卿也放我早些回去吧。

然而身後之人卻又出聲攔下她,語氣裡透著複雜的情緒,“公主且等等。”

她回頭,最先看到的卻是,一雙漂亮的手捧著厚厚的氅衣遞到了她的麵前。

她下意識退後一步,卻聽沈疏同道:“天氣冷,公主披上吧。”

顧蓁心中冷哼一聲,他能脫了氅衣給她,當然是因為係統派發的任務,否則,依照他們倆之前的關係,沈疏同此人就算是再有素養,也不至於憐香惜玉到她的頭上。

然而麵上她還要笑意盈盈地接過,“多謝少卿美意。”

穿上後她瞬間感到了久違的溫暖,兩手緊緊抓住氅衣,卻還要假裝拒絕一通,“但是,你和六姐姐有婚約,我披了你的衣裳,無事吧?”

沈疏同看著她無知的眼神,心裡的第一個想法是想讓這位公主去問問之前的自己,之前的她彆說披了他的衣裳後去擔心顧泠的反應了,就算是搶了自己做她的駙馬也沒什麼奇怪的。

當然,她不可能搶他。她隻想報複他。

“無事,公主昨日本就受了寒。”

他當然知道她冷,整張臉都縮進她身上的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裡了。按照那個夢境,他不能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受凍,所以還未等到懲戒到來,他便叫住了她。

他現在已經被那個夢境驅使著,做了很多違背本心的事,他本來以為會很艱難,但不過幾日他便發現,雖然沒有得心應手,但也不至於那麼艱難。

譬如今日,他本以為叫住她會很難以啟齒,事實上並不是。

他在心中探究原因,唯一的可能便是,他確實發現她變了,於是也沒有先前如此厭惡她了。

他甩了甩袖,本欲離去,卻聽見穿著他的氅衣的顧蓁開口,“沈少卿,現在你也等等。”

他挑眉,“公主有何事?”

她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眸,“你為何要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