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1 / 1)

沈疏同緩緩抬手,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跡。

周圍的眾人都怔了片刻,隨即便是一陣躁動,有人上前扶住沈疏同,然後便是“快傳太醫”的聲音。

顧蓁抬眸,直愣愣地盯著他。

他就算是吐血,也都是一副淡然處之的姿態,修長的指尖凝著血漬,靠在椅上靜靜等著。

顧蓁在思考,這部分情節她在書中讀過,但最為詭異的是,沈疏同吐血的部分並不曾在書中出現。

所以到底是為何,書中原有的劇情走向會陡然一轉?

這難不成是是係統發錯了的劇本?這便是所謂的對他的懲戒?

沈疏同忍著痛,抬眼看她。

他預料之中幸災樂禍的姿態並未出現,麵前之人反而直愣愣地盯著他,亮晶晶的眼眸裡閃著疑惑。

顧蓁和他對視,眨眼,“沈少卿無事吧?”

這句話說得倒是真誠。畢竟顧蓁也從未見過有人在她麵前吐血,若是換做她自己,早就嚇得臉色慘白了,偏他還能淡然處之。

他淡淡笑了,“多謝公主關心,臣應無大礙。”

下一刻,他抬手,“繼續。”

顧蓁已經猜到他吐血完全是因為係統綁定的任務,當麵監督她受懲完全違反了規定,所以這便是所謂的懲戒。

她歎口氣,“算了吧,你都吐血了。”

算了吧,你還想再吐一次嗎?

她猜測,尺牘再落下一次,他便能再吐一次血。

然而,沈疏同隻認為她在借機躲避,冷聲道:“公主不必擔心,臣在此等候太醫即可,但殿下的命令臣必須執行。”

女官上前,顧蓁於是再次伸手,然而這次結束得更迅速。

尺牘久久還未落下,她再次抬眸,發現沈少卿方才拭淨的嘴角旁又緩緩流下了血。

連女官都不自覺放下尺牘,所有人皆愣愣地看向再度吐血的沈疏同。

連著兩次吐血,連沈疏同自己都怔了怔。他再次拭去血跡,冷著眉目,準備開口繼續,最後卻還是隻能妥協。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爾後道:“今日便到這,送公主回宮好生歇息。”

他素來知曉要動心忍性,於是麵上並不顯分毫,實則心中煩躁不已。

她是第一次在他麵前躲過了懲戒,而這原因竟然是因為他屢屢吐血,如此荒謬可笑。

顧蓁心想,他好歹沒那麼固執,一定要讓她結結實實地挨尺牘,否則今日未等到太醫救治,恐怕就得失血而亡。

她看著麵前麵色慘白的少年郎,心道:你可得多謝我勸你停了懲戒。

然而麵前之人卻並不知情,仍是臉色不虞。

於是她點頭,“那沈少卿記得保重身子。”

爾後,她便轉身利落離開。

三日未到,整個宮中都知曉素來跋扈囂張的九公主莫名改了性子。

天子隻知自己唯一的嫡女素來有些張揚,現下莫名變得乖巧可人起來,於是對她更加溺愛。宮中眾人本不信顧蓁能性情大變,然而幾日試探下來卻發現她確實人畜無害,皆鬆了口氣。

又過幾日,時至冬日,天氣愈發寒冷,迫使人人懈怠外出。宮中的幾位年輕女眷也想學宮外世家小姐們圍爐博古,於是便邀了幾位,至顧泠處共同賞畫鑒古。

顧蓁也被邀著去了。

顧泠作為原書女主,是個難得能明辨是非的好人。她本最厭顧蓁,但幾日相處,卻發現她如今確實單純可親,便也放下芥蒂,難得主動相邀。

顧蓁雖懈怠出宮,但到底不能拂了對方的好意,便也去了。

到了的幾位她都不太了解,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長公主顧褚,當今天子的皇妹,也是原書中唯一厭惡原主且能壓製住她的女性角色。

顧蓁看到顧褚的那一刻,心中便咯噔一下,回憶起書中劇情,便知後麵有何等好戲。

眾人落座,在暖爐旁烹茶,屋外落著雪,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忽然,顧褚開口,“顧蓁,聽說你前幾日潑了阿泠的水?”

這樣的稱呼,親疏格外明顯。顧蓁心裡感歎原主如何能留下這麼糟糕的人際關係給她善後,麵上還是笑意盈盈道:“姑姑,是我當時糊塗了。我也給六皇姐道歉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顧褚笑了聲,“是嗎?我看你好像變了性子,隻怕你是偽善。畢竟你之前種種行徑,諸位也不是不知。”

顧蓁眨眼,懵懂無知的神態,“姑姑說什麼呢,我如今已真心悔改了。”

顧褚冷哼一聲,“端杯茶來。”

她乖巧點頭,端著茶盞立在顧褚身邊,隻可惜對方並未有讓她放下的意思。她覺得指尖被茶盞燙得疼,忍耐片刻仍覺得難受,於是輕聲提醒道:“姑姑?”

顧褚見她這般模樣,口吻愈發冷淡,瞥了眼她的指尖,裝作不知,仍舊戲謔道:“被潑了茶的不是你,你自然可以裝作無事。不過就是為了根釵子就鬨成這般模樣,我今日也戴了不少珠釵,倒要勞煩你幫我取下來砸了,畢竟我如今可不敢戴在頭上。”

她本是諷刺,明眼人都能聽得出。然而下一刻,顧蓁卻猛地擱下茶盞,“姑姑,那我便鬥膽僭越了。”

爾後,她便利落伸手,直接拔下了顧褚頭上的海棠琉璃珠釵和碧翠孔雀玉釵,擲於地麵。

碎玉聲清脆可聞,把本來漫不經心昏昏欲睡的眾人驚得花容失色。

顧褚從未想過她竟會直接動手,從前雖也狂妄,但她到底是長公主,這樣如此大不敬的行為也從未有過。她臉色鐵青,猛地起身,厲聲道:“你做什麼?”

顧泠也被驚得起身,瞥一眼顧蓁,仍然是一副懵懂無知的神色。她眼眸生得清亮,如今含了又驚又委屈的淚,愈發顯得楚楚動人,倒叫人不忍心苛責分毫。她剛欲開口替顧蓁求情,卻見她自己先開了口,“姑姑怎麼了?方才不是姑姑讓我取下來的嗎?若是冒犯了姑姑,我向您請罪。”

這一句回得巧妙,顧褚那一句本是諷刺,正常人都能聽得出,但若真是聽不出,旁人也無法苛責。

顧泠瞥了眼地上的碎玉,發現自己這個妹妹拿的兩根釵子都是玉石簪,所以才能全部摔碎,而再抬頭看一眼顧褚頭上剩餘的釵子,竟然全部都是,金銀簪。

她一向最聰明細心,若往陰暗的方麵細想,她不得不懷疑顧蓁是特意選好了兩根能摔碎的釵子才動手的。然而,顧蓁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不那麼伶俐,也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於是她歎口氣,開始相信顧蓁真的是心思簡單到聽不出長公主話裡的意味。

顧褚冷笑數聲,“你聽不出我話裡的意思?顧蓁,我看你是要在宮中造反,連自己的親姑姑都敢冒犯。今日我們便去陛下處說理,看他會不會好好管教管教你。”

顧蓁的手藏在袖中,覺得指尖還是如烈火灼燒般。若不是方才顧褚逼迫著她端著茶盞,她根本不會去動手取下她頭上的兩根釵子。還是兩根玉石簪。兩根好摔碎的玉石簪。

她和原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有些嬌氣。

她確實怕疼,更舍不得自己受委屈,所以隻能以這種方式借機放下茶盞。

她緩緩緩緩地凝眉,淚水搖搖欲墜,麵露委屈但平靜萬分,“那便聽姑姑的。”

她篤定顧褚不會把此事鬨到陛下處,因為此事她確實占理。

顧褚本想著恐嚇她一番,哪隻她雖仍是那副模樣,但不為所動,甚至順水推舟,心中怒氣更甚,更加篤定她如今是在偽裝。

她環顧四周,“竺毓呢?”

竺毓是陛下派到原主身邊教導她禮儀、適時規勸約束的女官,素來鐵麵無私。又因她與顧褚沾親帶故,待原主便更苛刻。

竺毓上前幾步,“殿下。”

顧褚微微笑道:“她今日如此行事,也是你平日約束教導的不夠。等會回宮後,你便好好懲戒她一番,也該讓她長長記性,否則便是對不住陛下將你放在她身邊的苦心。”

竺毓恭敬道:“是。”

子時回宮後,顧蓁還未用午膳,竺毓便嚴厲道:“公主今日行事確實太過放肆,目無尊長,舉止不端。公主先罰抄宮規,何時抄完何時再用晚膳。”

婉卿在旁小聲道:“尚儀姑姑,還是讓公主先用午膳吧。”

原主在宮中雖跋扈囂張,但也有畏懼之人,以及無可奈何之人。

無可奈何之人,譬如沈疏同,譬如竺毓。

她不能忤逆竺毓,所以隻能陰奉陽違。

竺毓看向婉卿,“此處何須你多嘴?”

顧蓁怕竺毓責罰婉卿,微笑道:“罷了,我現在便去。”

她平日裡便愛寫字,此時罰抄宮規便權當靜心,婉卿替她研墨,她寫完一遍宮規,便覺手腕酸痛。

婉卿將抄完的宮規呈給竺毓過目,過了片刻回來卻為難道:“尚儀說公主心中不靜,字跡潦草,讓公主再抄一遍。”

顧蓁便猜到竺毓定會挑刺,倒也不以為意,另拿出每日要呈給顧從恩的法帖,笑道:“走吧。”

顧從恩對這個妹妹的要求一向高,他心目中的妹妹應當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所以即使原主在這條路越走越偏,他也仍然要求她每月臨摹法帖定期呈給他。

她將法帖和剛罰抄過的宮規整理好,帶著婉卿出了璟寧宮。

天色晦暗不明,飄著大雪,待至東宮,婉卿替顧蓁撐傘。她在殿外走得急,沒仔細看清前方的人,冷不防撞上,撲麵而來便是一陣清香。

對麵那雙骨節分明、白皙修長撐著傘的手緩緩將傘抬高。

是沈疏同。

他看向麵前的顧蓁。她同原先的打扮完全不同,如今從發髻至衣裙都更加素淨,卻更顯得蘭芬靈濯,玉瑩塵清,以至於整個人都像是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他在此刻想到了昨夜做的一個詭異的夢境。

夢裡有人告訴他,他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傾儘所能對某人嗬護至極,否則他將受到懲戒。

一睜眼,夢裡的那張臉和他最厭惡的人的臉重合。

在夢裡出現的人如今站在他麵前,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眸看著他。

但他偏不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