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已經有五日不曾與冷明珠好好說過話了。在那日的沉默中,冷明珠回了房,蕭策見著她走,也不知道要如何挽留。
兩人之間默契的沉默和不言,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甚至讓蕭策後悔追問那個問題。
那晚房裡的二人,一人站著,一人坐在床上。明明是自己仰頭看著冷明珠,蕭策卻覺得那個人站在那裡,黯淡無光且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等著自己接下來口中說出的話,宣布對她的判罰。
可是蕭策沉默著,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看著冷明珠的背影,心頭的話在嘴裡咀嚼著。想要冷明珠轉過來,看看她的眉頭是不是又蹙起,更是想要伸手點一點她的眉間,看她眉頭舒展開。
蕭策覺得自己也奇怪的很,從前不過覺得冷明珠是個師門敗落的可憐人。可現在看見她站在自己身邊持劍的樣子,又覺得理應如此。
連她皺眉也覺得不好,冷明珠理應是持劍意氣風發的青年俠客,就該如同兒時所看話本裡袖裡兜滿江湖豪氣的俠客一般,無關性彆,就是理當如此罷了。
但憑蕭策想法翻飛萬千,房間裡也依舊安靜。冷明珠似乎也是沒有想過能有回應,她隻是將手上的衣服放下來,依舊是背對著蕭策。
“早點休息。”留下一句話後便出了門。
蕭策看著她出門,等到丫頭端著熱水進來福了福身子,蕭策才似緩過神來,他眼睛眨了眨,將自己的腿曲了起來。
“去哪裡了?”蕭策問。
丫鬟低聲道:“看方向是回自己院子了。”
蕭策默了一會,問:“你說她是什麼意思?說這樣的話,也不覺得奇怪?”雖是問句卻又是像說給自己聽,蕭策又轉頭看了眼沉默著的丫鬟,歎了口氣道:“梳洗一下,送我去紈姐那邊去。”
“莊主,老太太方才吩咐了,說大小姐現在已經歇息了,叫您早些休息,明日再過去。”
“大小姐?”蕭策嘴裡念了一遍,也沒摸清意思,隻是繼續道:“大小姐那邊可無礙了?”
聽著丫鬟又應了一句,蕭策這才打消了要過去的心思。
去南疆寄去的信還未曾有回音,如若是再去一封,又顯得自己心急。現今自己又不能在京城中招搖過市,如若被從前的人認出來,又省不得波瀾。
心煩意亂,蕭策索性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眼睛落在了一邊的桌上,冷明珠買的糖還未吃完,蕭策想起冷明珠,心裡一時放鬆下來,但是又想起她出門前說的話,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一下躺下去,拉起被子蒙住了頭,努力讓自己什麼也不去想,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天才這樣心煩意亂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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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明珠早上醒的時候聽見窗外融雪滴答的聲音,一時不想起來自己是在宗門還是在哪兒,她便睜著眼在床上躺著。睜著眼看了一會房頂,又覺得眼睛疼了,眨了眨又閉上了。
五日過去,自己同蕭策之間的交流,兩隻手都可以數過來。冷明珠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但是再回頭過去,還是會如此說。
蕭策沒將自己腿的事情同自己說清楚,而自己心裡也有著不同的心思。冷明珠想著將手壓在自己腦袋下麵,駕著腿晃了晃。
她想著,這樣也算是扯平了吧。
隻是這兩日蕭策也不怎麼看自己,連帶著拿東西也是自己伸手。冷明珠想著又是心中鬱結,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她盯著被子上的皺褶瞧了一會,還是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五日中沒有再發現彆的孩子的屍體,但是不安依舊在京城中蔓延著。蕭策這兩日的脾氣也越來越差,房裡的燈都是一亮一宿。嚇得莊子裡的下人最近都格外小心,害怕將莊主的火氣引到自己的身上。
唯一一件能讓蕭策輕鬆點的事情,便是紈曲的傷。內裡沒傷到,隻是外麵的刀口看著駭人,這兩日也已經能下床走動一會。
而冷明珠這幾日都在等著那白衣怪人再找過來。
每日從蕭策那裡回來,冷明珠總會在院中再練上快一個時辰的劍,希望著那怪人能出現在牆頭,但每天日升西沉,終究還是沒有再見到那人。
今日太後回宮,平時熱鬨的茶攤全部收了起來,冷明珠起床收拾好出了趟門,百姓們在路邊站著,伸著腦袋想看清太後鑾駕的樣子。
她就混在人群中,後麵的人雖然有點擠,但是前麵都是城巡軍的士兵拿著長槍守著,也不敢用了力氣,倒是便宜了冷明珠,被他們頂到了靠前的位置。
前麵的儀仗過去,冷明珠瞧著那八人抬的明黃轎子從自己麵前過去,微微低了低頭。周遭全是讚歎的聲音,冷明珠突得想,若是蕭策在這裡,應當是會嗤笑一句,然後說上一句無趣。
還未等的她將腦袋裡蕭策的樣子抬到一旁,便聽見了一聲尖叫,麵前的儀仗隊伍突然亂了,然後便是身邊百姓的尖叫聲。
冷明珠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腳背也不知被誰胡亂踩了兩下。她伸手隨便抓了個東西來穩住身體,剛剛準備道謝,便發現自己的是一把抓住了一位大兄弟的頭發,現在他正疼的齜牙咧嘴瞧著自己。
冷明珠忙鬆手,連連道歉。
但是前麵的混亂還在繼續,太後的八人抬轎晃了幾下,後麵的宮人一下驚呼起來,路邊的士兵嗬斥著後麵的百姓不要往前麵擠動。
冷明珠被擠到一邊,她喘了口氣剛穩住身子,便看見空中有什麼東西一晃,接著就落在了太後儀仗的中間。
她一眼看見的竟看見是一具男孩屍體躺在路中央。心中咯噔一跳,頓時便被怒火席卷。
這次的孩童頸側的刀口深了些,被從空中拋下這麼一摔,頭便是歪向了一邊,露出發白的切口來。
冷明珠正看著,便見著又是一具女孩的屍體砸在了地上。
她順著拋過來的方向找去,隻見一個穿著灰衣的人嗖地一下便沒在了人海裡。冷明珠向那方向趕去,隻是路上的人實在太多,她隻能死盯著那灰衣人背影,用儘了全身力氣往前麵去擠。
可那人動作靈活,穿的衣服也是那種不顯眼的顏色,就算是冷明珠死盯著,也不免在擁擠中一下看花了眼,讓那人一下從自己視線中消失。
太後鑾駕受驚的消息一下就傳到了皇帝耳朵裡,冷明珠見著周圍的士兵越來越多,心想著不能給蕭策惹麻煩,便漸漸往街角擠,趁著人不注意的時候便轉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如何,她同一個正在翻牆的人眼神撞了個正著,不過與他方才盯著的那個灰衣人並不是同一個。
冷明珠的後背一下繃緊了,她看著麵前的那個人,還未等說什麼,便聽見那人憨厚的臉上一笑,摸了摸腦袋道:“我瞧著那邊人太多繞不過去,就想著翻牆過來方便一下。”
“這樣啊,”冷明珠瞧著他也是一笑,指了指身後道,“方才前麵好像出了事,人一下亂起來,擠得很,你還是彆過去了,嚇人的厲害。”
那人點點頭,從牆上翻下來還同冷明珠道了句謝。
冷明珠撓了撓頭發正準備再多說上幾句,便見牆頭又跳下來一個人,那人穿著灰衣服,正是冷明珠方才死盯著拋屍的人。
“這是我表弟,今日太後娘娘回宮,我帶他來看看熱鬨,沒想到這麼多人,走都走不通。”頭一個下來的人打著哈哈笑了幾聲,同冷明珠告彆,然後帶著“弟弟”往巷子的另外一邊走。
冷明珠站在原地,心中又驚又急,想要跟上去,卻又想起了蕭策曾經說萬事不可求急。但一想起蕭策,腦海裡又浮現出方才看見的男童女童屍體。
如若當時蕭策沒有被救出來,是否現在也是骸骨一副?冷明珠想到這裡,抿了抿嘴,拿定了主意,她開口叫了前麵的兩人一聲,腳步快了幾步道:“兩位兄台慢走,小弟有事請教。”
“何事?”那灰衣人停了下來,麵色冷淡地問。
冷明珠麵帶微笑,努力讓自己表情自然下來,道:“不知道這條路出去是什麼地方?我看前麵的路是走不通了,想著從這邊看能不能繞回去。”
“我們也不知道前麵出去是哪裡……”
“這樣啊,”冷明珠打斷他們的話點點頭,正準備再說話,便聽見後麵一聲喚,一個青衣暗衛從後麵走出來,道,“蒼兄,原來你在這裡,我方才在人群裡找了你許久。還奇怪人怎麼一下就擠不見了。”
冷明珠見是他,便立即笑了一聲道:“外麵的人擠得太厲害了,一下擠來擠去,我一時找不到你,就想著乾脆先回去算了。”
青衣人搖搖頭,像鬆了一口氣道:“現在找到你了,我也放心。”
他走到冷明珠身邊,看著旁邊站著的兩人道:“這兩位是?”
“也是同我一樣,被人群擠出來的。”冷明珠說完,便聽見那灰衣人道:“兩位慢聊,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隻是他一轉身,便看見一個白衣蒙麵人背手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兩位哪裡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