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說親近,冷明珠有些局促起來,總覺得麵前蕭策在自己眼裡越放越大,那隱沒在發絲裡的一抹白很是刺眼,隨即挪開了視線。
“若說是便是吧。”蕭策應了一句,稍微側身看著冷明珠,上下打量了一番,發現並未缺胳膊少腿,神情如常,隻是耳尖有些發紅,也當是凍的沒做理會。
又見她手上提著一個紙包,便問:“你這是買的什麼?”
冷明珠提著糖的手往身後收了收,低聲道:“買了一點蜜餞糖果。”
那書生聞言一笑,道:“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什麼?”蕭策挑眉問,轉頭瞥了冷明珠一眼,假意斥責道:“儘喜歡買些小孩子喜歡的東西。”
書生見蕭策如此,笑著搖頭沒有再說。
蕭策倒也沒有再與冷明珠說話糾纏,又叫來酒樓的夥計上了一壺酒,同這書生一邊喝一邊吃,嘴裡聊著的東西多是今年哪裡收成好,哪裡之前又發了水。
等到桌上酒菜都用完的時候,那書生已經微醺,麵色微紅同蕭策道:“今日與蕭兄同聚,心下……心下歡喜……”
蕭策也是在一邊撐著頭眼神迷離,見他話都有些說不清,便叫了他候在外麵的小廝進來。
“你們家老爺喝多了,好些扶著他回去罷。”
那書生被扶走的時候,頭還轉著看著蕭策,嘴裡說道下次再聚。
冷明珠站在蕭策身後,見他撐著頭在那一動未動,便又近了幾步,就聽見他小聲嘟囔說:“下次什麼下次,煩死了。”
這才見得蕭策眼睛微睜,白淨的臉染上緋紅,嘰嘰咕咕不知在說什麼。
冷明珠微微蹲下身子,輕聲說道:“莊主,我們也回去吧。”
聽見聲音蕭策朝她看了過來,長睫毛掩著的眼睛裡似是泛著水光,直直看著冷明珠抿嘴嗔怪道:“你怎麼回這麼早?”
因著喝多了酒,他說話還有些口齒不清,整個聲音較往常都軟了下來。冷明珠聽著,隻覺得自己心裡某一塊也跟著變地柔軟。
她也放輕了聲音,道:“事情辦完了,便也就回來了。”
頓了頓冷明珠又補上了一句:“一辦完,就立即趕回來了。”
蕭策聽了點點頭,也不知道是聽明白了還是未聽明白。他用未撐著臉的那隻手抬起一指,看著冷明珠提著的那個紙包問道:“裡麵是什麼糖?”
“方才街邊匆忙買的,也不知道是什麼糖。”
說著將紙包上麵束著的線解開,將線拆開與他看。見蕭策眼睛看著,冷明珠才問:“莊主要嘗上一顆嗎?”
“什麼路邊隨便買的東西也拿來糊弄我。”蕭策雖然這樣說著,但還是伸手去拿了一顆。
薑糖甜辣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蕭策含了一會就開始咬糖塊。冷明珠看他吃著眼睛似乎變紅了起來,連忙道:“若是不好吃吐出來就是了。”
剛說完就被蕭策瞥了一眼,隻得將接下來的話咽進了肚子裡。
等著這塊糖吃完,蕭策才低聲道:“回去吧。”
冷明珠將糖收好,起身推著蕭策出門。外麵候著的丫鬟小廝見著主子出來了,立即捧著衣服跟了上來。
房間在二樓,冷明珠剛彎腰準備將蕭策抱起來,就聽見他說:“你背我下去。”
蕭策垂著頭,看不出麵上的表情。冷明珠便當做是他喝多酒了開始使性子,立即應了一聲,便在他麵前蹲下,叫著一邊的丫鬟來扶蕭策。
蕭策伸手摟住了冷明珠的脖子,她握著他的大腿,隻覺肌肉綿軟,定是久未發力鍛煉過的,心中不免有些難過。
可等背著人站起身,又覺得這段時間蕭策似乎沉了一些。
冷明珠背著他往下走,等到了大堂四處找輪椅,又聽見蕭策在自己耳畔說:“直接背我到馬車上去吧。”
聽見吩咐冷明珠還未覺得如何,他們身後影三倒是局促起來。
一個姑娘家背著成年男子。
雖然冷明珠易了容,但那身高在那擺著,就算她身量比彆的姑娘高大,可這蕭策成年男人的身高爬在她身上,就像稚童披了床大被子,實實在在把人罩在裡麵。
就像莊主從後背摟著她一樣…
影三為自己所想驚得一身冷汗,主子的話誰也不敢違背,隻能趕緊吩咐前邊人稍微蹲下,叫丫鬟將披風給蕭策披上。
而冷明珠力量奇大倒不覺得累,隻停下等到確認他不會冷,這才背著人往外麵的馬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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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車蕭策便靠著軟枕閉上了眼睛,冷明珠見他這樣疲累,便伸手給他身上又蓋了一層,這才退了出來。
因著是在京城,馬車的速度也不能走太快,連著又是晚上,冷明珠便牽著黑馬走在馬車的旁邊,走兩步便看一眼身側的馬車。
馬蹄達達敲在石板路上,夜間裡聲音格外清晰。冷明珠突然想,會不會這聲音太響,吵醒了蕭策的夢。她看馬車輕微晃著,又擔心這搖晃讓他睡得不安慰。
思緒就這麼繞著蕭策飛,等突然回過神來,她不由得頓住腳步嗤笑了自己一聲。
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怕不是要自己背著他回去才是最安穩最滿意的?
如果是蕭策想,這一路自己背著他回去自己也是願意的。
冷明珠想到這裡心中一顫,牽著馬愣在了原地,呆愣愣看著馬車駛遠。
她不能,她也不配。
所以遠一些才是對的。
冷明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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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馬車回到府上,老太太親自出來迎。見蕭策一副酒醉模樣,眉毛擰了起來。將跟著的丫鬟小廝斥責了幾句,連冷明珠也未曾放過。
還是蕭策說了一聲頭疼,才將冷明珠從老太太的口下救了出來。
酒醉的蕭策非鬨著要冷明珠背,他靠在冷明珠背上,手也不摟著脖子。
冷明珠時刻擔心他掉下去,一步一步慢慢挪回院子,走得像蝸牛一樣慢。
到了房裡冷明珠將人小心放在榻上,正準備去叫丫鬟們將洗浴的熱水抬進來,便被蕭策一下抓住了手。
“糖呢?我還要吃。”
蕭策醉眼婆娑看著她不放,意思就是不給糖不撒手。
冷明珠看著他這耍無賴的醉鬼樣子,心覺得好笑,隻得將糖從自己的懷裡拿了出來。
等她見人眼睛就沒從糖袋子上移開,又覺得好玩,袋子拿在手裡吊著人眼珠左晃右晃就是不放下。邊逗邊問:“這糖好吃嗎?”
蕭策沒應她,隻是伸手搶過來拆著上麵的線。隻是手有些不聽使喚,鼓搗一會也沒解開,冷明珠看著他歎了口氣,伸手過去幫他把線解開了。
冷明珠看著蕭策眼巴巴等著吃糖,實在忍不住又逗他:“拿得起來嗎?”
蕭策還是不理她,伸手拿了一顆放進嘴裡,還準備拿另外一顆的時候,便看見糖被冷明珠收了回去。
“太晚了,我們明日再吃。”冷明珠將糖用線捆起來。
蕭策聞言這才抬頭看她,皺著眉頭一字一頓說:
“我.要.吃.糖。”
“明日再吃。”冷明珠當著他的麵將糖又放回了自己的懷裡。
這時候下人抬著熱水進來,冷明珠衝蕭策行了個禮,便轉身去了門外麵候著。
等走廊上無人了,她也將糖拿了一顆出來含在嘴裡。
這種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莊主似乎也喜歡。冷明珠想起方才蕭策說過的話,麵上忍不住笑了笑。
等她手又碰到了早些時候陶飛光給的那個藥包,麵上的笑又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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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蕭策醒的時候隻覺得頭疼的厲害,他撐著身子叫來了丫鬟。簡單洗漱了一下,便躺在床上等著待會送來的醒酒湯。
因著頭疼,他連發也未束,伸手摸了摸,便感覺床邊似乎有什麼東西,他撐起身子一看,發現一個紙包正放在自己枕頭邊上。
見著上麵還夾著一張紙片,便伸手拿起來,發現上麵公整寫著四個字。
“不可多食。”
蕭策念著嘴一撇,心裡嫌棄道是哄誰家小孩子呢,沒大沒小。
而手上卻未將那紙扔掉,而是放回了自己的枕邊,這才將紙包拆開取了一顆糖吃。
蕭策靠在床上,想著自己是有多久沒有吃過這個味道了。
很久以前父母親都還在的時候,父親下職回來便會同自己帶上一包糖,而母親每次見了便皺眉,叫自己不許吃多。
一邊想著,一邊將自己嘴裡的糖塊咬碎。蕭策提手又拿起了一塊放進嘴裡,似乎因為宿醉的疼痛也漸漸變輕了。
等著丫鬟端著東西回來,蕭策將糖放在一邊,問道:“蒙塵呢?怎麼不見她。”
“一早出門了,說是晚飯前就回來。”
蕭策恩了一聲,手摸了摸包糖的紙包,又衝丫鬟道:“替我將這個收起來。”
丫鬟應了一聲拿了糖去了,蕭策將醒酒湯一口氣喝完,自己從床上起來將冷明珠寫的那個紙條收進了一個盒子裡。
做完這些蕭策又叫來了暗衛。
“跟著蒙塵,瞧瞧她今日出門做什麼去了。”蕭策說完頓了一下,又道:“動作小心些,彆叫她發現了。”
等著做完這些,老太太身邊的人便過來請蕭策過去,等到了地方,蕭策便看著老太太閉眼假寐,身邊放著一張紙。
他從輪椅上起來,走過去一瞧便見上麵寫著幾個名字,皆是蕭開頭。
“祖母?”他喚了一聲,望著老太太。
蕭老太太睜開眼睛,見他來了便是一笑說:“來,瞧瞧這幾個字哪個好。”
蕭策垂眼道:“老太太決定便是。”
“誒,叫你看看你就看看。”蕭老太太說著,又揉了揉額頭道:“等過了年,開春便準備給你加冠,到時候要把那些蕭家的族老請過來,到時候還要請些什麼人,你看著加便是了。”
蕭策點頭,問道:“紈姐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放心,她去幫我取個東西,年前一定回來,這些日子府裡的事我會看著。”
蕭策連忙道:“祖母好生休息便是,這些事孫兒來辦就行。”
“你才須好好休息,這些日子多走動,想去哪裡便去,無須拘著自己。隻是酒還是少喝,你年歲小,切不可傷了身體。”
蕭老夫人說著又歎了口氣,垂著眼道:“近些日子我總夢見你祖父,想來是他等急了,叫我快些去陪他了……”
“老太太!”蕭策提高聲音喚了她一聲,又蹲下伏在她膝上軟聲道:“祖母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孫兒聽了心裡難受。”
蕭老太太笑了一聲,搖頭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必如此呢?”
她見蕭策垂著頭不說話,歎氣道:“是祖母糊塗了,淨說些糊塗話,”說著摸了摸蕭策的頭,又道,“我一生無子,能得你這樣一個孫兒侍奉,已經是老天爺垂憐。”
“如若不是老太太,六兒同紈姐早便死在路邊,怕是屍身也早就被野狗啃食乾淨了。”
蕭老夫人將他扶起來,在自己身邊坐下道:“不許說這些生啊死的,也不知忌諱。”
“明明是老太太先說的。”蕭策越聽越心裡酸楚,手不自覺揪緊了衣服。
蕭老夫人拍拍他手,搖頭道:“且不論這些,我現在倒是後悔一時衝動收留了冷明珠。”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