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烏awu
狹小的空間裡異常安靜,陸亦寧捂著三節盲杖,端坐在副駕駛座上。車裡除了煙草味,還有淡淡的甜香。
是女士香水的味道。
陸亦寧開始有點討厭這種敏感的嗅覺了,她裝作不經意地搖下車窗,晚風貼麵而過,仁慈給予她喘息的機會。
不多時,車停在了陸亦寧口中的長興小區。小區門禁嚴格,外來車輛不許進入。不得已,魏驍調頭將車停在路邊。
陸亦寧摸到鎖扣按下,身上的安全帶彈開:“今天……”
話剛到嘴邊,就被車門開合的聲音打斷。魏驍站在副駕駛座門外,傾身對著裡麵一臉茫然的陸亦寧道:“手伸過來。”
陸亦寧猶豫了一下,聽話照做。
身體再度騰空。
“哪棟樓?”
黑暗裡的鼻息讓陸亦寧有些晃神。
她下意識伸手,攬住他後肩,指腹輕輕用力,似乎是在確認什麼。
“怎麼了?”魏驍垂眼,黑眸掃過她眉間,“不舒服?”
並沒有不舒服。
隻是不習慣。
陸亦寧搖搖頭,抿唇報出地址,隨後扭開下巴偏離了他視野。
一路無話。
回到家,陸亦寧被魏驍連人帶包直接放在了沙發上。開關“哢噠”按響,白熾燈將整間屋子照亮。
眼前光感一瞬間強烈,陸亦寧條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睛。魏驍站在玻璃隔斷旁,掀起眼皮審視屋內簡陋的陳設。
沒有電視,也沒有多餘的桌椅。為數不多的家具四角都被人用海綿仔細纏繞過,家用醫藥箱端端正正擺在茶幾中央。
視線沉默著回到陸亦寧身上。
白皙的小臂、掌心、膝蓋全是擦傷,傷口混著黑色沙礫,在光滑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房間裡靜悄悄的。
沒有聲音來源,陸亦寧無從得知屋裡另一個人的行為狀態,隻能憑一些說不清楚的直覺判斷,那人應該是在看她。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沙發忽然塌陷下去,緊接著是塑料包裝摩擦發出的滋啦聲。酒精味在空氣中飄散,陸亦寧頓時明白過來。
“疼就說。”動手前,魏驍特意出聲告知。
陸亦寧安安靜靜坐著,睜眼想象著他低頭為她處理傷口的樣子,不知道他的頭發是長是短,睫毛是否還像從前那樣細密,鼻梁有多高,薄唇有多柔軟。
她在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嘗試勾勒他的輪廓。
隻是徒勞。
手表來電適時喚回了陸亦寧的神思,身旁的人頓動作一頓,黑眸默不作聲掃過上麵的名字。
是祁鳴。
食指劃過屏幕,磁性的聲音外放出來。祁鳴例行詢問她的近況,陸亦寧隱瞞了晚上摔傷的事情,隻挑了些“生意不錯”之類的好消息告訴他,還說明天打算多準備些花。
電話掛斷,魏驍也扔掉了手中的棉簽,黃色的藥漬侵染著傷口,魏驍開口提醒道:“如果不想被人發現,這兩天就把外套穿上,傷口最好不要見水。”
說完,魏驍又要來了陸亦寧手機,裡麵的無障礙模式讓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機械音朗讀出一串數字,撥通後掐斷,魏驍對著自己手機看一眼來電,果然換了號碼。
白光將唇色映得極淡,嘴角自嘲似的牽動了一下,魏驍放下手機,語氣冷淡不少:“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
“不打刪了也行。”
腳步聲消失在門後,漫無邊際的黑夜裡隻剩下陸亦寧一人。
周末,周舟在宿舍睡到自然醒,午後來花店幫忙。
“亦寧姐,再剪就要把花苞剪掉了。”一連幾日,陸亦寧都心不在焉的,周舟旁敲側擊詢問過她好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沒什麼事,不用擔心。”
想到學校這幾天飛傳的八卦,周舟突然來了勁,湊到陸亦寧跟前說:“亦寧姐,你還記得那天來這買花的女生嗎?跟黑衣帥哥一起的那個。”
怕陸亦寧想不起來,周舟又補充:“買了六十三朵玫瑰。”
極特殊的數字讓陸亦寧微微一愣,視線在空氣中漂浮,她換了一枝花,繼續低頭修剪:“我記得。”應該是個挺可愛的女生。
“怎麼了?”她問。
周舟清清嗓子,開始繪聲繪色描述:“那個女生叫戚久,是我們學校舞蹈係的,人長得很漂亮,經常出現在學校表白牆上。”
“前段時間,建築係的係草當麵跟她告白,被她拒絕了,你猜理由是什麼?”
陸亦寧想也沒想,說:“她有喜歡的人了?”
“賓果!”周舟打了個響指,“亦寧姐你猜對了!據說就是那天出現的黑衣帥哥,這段時間好多人撞見他開車送她回學校呢……”
鼻尖冷不丁回嗅起他車裡的香水味。
周舟還在說話,可陸亦寧已經無心再聽內容了。
手裡的剪刀沉重異常,她好像要費勁全身力氣,才能保證它不會帶著手腕在黑暗中下墜。
周舟自顧自說著,目光不經意瞥向店外綠蔭遮蔽的人行道,突然看見自己八卦的對象正朝這邊走過來,立馬低頭嘟囔:“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喏,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花店。”戚久帶人在花店門口停下,三四個學生打扮的男生女生站在她身後,“我覺得這次彙演可以從這裡訂花,物美價廉,重點是離禮堂很近。”
其他幾個人相視點頭,紛紛認可了她的提議。
“行吧,那就這麼說定了。”戚久麵露喜色,“你們先回驛站取道具,我訂好花就過去找你們。”
說完快步上前,朝著走神的陸亦寧張開手臂低呼:“Surprise!亦寧姐!”
憑空出現的人聲將陸亦寧嚇了一跳,她抬起眼皮,“看著”前方問:“你是?”
“我叫戚久,你也可以叫我久久。”戚久耐心介紹,“我是東湖大學舞蹈係的新生,上次跟我小舅在這買過花。”她提示道,“就是那個臭臉大王。”
小舅?
陸亦寧忽然感覺腦子有點亂。
旁邊的周舟聽完直接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原來他不是你男朋友啊。”
“當然不是。”戚久露出一個不可思議且十分嫌棄的眼神,“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好伐!”
原來是這樣。
籠罩在心底幾日的陰霾突然間一掃而空,陸亦寧覺得自己荒唐的有些可笑,笑過後又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戚久挑了下眉,意味深長道:“從我小舅手機裡看到的。”
咖啡廳裡人來人往,手機屏幕保持常亮,乖巧的貓咪頭像倒映在男人眼底。
張喆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朝桌對麵的“雕塑”拜了又拜:“驍哥,再講下去我嗓子都要講冒煙了,求你了,把手機放下,認真聽我說完行嗎?”
魏驍撩起眼皮,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熄屏揣進兜裡:“放下了。”長腿抬起抵上座椅橫杆,緊接著說出一句十分欠揍的話:“你再說一遍。”
簡直是個不著調的混蛋。
但沒辦法。
誰讓他能賺著錢呢。
於是張喆咬著牙,手動給自己添了一個微笑,簡要重複道:“對方把買畫的價格提到了五十萬,表明是真心實意想要這幅畫,做人嘛也不能太貪心了不是?要不就答應他們?”
“把畫賣了?”話到最後,張喆的語氣越來越謹慎,他知道魏驍沒打算賣這幅畫。
但今時不同往日。
之前那幅畫擺在畫廊裡算是件無法複刻的孤品,可現在有了模特,那還不是想畫幾幅畫幾幅,想怎麼畫就怎麼畫嗎!
思來想去,張喆還是打算再博一次。
“說完了?”桌對麵的人迎著張喆目光,淡漠開口。
指節搭上透明杯壁,下頜微微揚起,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一杯喝完,魏驍從沙發椅上起身,路過張喆時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俯身,語氣低調又輕狂:
“你要是敢動那幅畫,老子保證把你腿打斷。”
臨近黃昏,魏驍開車去接戚久,恰好撞見同在校門口等人的陸亦寧。
白色長裙,淺綠色外套,杏色單鞋。
還有手裡那根讓人無法忽視掉的盲杖。
這個時候的校門外,人多車也多,與其說陸亦寧是站在盲道上,倒不如說她完全被包圍在了人群中央。
身後,好幾個頭戴耳機的滑板少年快速穿行,她站的位置很不安全。
魏驍蹙眉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的前一秒,餘光從車前窗裡瞥見道高挑的身影走到陸亦寧身旁停下。
“不是說好了讓你在花店門口等我嗎?怎麼一個人跑過來了?”
低沉溫和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陸亦寧微微一笑,準確無誤牽住了那人手臂,唇角浮現出梨渦:“小舟剛好回學校,我就跟她一起過來了。”
祁鳴無奈搖頭,屈指輕輕刮了一下陸亦寧鼻尖:“都是借口。”
陸亦寧眨眨眼,挽住祁鳴胳膊不說話。祁鳴從她手裡接過盲杖,收好放進包裡,有他在,陸亦寧完全可以不用這些工具輔助。
紅日西沉,車窗外的親昵與笑儘數落進魏驍眼底。
心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纏繞,好像迷途的人再也找不回舊日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