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烏awu

2024/03/04

傍晚六點，天空中的雨珠斜連成線模糊了城市夜景。急雨嘈嘈滾落屋簷，地上綻開的水花濺到了一雙白色運動鞋上，冰涼的濕意從腳背傳來，陸亦寧下意識眨了一下眼，握緊傘柄貼地後退。

叮鈴——

胳膊肘一不小心碰開了咖啡廳的玻璃門，門框上的風鈴輕響搖晃，咖啡餘味撲麵而來，是一種混著辛的苦，很刺鼻。

陸亦寧微微蹙眉，私心認為現在並不是一個喝咖啡的好時間。

像她這樣睡眠淺的人，隻是淺抿一口就能睜眼到天亮。

濕鹹的海風將雨吹進簷內，水汽順著衣領鑽進了陸亦寧後背，她微微垂眸，食指在電子表盤上點了兩下，機械芯盤得到指令開始有規律地震動。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

祁鳴的聲音從耳機裡麵傳了出來：“喂？亦寧？你在哪兒？帶傘了嗎？有沒有淋雨？”語氣略顯急迫。

“我在一家咖啡廳門口，有傘，沒淋雨。”陸亦寧挨個回答了一遍他的問題，乖巧程度與上學時如出一轍。

“咖啡廳？”祁鳴頓了一下，話筒裡接連響起按鍵提示音，似乎是在車載導航上確認位置，“是藍山小館嗎？”隻有這家離她之前發送的位置最近，“步行經過一個十字路口。”

陸亦寧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向下垂落，“嗯，那就是了。”

“好。”祁鳴立馬更改了自己的目的地，地圖重新規劃出一條路線，比剛剛的預計用時稍短一些。恰好眼前紅燈轉綠，祁鳴踩下油門，對著電話叮囑道，“亦寧，你在藍山小館裡麵等我，哪都不要去，我很快就到。”

“嗯。”陸亦寧呢喃道，“我知道的。”

電話掛斷，陸亦寧抿了抿唇，閉眼深吸一口氣，咖啡的苦味混著雨腥鑽進鼻腔，勾起了一些不那麼美好的回憶，她推門走進室內。

“小心地滑。”

負責拖地的順毛店員正好從她身邊經過，陸亦寧聞聲偏頭，試探著開口叫住了他，“那個，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領我去點餐台嗎？”

頓了頓，她抬起手，纖長的五指舒展在一片空氣中，視線不受控地落向店員身後。

“我……看不見。”

特殊的身體狀況讓陸亦寧享受到全員關照，順毛領著她慢慢走到窗邊坐下，詢問過她的需求後，很快，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出現在陸亦寧麵前。

“這杯溫度剛剛好，現在喝也沒問題。”店員貼心向她說明。

陸亦寧抬起手背，一點點向前移動，最先碰到木製的桌沿，再是柔軟的餐墊，最後才是溫暖的杯壁，她微笑著對店員道謝，唇角旁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不用客氣，您有需要隨時叫我們就好。”

店員走後，陸亦寧捧著瓷杯，安安靜靜坐在座位。耳機裡播放著她常聽的歌曲，窗扇上的雨點和著音樂鼓點，逐漸與心跳速度同頻。

咖啡機持續運轉，鼻尖苦味時濃時淡。

叮鈴——

風鈴再度響起，涼風趁機擠進屋內，冷熱交織。

張喆握住門把手，轉頭迎進身後的男人，擦肩而過時，張喆偷瞄了一眼男人臉色，旋即跟在他身後，舔了舔唇道：“驍哥，這次有人出兩倍的價格買那幅畫，你……真不考慮考慮？”

魏驍頭也不回，徑直走向吧台旁邊的四人座，單手拉開沙發椅坐下，掏出兜裡的打火機，兩指捏在手裡轉了一圈，想起室內不能抽煙，皺了下眉將東西甩上桌麵。

“考慮什麼？”

張喆坐在魏驍對麵，擠出笑容重複了一遍：“考慮賣畫呀。”

魏驍眼皮都懶得掀，長腿交疊翹在桌角，朝店員打了個響指，淡淡道：“不賣。”

負責出餐的店員是個學生兼職，昨天才來上班，弄不懂魏驍的意思，立馬小跑來問：“您好，請問您要喝點什麼？”

張喆轉頭瞅了一眼生麵孔，歎口氣吩咐：“給他做一杯美式不加冰，給我來杯檸檬水算了，多加兩片檸檬。”去去火氣。

新店員認不出魏驍，但認得張喆這個老板，在棕色圍裙上擦了擦手上水漬，點頭回去製作。

“驍哥。”張喆還不死心，豎起三根手指，“三十萬一幅畫，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魏驍掀起眼皮，黑眸平靜無波，“三百萬我也不賣。”

“行吧，不賣就不賣。”張喆拗不過他隻能妥協，“那是你的靈感繆斯，留著吧，留在倉庫裡或許能保佑我們發大財！”

“小夏，再熱一杯牛奶裝起來，窗邊那個女孩要走了。”拖完地的順毛走到吧台旁，想了想又補充：“加塊兒檸檬蛋糕好了，錢我來出。”

這話剛好讓張喆聽見，他“咦”了聲，轉頭問：“你小子什麼情況？在我地盤上搭訕姑娘？”無利不起早。

“老大，不是你想的那樣。”順毛撓了撓腦袋，湊上前解釋，“我就是看她……”可憐兩個字剛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哎呀，就是隨便送送，沒彆的意思。”

順毛的反應徹底勾起張喆好奇，他撇撇嘴，視線轉向窗邊：“我倒要看看，你準備隨便送的是什麼人。”

魏驍勾了勾唇，同樣朝窗邊望去。

窗邊坐了四五桌人，有單有雙，魏驍一抬眼就找到了順毛口中那個女孩。女孩安靜乖巧，杏眼水靈，側邊紮了一個麻花辮，辮尾垂落肩前。一件簡單的黑色外套，素白色長裙露出纖細的腳踝。

“臥槽？”大腦飛速運轉，張喆突然睜大眼睛，回頭驚呼，“驍哥，那不就是你畫裡的人嗎？”

耳機裡的歌曲循環播放著，陸亦寧沉浸其中，並未注意到周圍動靜。“藍山小館”的燈牌在雨中發出微弱的光。祁鳴停好車，冒雨跑進咖啡廳內，熟悉的腳步聲逼近，陸亦寧下意識點了下耳機。

歌曲暫停，後腦瞬時被揉進了一隻寬大的掌心，祁鳴身上帶著寒意，說話微喘：“走吧亦寧，我送你回家。”

陸亦寧彎起眼睛，拉住祁鳴的小臂晃了下：“不急，我幫你點了一杯熱牛奶，你帶回學校喝。”要不是雨下的突然，祁鳴也用不著專程過來接她。他這學期開了一門公選課，一會兒還得趕回學校。

祁鳴拍拍她手背：“行，我過去取。”

魏驍與祁鳴擦肩而過，漆黑的眼睛將他上下橫掃一遍，強大的壓迫感從前者身上散發出來，祁鳴蹙了下眉，覺得對方讓他有些不舒服。

陸亦寧垂手站在木桌邊等，杏眼像星星似的，一閃一閃。魏驍迎著她的視線走過來，每走一步，臉色就越黑一分。

煙草與咖啡的味道驀然闖進鼻腔，陸亦寧擰眉，轉身想要避開，倏地，手腕被一個狂徒用力鉗住，黑暗裡陸亦寧嚇了一跳，掙紮著碰翻了瓷杯。

“你是誰啊！放開我！”

魏驍的臉色徹底黑成鍋底，單手控住她兩隻手腕，沉悶的聲音一點一點擠出胸腔：“陸亦寧，你說我是誰？”

從未預想過的重逢在此刻發生，陸亦寧的身體僵了一下，肩膀如蝴蝶般輕顫不止，瓷杯碎片劃破了她的腳踝，血珠從皮膚裡滲出來。

有點疼。

陸亦寧儘力平複著情緒，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瞳仁嘗試聚焦，然後放棄。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拓出一片灰黑色陰影。

“魏驍？”陸亦寧扯起唇角，笑容微僵，“好久不見。”

五年時間，隻是一句好久不見，魏驍冷笑一聲，“確實挺久的。”

剛取完東西的祁鳴抬眼撞見這一幕飛奔趕來，揮起拳頭就將人掄倒在地。巨大的慣性拉著陸亦寧一起下墜，祁鳴眼疾手快，將人搶回護在身後。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血腥味。

世界驟然沉寂。

無聲的黑暗讓陸亦寧感到害怕，她攥住祁鳴袖口問：“哥，魏驍他怎麼了？”

原來他就是魏驍。

得知他的身份後，祁鳴眼中的厭惡又增加了一分，盯著地上那人出血的唇角，冷冷道：“沒事，死不了。”

聞言，陸亦寧更加憂心。祁鳴很早以前就拿到了跆拳道黑帶，他下手隻會重不會輕。可她看不見魏驍情況，隻能站在原地乾著急。

“我滴個財神爺爺呀。”反應過來的張喆磕磕絆絆跑過來，蹲身差點跪在魏驍旁邊，“驍哥，你沒事吧？”仰頭瞥見一動不動的陸亦寧，嘴裡又嘟囔，“我還以為是天賜良緣呢，沒想到是段有故事的孽緣。”

陸亦寧聽不懂他意思，心裡隻想著魏驍的傷。她鬆掉祁鳴袖口，小心翼翼往前邁了一步，朝出聲的地方偏了偏腦袋問：“他還好嗎？”

張喆被她問的一頭霧水，心說這不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嗎？怎麼？還非得找個傳聲筒出來？

“妹子，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兄弟無緣無故挨了一拳，你們不道歉就算了，還反問我他好不好？這不是故意惡心人嗎？”

“對不起。”陸亦寧低頭咬唇，食指無意識搓撚起衣角，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小習慣，覺得委屈時就會出現，“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舊貨市場淘來的燈帶掛在橫梁上，光線揮灑，暖黃色光點飄落進那雙盈水的杏眼裡。

魏驍緩緩起身，黑眸一直緊盯著那雙眼睛看。

還記得第一次見麵，魏驍就覺得陸亦寧的眼睛生得漂亮，像被月光映照過的潭水，圓潤、清澈又明亮，極度安靜乖巧。早在他還沒記住陸亦寧這個人的時候，就已經記住了這雙透亮的眼睛。

張喆本來還有話說，見魏驍有動作，想想決定還是把機會讓出去。

畢竟是他畫裡的姑娘。

失去視力之後，陸亦寧的其他器官變得愈發敏感。耳朵捕捉到衝鋒衣摩擦的細微聲響，陸亦寧無故緊張起來。祁鳴抬腿欲將她重新護住，卻被她搖了搖頭伸手攔下。

眼前的光感一點點變暗，純粹的黑色籠罩住她，沙啞低沉的嗓音闖了進來：“你的眼睛怎麼了。”

魏驍一字一句道：

“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