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天寒峰上,冰雪呼嘯……(1 / 1)

夜雨 微塵渡海 3866 字 11個月前

天寒峰上,冰雪呼嘯,四季皆冬。一藍一紫兩道身影立在山峰上,雪花紛紛飄落。

“這就是天寒峰啊,真美。”江縱月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在指尖融融化開,一絲冰涼的觸感稍縱即逝。

“我也覺得美,那些老頭非說這是鳥不拉屎的地方。”柳霜宴笑道,手裡自顧自把玩著她的短劍。

“噗!”江縱月沒忍住笑了出來,轉頭瞅著柳霜宴,“我說,哪裡有人這樣形容自己家的?”

柳霜宴抬眼,看著山崖下一望無際銀白色的冰穀,緩緩道,“啊,我都快忘了,這是我家了。”

江縱月笑了笑,打趣道,“這可是大魔頭柳霜宴的老窩,就算你忘了,那些老頭也永遠不會忘!”

柳霜宴眼帶笑意,望向江縱月,語氣中卻多了一些認真,“阿月,你後來怎麼知道的?”

江縱月撇了撇嘴,“還不是你傻,寒霜照夜劍法也教給我了,這還認不出你可得了!”

“哈哈……”柳霜宴心知應當是茗幽宮有人認出了她的劍法,隨即道,“都知道我不是個好人了,那你還來救我?”

江縱月看著她,語氣認真起來,“你說,什麼是好人呢?我茗幽宮暗殺竊取情報之事不在少數,你天寒峰燒殺搶掠之事確實也數不勝數。可是,你我曾在陰山除過狼害,在玉虛山誅殺妖道,在江南剿滅為禍江湖多年的黑衣六派,在陰山若不是我們,北境恐被突厥大軍攻陷。難道江湖盛名的俠女白予月和葉宴與我們不是同一個人嗎?”

柳霜宴聽著,思緒仿佛又飄回那十年的江湖闖蕩,嘴角不覺多了一絲笑意。

江縱月頓了頓,看著柳霜宴,繼續道,“所以,我何須在乎你是正是邪?哪怕我們的身世、秉性都截然不同,可我知道,我們曾並肩走過十年的江湖風雨,這還不夠我為你傾儘一切嗎?”

柳霜宴看向她,江縱月深棕色的眸中仿佛有流光閃動,哪怕是在冰冷刺骨的天寒峰上,卻好似一抹暖色照進來。

似乎剛想繼續開口,二人卻不約而同止住,屏氣凝神,察覺到自山下傳來的動靜。

柳霜宴深藍色的眸子驀地暗了暗。隻是一瞬,她又回複如常的笑意,手摸上了腰間的短劍。

“啊,來了。”

江縱月自知這次那些名門正派是鐵了心要把天寒門殺乾淨,不由得皺眉,“先離開吧,等你傷好了再找他們算賬。”

柳霜宴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二人朝山下沒走幾步,迎麵而來就是一大群江湖人士,天南地北的大門小派,當真是聚得熱鬨,恐怕此時此刻也將天寒峰圍得密不透風。

“柳霜宴,你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應當知道,乖乖伏誅,免得白費力氣。”

領頭的似是江湖第一名門的掌門,鷹隼一般的眸子緊緊鎖著柳霜宴,隨即又轉向一旁的江縱月,“茗幽宮主,你確定要與她同流合汙,與天下武林作對嗎?”

江縱月目光緊了緊,卻轉而輕笑,“老頭,你莫不是覺得,這天下武林皆善人?”

“莫要同她們廢話!直接殺他個片甲不留!”一旁另一位掌門開口道,說罷拔出長劍。

話落,幾百號人紛紛取出武器,一時間林中殺氣衝天,鋪天蓋地湧向對麵的兩個女子。

江縱月催動內力,長劍出鞘,柳霜宴也拔出業火雙劍,三道銀白刺眼的劍光似能劃破寒冷的空氣。

二人對視一眼,卻是相視而笑。

“阿月,再陪我一次,野火燒紅蓮,痛痛快快地打!”

“好!”

柳霜宴轉眼望向對麵的人,朗聲道,“縱然我重傷在身,你們儘管試試,”她手中雙劍一挽,淩厲劍氣激射而出,眸中寒光彌漫,冷聲一字一句道,“我看誰能殺我!”

隻一瞬,林中內力翻湧,劍氣肆虐,仿佛回到多年前江南的那個夜晚。她們一如當年並肩而戰,業火與紅蓮斬下的鮮血濺到二人的衣服上、手上、臉上,她們仍極有默契地配合著,抵擋著四麵八方湧上來的敵人。在這漫天肅殺之氣之中,一藍一紫兩道身影,仿佛真的是從地獄中拚死綻放的並蒂蓮花,逆天而行,踏浪而生。

大戰一直從早晨持續到傍晚,此時武林人士已經少了大半,柳霜宴與江縱月的衣衫已經快要被血浸滿。而經了一整天的內力消耗,柳霜宴恢複的內力已經所剩無幾,經脈被毀,雖然有絕品心法相持,但已經耐不住對方無休無止的車輪大戰。二人纏鬥之中漸漸被往後逼退,終於退回到天寒峰上,對麵隻剩下不到一百的武林人士,但也都是各個門派的掌門高手。

又是一掌內力相衝,兩方皆退開幾步之遠。江縱月堪堪扶住柳霜宴,低聲道,“還堅持得住嗎?”

柳霜宴抬手抹去嘴角咳出的血滴,喘了幾口氣,道,“恐怕不行了,不過,他們不會好受到哪去。”

江縱月看向對麵眾人,卻發現他們也有些遲疑,沒有繼續進攻的意思。

而另一邊,幾十個江湖高手幾乎都敏銳地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內力與經脈似乎都在一點點凝滯,不知是因為天寒峰太過寒冷,還是什麼彆的原因。突然,有幾個內力較為薄弱的人手中的兵器赫然掉落,四肢僵勁,似乎整個人要變成一尊冰雕一般。

柳霜宴穩了穩氣息,笑了笑,緩緩道,“諸位,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彆的沒有,倒是有一種奇花名為天寒花。現在正是天寒花大麵盛開之季,花粉有侵入五臟六腑使人全身筋脈凍結之效,你們已經吸了一整天花粉了,若還強行運功,你們就可以陪我一起下黃泉了。”

眾人愕然,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可身體的狀況的確與柳霜宴所言相符,他們大多是門派中的棟梁人物,哪裡敢輕易送死。

柳霜宴沒再去看那些人,轉眼望向江縱月,卻什麼話都沒說,又轉過身,看著天邊赤橙色的霞光。

驀地,一陣寒氣自五臟六腑湧上,她嘴角的鮮血大股地湧出,染得領口都是一大片鮮紅。

江縱月愣愣看著她,不敢去看她嘴邊一路蔓延至領口的血色。心中始終抗拒著的想法卻再清晰顯然不過,本就經脈被毀,又強行運功,天寒古訣催生的內力冰寒徹骨,若無法在丹田內周轉隻會蔓延在體內,又經了一整日的大戰,現在柳霜宴恐怕是真真正正的強弩之末,能活到現在隻憑多年練出的體質撐著。

最後一戰,是用血肉之軀打的。

柳霜宴踉踉蹌蹌朝前走了幾步,看著下方萬丈銀白,開口,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斷斷續續,卻仍清澈如初,“我自出生起就在這天寒峰上……不知善惡何異,不知情義何物……”她說著,抬頭看向旁邊的江縱月,“阿月,如今……我知道何為同伴,何為……知己,這一遭,不枉我……走一趟。”

江縱月死死盯著柳霜宴,忽地原本乾澀的眼中猛地翻湧起淚水,如洪水傾瀉般控製不住地流出。

她死死抓著柳霜宴的衣袖,仿佛想要抓住她飛速流逝的生命,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她看著柳霜宴嘴邊的血越流越多,感受著她的體溫因為冰冷的內力越來越涼,她的手顫抖著,紅蓮劍也跌落在地上。她看著柳霜宴的眼睛,那雙微微透著藍色的眸子,從十年前見麵便是永遠透著沁人心脾的清冽,她在她麵前從來都是笑著,一副遊戲人間的樣子,卻永遠能夠給她帶來安穩與力量。可如今,柳霜宴的生命就在她的眼前一點一滴地逝去,她親眼看著她慢慢走向死亡。

“彆……”江縱月開口,已是泣不成聲,“柳霜宴,你給我……”

你給我撐住,最後二字終於無法開口。她清楚,如斯境地,如何撐住?

柳霜宴緩緩將短劍收回腰間,似乎用了剩下的全部力氣抽出江縱月手裡的袖子,輕聲道,“阿月,哭什麼。”

“阿月,以後,這天寒峰的雪,就是我。”

她笑了笑,深深看著江縱月良久,終於,她移開眼,迎著萬丈霞光,夕陽給她蒼白的臉染上一抹金紅,她閉上眼,開口,這一次,聲音不再縹緲虛弱,而是用儘最後的生命,朗聲道,

“君當逍遙百春秋,

雪落亦當共白頭!”

話落,那抹身影如一片秋葉飄然而下,向崖底萬丈冰雪而去,在夕陽之中消失在天寒峰上。

江縱月看著她隕落,她的聲音似乎還縈繞在耳邊。

身後的江湖人士看到柳霜宴已經自儘,也知道自己的寒毒不能再留於這冰冷之地,必須趕緊回去治療,繼續留在這恐怕江縱月不會放過他們,索性皆火速退下了山。

不知過了多久,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月出東方,星河流動,一整夜慢慢過去,直到遠處天空再次泛出金色的陽光。

終於,山崖上的女子緩緩俯身,撿起紅蓮劍。她輕輕擦拭紅蓮劍,又收好,轉身,一步一步離開。身後的風雪仍然飛舞,如同某個人靜靜地目送她離去。

三年後,天寒峰上。

這裡終年冰雪,荒無人煙,這個時節卻是天寒花開遍,最美的時候。

女子一身黑色鬥篷,帶著鬥笠,一步步走到天寒峰頂,站在山崖邊,靜靜凝望著翩翩落雪。她摘下鬥笠,額間赫然是一朵紅蓮。這些年,“白予月”在江湖之中,隨性瀟灑而為,不論善惡,隻隨心而行,江湖可謂又愛又恨,不過因為武功絕頂,終究無人敢置評。

白予月有一套劍法,聽說是她獨創,聽說既有茗幽宮九轉蓮華劍法的翩然靈動,又有寒霜照夜劍法的狠厲迅猛。

她的劍法叫,夜雨江天。

她坐在寒峰之上,她常常來這裡,每到這個時候,坐在這,腦海中就總會浮現過去的許多畫麵,異常清晰。

她輕輕開口,聲音縹緲,融入北風。

“我當逍遙百春秋,

落雪亦當共白頭。

百年我亦成冰雪,

泉下成骨亦同遊。”

有冰雪拂過她衣袖,漸漸落入山崖之下,落在崖間天寒花海之中。

那天寒花,深藍色的花瓣,始終清冷神秘,如廣袤滄海,如萬古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