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好一會,窗外嚶嚶聲都蓋不住她大腦高速運轉發出的機械聲。
她明顯感覺自己在反應。
“啊,離,離過婚啊,”她端起杯盞抿一口,“無妨,斷乾淨,也,就行。”
司徒鈺見此笑了下,也端起杯盞抿一口,隻不過他比較從容,“是了,斷乾淨。”
說著側目望向裴拓,“由裴二公子執筆,怎會斷不乾淨。”
羅雲柒:“?”
司徒鈺仍舊帶笑,定下杯盞,“不知裴二公子可願說與羅娘子聽?”
被點了兩回,裴拓這會子才終於稍有回應地抬手理理腰間的祥雲玉佩。
他是懶倚在雕花倚上的,一手推著下巴,長睫拖拖撲閃輕輕悠悠,像將人當笑話看,或說,在看羅雲柒的笑話,且羅雲柒方才那慌不擇路的反應他尤為滿意,眉睫都流露出笑意來。
羅雲柒:“……”
不想聽他說。
“無妨,說罷。”裴拓道。
司徒鈺得音接話,“本我們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由他拆散。”
羅雲柒:“?”
“為何。”
“夫妻之間並無情意,一紙婚書捆於一處又有何意?”裴拓先答,神情質疑,仿佛不明白道理之簡單她怎的還能有為什麼。
羅雲柒:“……”
道理確實簡單,她也確實認可。
隻是,由人勸所以離婚,到底應了某人私心,還是叫旁人挑撥了和平?
她望回裴拓,漫不經心居高仿佛腦袋頂了個碗,頭從來不低,倨傲眉眼怎麼看怎麼想給他來上兩拳。
“觀摩得如何,可有鑒得一二?”畫簾外忽傳一道女子清音,鈴鈴脆脆。
羅雲柒舉目,隻見畫屏外行過一抹瑕白身影,過屏風便見她淑婉長發飄飄似仙,花鈿發簪華然菲然。
“紀娘子?”
羅雲柒略有些詫異地站起身,因她記得先前在姻緣寺,紀娘子並未施粉黛,衣著樸簡,一身貴氣全由那淡定自若的舉手投足顯然。
此時,細眉入鬢,睫羽化蝶,腮麵上撲了清透桃紅,一抹紅唇實為妖豔。
未有似水流年憂傷之感,倒俏麗歡脫起來了。
“小紅娘?”
紀娘子亦有詫異,大抵沒料到她說媒能說到她的望月樓,且半塊銀子都驚駭連謝的窮丫頭能上得這三樓雅間。
“怎的,認得?”
裴拓瞧熱鬨,熱鬨又多了起來。
羅雲柒點點頭,“認得,”
隻是不知該不該往下說,望向紀知卿半口氣咽回去。
紀知卿一身聰慧自瞧得出,“今辰在姻緣寺遇著的小紅娘,自言比我父母親尋的那些個老婆子要靠譜得多,”
她走近,徑直落座羅雲柒隔壁,“我便給了塊碎銀要她快些帶我尋個靠譜郎君,不想尋到了這,”
托住腦袋衝羅雲柒笑,“羅娘子,不知是幫著瞧上哪家郎君了?”
羅雲柒:“啊?”
幫,幫著瞧上哪家郎君。
有種寫作業寫著忽然被班主任點名抽查的感覺,拿人手軟。
瞧上,羅雲柒看向司徒鈺,換盞斟茶遞與紀知卿,紀知卿接來道聲謝,而後三人目光皆聚於她。
她大概不能再說司徒公子了吧,一來他方和離,方和離便又成婚,在現代怎麼說來著,無縫銜接,妥妥渣男,即便他們夫妻有名無實傳出去總不好聽,對紀娘子的名聲也不好,容易被罵小三上位,遭人唾棄。
二來。
仿佛被人點了禁止穴,羅雲柒渾身上下能動的就隻有眼珠子和唇齒,“你們,也認得?”
她指他們三個,尤指紀知卿與司徒鈺。
“豈止認得,”
裴拓那瞧熱鬨瞧得正自在的又開始接話,慢條斯理道:“紀娘子母親同司徒公子母親乃閨中密友,他們自小玩在一處,學在一處,正所謂青梅竹馬。”
羅雲柒:“……”
好好好,世界小得跟塊巴掌似的,握起拳來誰誰都能遇著,誰誰都沾親帶故。
自小相識卻沒有婚配到一處,大抵更無可能了吧。
天都塌了,那她上哪兒再去尋能跟紀娘子相配之人啊,望月樓就這麼大,幾眼便望遍了,哪裡還有富貴之地讓她再尋富貴公子?總不能。
請裴拓引見他的朋友?能忍他的,氣度定廣著?
“多謝。”
人聲重流回她耳廓,她見司徒公子掰了半塊糕點遞到紀知卿桌前,“嘗嘗。”
紀知卿低低笑兩聲,“我茶樓的糕點你叫我嘗嘗,”
卻還是捏了筷子夾起抿一口,“嗯,”
她細嚼,“迎春花味自唇齒綻開,確為鮮明難得一見。”
擱下竹筷卷帕子擦唇角,“不像是我樓中的點心。”
“的確不是,”司徒鈺夾起餘下那半塊也嘗些,嘗罷淡聲道,“是進後廚學藝那糕點師新創的,此恰春時,我與裴二公子商議以此作春時特供月底開樓,此後每季再出新品,四季輪換,更迭出新,”
折帕印唇,“你意下如何?”
他問紀知卿。
羅雲柒目光跟著落回紀知卿,卻見她麵頰暈紅,盯著司徒鈺咬過的糕點出神,聞言望回自己的,隻抿了極小一口還是沾上了豔紅口脂,“可以,我覺得很好。”
柔柔應聲,麵頰因此愈發紅潤,仿佛得了種不能同人說話的怪病,一同人說話立刻臉紅心跳,耳熱睫顫。
可她先前同自己說話時也並未如此,包括方才進來時也一切如常,問自己話還問得嬌俏靈動,完完全全得心應手茶樓少東家啊。
羅雲柒望向司徒鈺。
“是了。”
裴拓忽然出聲。他人還倚在凳上,半晌不換姿勢也不覺麻木,如墨長發半挽,簪一隻劍柄狀鎏金紫銅,其餘長發傾瀉而下是有鮮衣怒馬,風華少年之姿。
此刻仍抵著下頜,聲線懶怠隨意,“如你所想。”
羅雲柒:“……”
意思紀娘子確確實實心悅司徒公子。
天又塌了。
因為司徒公子看起來對紀娘子毫無他意。
正如他先前所說,“並無心頭所愛”。
也是從他們方才的談話中羅雲柒領悟到司徒鈺先前說的,“談不上掌家,不過留意規範各掌一方的老人們一同討口飯吃”。
她還以為公子在謙虛,實不過是事實。
父創基業盛及百年裴宅,司徒老爺必定已有了成熟完備的產業鏈接以及得心應手的心腹執管一方,這些執管都是行經了年歲的,年歲久了即便在開始沒有投入也會如股份公司一般,人人都說得上一句話。
且不說司徒鈺貿然接手能不能夠服眾,司徒老爺去得突然司徒鈺大抵也尚沒清楚產業全貌,遇了問題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以他那溫潤不爭的性子大抵覺得還是放棄好,於是乎安安心心當起他的空頭架子,“留意規範各掌一方的老人們”便算作接管了。
而那即將開業的臨月樓,才算他真正費了心思的。
許是頭回廢心思,還有諸多疑慮與不解,故而幾句話不離如何開張,如何經營,如何引客。
他對紀娘子啊,純粹得不能再純粹了。
唯有請教,再無其他。
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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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娘子心悅司徒公子,司徒公子心無所愛又方離婚,”
時值戌時,日頭已落天色昏黃將暗,西市主街擺攤的商客們洋洋灑灑收拾起攤子,見了人還吆喝,“可要香橙,又香又甜,五文全部帶走。”
羅雲柒搖搖頭,眼目無神仍舊在盤算她的事,“簡直是局死棋!”
紀娘子已有心悅之人,那其實無論她從何處再找來怎樣的郎君紀娘子都不會看入眼,畢竟誰都不及心悅之人,況且還是司徒公子那樣的人。
但司徒公子又確無所愛,且不說真要他娶紀娘子他是否願意,畢竟相識多年,若真娶了,定不能如沛大姑娘一般,相處不來或實在沒有感情說和離便和離了,各中親眷都關聯著,隻怕斷的不能如沛大姑娘乾淨,再有交集尷尬不已。
他也才剛和離,不……
【叮,係統播報,下麵播報司徒鈺與沛芩舊事】
羅雲柒:“??”
係統:【司徒鈺為何娶沛芩,乃可憐她,因沛芩曾獨坐街邊哭泣,司徒鈺恰好上前問了緣由】
【哭泣原因為,沛老爺曾請沛城本家一名司法官員辦事,兩人又曾於推杯換盞間口頭結下姻親,抹不開麵子沛老爺隻能答應沛芩許配他家大朗】
【官員大朗介紹如下:一,肥頭大耳,醜;二,青樓楚館常客,情不堪許】
【司徒鈺得知承諾助沛芩一臂之力,具體助力方法如下:一,以個人名義舉報官員收受賄賂被查處;二,與官員交涉逼迫退婚,他要娶】
【因此司徒鈺沛芩成婚,婚後二年官員貪汙被查刺字流放,迄今二年零一月兩人和離】
【係統播報完畢,宿主請細聽】
羅雲柒,一時說不出話,不知該驚係統竟知曉這些,還是該驚,想過兩人成婚隨意,卻不想這麼隨意,這麼狗血。
八百年前的小說就不這麼寫了吧,被權勢所壓硬生生將兩個毫無感情的人捆綁兩年?
他們不會找通判或者知州告狀嗎,沛州的通判知州不管還有鄰州呢,再不濟告訴比官員職務低被他壓一頭的,總有跟他交惡想弄垮他的人吧。
想到這羅雲柒恍然發現自己不知覺走到了司徒宅,而司徒鈺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口,小廝自車後拿了個梅花凳擱到前頭,“公子可以下車了。”
真可謂說曹操見曹操。
她快步上前守到車下,“司徒公子,我有話要問您。”
大抵知道司徒鈺心胸寬廣不會同她個小娘子一般見識,說話聲氣都沒了尊敬,儘是質疑。
司徒鈺出了車見她在此有些詫異,“羅娘子,何事?”
羅雲柒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兜圈子,“你,”為何說娶沛芩,為何不收官員行賄證據交與知州處置。
“有什麼話偏天黑了守在人家門口說?”
車內募地傳出一道男聲,凜然威然。羅雲柒抬眸望去,一雙白玉似的手掀開車簾,探出長身。
裴拓橫眉臨視,“白天乾什麼去了,”
說著下車勾住司徒鈺寬帶是要將他拉走,“天已黑,司徒公子不便。”
羅雲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