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1 / 1)

羅雲柒一聽便知是寺前那清掃落葉的老和尚來了,眉須淒白,舉手遲緩。

她便是仗著這一點,狗膽包天在這擺攤。

可彆把人老人家氣到哪了,她抓起碎銀塞懷裡,一手提墨寶,一腕勾桌案,“小娘子且安心等著啊,不日我便尋人與你相見。”

同老和尚擦肩而過時,被他一掃帚甩散了發髻。哪有功夫理會,她就這麼逃荒逃難似的一路到了東市街。

正值辰時,食客肆行,長街四處支攤叫賣,包子鋪尤為火熱。油麻紙一裹,“這位客官要兩枚肉餡,那位要一枚菜餡,還有一位要三枚!”

暈頭轉向,連一旁臭得人吸口氣都仿佛受刑的酸菜攤也顧不得請走了。

由此證明,生意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同旁處是不是有臭味熏了人毫無關係。

羅雲柒直奔喬安香,“娘,回家,回家罷。”

喬安香隻見她模樣狼狽,急急起了身問她安好,“好,女兒好得很。”

羅雲柒張開雙臂由她細查,擱下桌案牽她手,“娘,收拾攤子回家罷,”

她故作神秘地擱下墨寶,慢吞吞地掀開衣襟往裡頭掏啊掏,忽一伸手亮出半塊銀子,“女兒掙了五百文,換你歇息兩月。”

喬安香愣住。

定神好一會,尤為不信地捏起來,“你掙的?”

“自然,女兒去姻緣寺開攤接了一門說媒的營生,”她指指桌案上的正紅宣紙,上寫“羅氏相親”,又指指那半塊銀子,

“這隻是客官下的一筆訂金,待將她婚事說成還可從她聘禮中擇取,少說再有兩三兩銀子,夠我們開銷大半年,女兒打算了,日後便以此為生計,待說成這門婚便叫那小娘子引見她也在婚配的閨中好友,閨中好友還有閨中好友,還有好友,無窮無儘,長此以往女兒定能將此營生做大做強。”

“屆時娘你啊,”她抱住喬安香胳膊,蹭蹭腦袋,“便宅在家中打打瞌睡,養養貓,同鄰裡嬸嬸們話話家常,搓搓牌,女兒養你,養你一輩子,可好?”

然後還要修葺茅屋,蓋成高門高戶,叫喬家再高攀不得,叫他們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決定。

此乃私心羅雲柒並未說出口,畢竟喬安香並不知曉喬元娘說親一事,也不知她已公然與舅母撕破了臉,立誓此生再不往來,貧窮富貴各走各路。

眼望喬安香眸中沁出淚來,係統叮一聲提示道:【天倫之樂,其樂融融,請宿主切勿沉淪,儘早完成任務乃第一要義】

羅雲柒:“……”

又開始提醒她脖子上始終懸著刀,不完成任務就會一刀下去當場斃命,做什麼都是徒勞,做什麼都是無用。

無情!

的人工智能。

……

重挽起發髻,羅雲柒隨手撿根木枝杈子簪到頭上,走街串巷,過西市橋。

望月樓便處西市橋橋頭,同先前砸羅雲柒攤車那家玲瓏閣樓所處地相當,但望月樓比它要更高偉些,是錦州城內體量最大,羅列娛樂活動最全的一家集辰肆,午食,喝茶觀景於一處的全時段全景樓閣,儘日窮夜。

由一女子經營,羅雲柒看罷還是覺得佩服。

“欸,叫花乞丐恕不招待。”

羅雲柒:“?”

“欸東家有言,不分貴賤來者是客,小乞丐這邊請。”

羅雲柒:“……”

她隻是衣裳破了點,不是乞丐!

“現下在說後羿射日你應當沒聽過吧,來,這邊坐,”店小二指指進門拐角,棄了個狗窩的地方,“這裡能聽清,便不要往裡去了,省得臟了貴人們的衣裳。”

羅雲柒:“……”

第一,後羿射日,她不僅聽過,還很熟悉,滾瓜爛熟說得能比說書人好。

第二。

狗窩,不要往裡去,臟了貴人們的衣裳。

侮辱誰呢,她很臟嗎!

羅雲柒非但不謝他“好心”讓自己進來,反側目瞪他。

“嘿,你這小乞丐還挺不知感恩,”店小二作勢要推她出去,“這裡沒你待的地方了,東家的狗撒完尿要回來了。”

羅雲柒:“……”

她不過想著望月樓排場大,要找到與其少東家紀娘子家世相當的公子,是必要來此地。

卻不想陰差陽錯,被她的狗給羞辱了一番。

“什麼望月樓拿這樣的翹,”門口一陣寒風,一公子持書卷款款邁入,墨青色的衣裳一擺,似有風流貴氣從旁溢出,“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麼皇宮大殿,世人進不得呢。”

停在門框處,極不合調地靠上去,抱起胸望向店小二。

外頭另一小二已然跟進來,扯著這小二的衣裳連連賠禮,“絕非如此裴二公子,隻是望月樓有規矩,叫花乞丐概不入內。”

羅雲柒:“……”

一定要再傷害她一遍嗎!

她今日這衣裳不過過水久了,泛白了些,膝彎手肘多墊了一層布深淺不一,分明是相當潔淨的,哪裡像乞丐,哪裡像乞丐!

“可我聽聞,望月樓換了東家,原先規矩皆廢棄了,”裴拓說著用書卷敲敲下巴,“沒告訴你?”

店小二:“……”

一時無話,反倒羅雲柒瞪的那小二較為淡定,大概隨著換東家時新來不知深淺吧,施施然道:“少東家是說來者是客,但這位客太傲慢太眼目無人,我們亦有私心不願招待,在世皆為人,小人作為店小二亦有喜怒,望公子理解。”

“誰理解,你望誰理解,”羅雲柒眼望忍不下去擼起袖子插上腰,“全憑你一張嘴,說我傲慢無理目中無人是嗎,你們兩個一唱一和,一個攔我,一個將我領到這狗窩,叫我坐,不坐便是傲慢,便是眼目無人惹你怒了,”

“趨炎附勢的東西,你怎的不叫他往裡坐,在這恭恭敬敬溜須拍什麼馬,狗眼看人低,真是你娘生你生一雙狗眼,我這衣裳乾乾淨淨哪裡像乞丐,即便路邊那乞丐也照比你兩個阿諛的東西要出類,相由心生,言也由心生,你兩心挖出來是黑的吧,諾,丟給這狗狗都不吃。”

紀知卿的狗撒完尿回來了,原是看門順道招財的,顛顛進來瞧見門口圍了幾個人。

說書人恰好麵對此向,上句說罷不知該不該接下句,全聽那小娘子罵人厲害。裡頭客人亦多有回身注目,一時間寂靜下來,空氣都仿佛凝結。

再見紀知卿的狗眼觀四處,腳下便鬆了神,一腳踩空下巴直直著地,哼哼唧唧爬起來仿佛被人打了。

羅雲柒一下泄了氣。

怎麼說這也是紀娘子的營生地,她在這大罵她的小廝總歸不妥。

“罷了,有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今日也怨我穿的樸素叫你們誤會了,”她拱手作揖以示歉意,“多有得罪,對不住。”

說罷徑自往裡去,因為方才說話間裴拓已然離開。

“怎的先走了?幫人不幫到底?”她坐到裴拓對麵,試探捏起桌上的花生米嚼一顆,說了那會子話力氣沒了,口也渴了,便喊來小二要一碗水,不想被告知一碗水一文錢,她身上半文都沒有。

“這位公子,結賬?”

小心翼翼望向裴拓,詢問。

裴拓動都沒動,好似沒聽著,力勁手背青筋盤根錯節,捏著書卷閒閒翻過一頁,眼皮都沒抬一下。

到這熱鬨茶館看書……

“罷了,不必了,”羅雲柒略有些尷尬,“對不住,勞煩您跑一趟。”

衝店小二強顏歡笑,再舔舔乾澀的唇實在渴啊。

她如今確是窮鬼一個,腰兜袖兜比臉還乾淨,但如若說成了紀娘子的婚事,且不說會有多少謝禮,她至少能得著係統獎勵,先前還對係統一無所知,自其憑空變藥,空口治病,便募然有了敬意。

十分期待下回會有什麼。

不過眼下重要的是紀娘子的婚事。

一想到紀娘子的婚事。

她開始循視漸漸恢複喧繁的望月樓,約莫有三層,一二層中間位置空曠排列桌椅,二樓沿欄杆設雅間,聽曲看戲樣樣明晰,又間間遮蔽,用來洽談生意合作最是不錯。

三樓瞧不出是什麼,但從外觀看似一四處皆空的亭閣,亦有雅間座椅,風吹時帷帳輕飄好不彆致。

她現坐一樓通排的角落位置,抬眼說書人口若懸河,底下幾近滿座,不過皆是些閒來無事的平頭百姓,想來真正富貴的公子哥兒都在上頭兩層了,那上頭可沒小二嫌貧愛富耍性子想招待誰便招待誰,上頭隻有定了雅間的人才能去。

所以裴二公子,大抵來晚了,沒定著雅間。

“裴二公子,”羅雲柒起身走近他,淺淺行個揖禮。先前頭回見麵自己與之並不歡快,多因係統持刀懸在脖子上叫她著急來不及細思其人品德行。

外加先前元娘先入為主,說他善惡不分,蠻橫跋扈。

自然,傳聞不如一見。

她細想來裴拓亦是心軟性善的,願放憐明身契,又張羅了好些聘禮列成清單,本質定不差勁,又或許心細如發。

便是人高傲無理了些,說話堵人惡毒了些,行為做派自利隨性了些,並無太多不妥,也並未到滿城閨秀除名,乖張盛氣的程度。

“您先前問小娘子可成婚了,大抵您自個也未成婚吧。”

家世好樣貌俊,人亦光正偉岸,光從他還沒見著人,聽店小二在攔乞丐入望月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便能覺出。

能覺得這是不平,是不公,是勢利眼看人低,便說明他本身的價值觀尚且可談,接受未來娘子出門營生不過一番交談的事,並不會太為難。

簡直紀娘子之良配!

“那,”不知公子可有通房,妾室,抑或心頭所愛但並未接到宅中的外室?

羅雲柒話音未落。

裴拓抬起眼來,審視她,“你要同我說親?”

未等回答斜唇嗤笑一聲,“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羅雲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