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來聽聞裴二公子足智多謀,智勇雙全,善治善能,獨出手眼,知效一官,”
羅雲柒長作伏揖,“對待宅中下人更是親厚有加,不偏不倚,情同手足。但不知您可考慮過下人們的婚事,譬如您的近身小廝憐明,早已經過了婚配時日,可想過放他身契,贈他田產,成全他半世自在行樂,歡度餘生?”
一口氣憋道完,腦中催命的係統都噤了聲。
身著藏青色長袍的裴二公子墨眼如潭,深深幾尺,靜靜然握著一側書卷臨高睥睨她。
募地一聲嗤笑,“從何聽聞?”
羅雲柒:“?”
一時之間大腦空白,什麼從何聽聞,她隻聽聞飛揚跋扈,裴二公子愚不可及!
“盛名在外,不必刻意留意,所傳於耳,皆是您蓋世之才。”
再一聲嗤笑。
裴拓卷起書冊嫌惡地抵到羅雲柒肩頭示意她讓開,然後自其身側侃侃行過,空留一地凜冽寒香。
憐明眼疾緊刻去扶,攙著人踩上梅花蹬俯身進車。
“裴二公子,”羅雲柒見此忙追了過去,全然忘卻方才還在伏低做小,徑直扯住他衣擺將人生生從車上扯下來,倒後跟踉蹌兩腳,“您且等等,我話還沒說完。”
裴拓:“……”
偏眼睨人,他拂了拂被扯過的地方,衡眉斂怒,“掂量過自己幾斤幾兩?配同我說話?”
而後示意憐明趕人。
“誒等下,”羅雲柒比蒼蠅還難殺,擋開憐明氣勢洶洶地插起腰,徹底忘記臨來前元娘提點她的要義,伏低做小或許能擺平一二,擺平個鬼,這種惡霸得靠更惡的霸去治。
“你不會真以為我信了裴二公子善治善能的傳聞吧,也太沒腦子了點,今兒我過來隻不過是想親眼看看,所謂知效一官之才是什麼模樣,”
一聲嗤笑,“笑話,便是個威嚴駭下的,難堪大任,得虧沒做官,做官了我們錦州百姓還不得民不聊生?”
“且打眼看你這小廝,”她望向憐明,上下巡視,“你一抬手,他便行動,伶俐的很,想來是常受你教罰,一言不合棍棒伺候了?嗬,就隻有最無用的掌家人才會捏著棍棒教化下人,”
她又可憐憐明道:“日日提心吊膽,活在刀尖尖兒上可有意思?攤上這麼個主人家,倒不如一刀抹了脖子重新投胎來得痛快。”
“你有事麼。”約莫聽不下去這挑撥之言裴二公子側了身問話。
“有,”羅雲柒不假思索,重新作揖,“小娘子家住東市街尾,家中一父一母舉目無親,就隻有西市喬家大姑娘素來與我交好,如今她涕零苦訴中意公子的近身小廝憐明,小娘子便在此懇請公子高抬貴手成人之美,放了憐明身契,準他入贅喬家,先在此謝過公子了。”
事未到,禮先行。羅雲柒說罷“撲通”一聲趴到地上。
按理應該是跪的,但女兒膝下有黃金,她做為一個有尊嚴,有夢想,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新青年,暫時還說服不了跪除自己父母以外的人。
五體投地也算絕對大禮了吧,羅雲柒將麵頰埋到地上,“懇請公子成全!”
能屈能伸第一人。
裴拓:“……”
他側目。憐明垂首似是怕極,意欲解釋又實在無從開口,仿佛這小娘子所言皆屬實,他與喬家大姑娘確實早有私情,隻是礙於主人家威嚴,一直不敢提及。
“起來,”裴拓冷聲,“放身契可以,隻是,好處?”
重又恢複那居高藐蔑的模樣,微微抬起下頜將一雙明眸都糟蹋得變態了。
羅雲柒聞言欣然起身,拍拍自己的粗布爛衣裳。
她早想清楚了,完成任務係統會給予積分獎勵,她便用積分換取裴二公子最想要的物件做交換,一邊能苟住命,一邊又能全了表妹心願,穩賺不賠。
“公,”
“你可成婚了?”裴拓忽然問,羅雲柒:“??”
喧囂的街市仿佛於須臾之間寂靜了,羅雲柒慢吞吞地垂眸再確定自己穿的是破布爛裳,草鞋,躲街道司時還磨破了一個角,大腳趾都露在外頭。
還有她如今的模樣,沒記錯,發髻上還紮著稻草吧,淩亂不堪,灰頭土臉,他問自己可成婚了?
哥哥,你餓狠了。
“沒,”羅雲柒訥訥搖頭,“沒成婚。”
卻見裴二公子麵上閃過一道極不明顯的惋惜,而後沒了下文。
【係統提示,距離任務失敗還剩五十九小時三十分,請宿主儘快說媒……】
“啊,”羅雲柒提著心氣兒道,“好處我擇日再帶給公子,定是公子沒見過的奇珍異寶,公子且先放了憐明身契,我好回去寬慰喬大姑娘。”
“不急,”裴拓隻身進車,絲綢門簾闔下時聽他凜聲傳出,“待我從溫泉莊回來。”
羅雲柒:“啊?”
溫泉莊?泡溫泉的溫泉莊?一泡泡幾天?
喂!
你不急我很急!
馬車揚長而去,空餘她一身悲切,憤懣,嫉恨,握緊拳頭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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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申時裴拓那殺千刀的才從溫泉莊回來,係統提示距離任務失敗剩餘不到八小時,羅雲柒仿佛已經看到那揮著鐮刀索命的黑白無常了。
“舅母!”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您了,雲柒求您了,彆再打了。”
在此之前,她領著憐明從裴宅出來,一路上一刻不敢耽擱,憐明時而整理衣冠,時而追問她,“這些聘禮可夠了?我也全沒想到公子竟這般宅心仁厚,給了不少田莊鋪子叫我入贅也入的風風光光,”
他溫潤笑起來,“自小便跟在公子後頭服侍了,他那時上山下水誰的話都不聽,老爺夫人去了後更是無人能管,不知怎的,近日卻像是忽然改了性,柔和起來了。”
羅雲柒聽著不禁回過頭,“柔和,哪裡看出來的?”
分明目中無人傲慢的很。
憐明笑得有些許哀傷,“你不曾在他身邊服侍自感覺不出來,較往常要柔和多了,”
他又笑,“忽然間離開這改了性的公子,倒讓我有些不舍。”
話落,兩人自角門徑直拐進喬宅內院,原是準備領他同喬元娘先相見的,卻見空空庭院內喬元娘跟丫鬟白桃被幾個黑臉婆子死死摁在長凳上,一人手執一柄長棍,這個抬起,那個落下,一時之間慘叫聲貫絕全院。
“舅母!”
羅雲柒撞開黑臉婆子攔到喬元娘身上,“這是做什麼,元娘犯了多大的錯要動這樣的家法。”
錦袍婦人滿目憾然狠意,被人扶著站在不遠處,死死捏著長棍不知是有些不舍還是真的恨意滔天,聞言冷哼一聲,“你問她,你問她做了什麼。”
白桃自一旁勉強抬起臉,血沫從她唇角流淌下來,“小姐,小姐近申時同裴二公子的小廝見了一麵,眉媽媽一路跟著,瞧見便告訴了大娘子。”
“閉嘴!”舅母忽然瘋魔般衝過來,對著她後腰狠狠摔下兩棍,“深宅閨秀私會外男還敢再提!生怕家醜不外揚,還敢再提!”
分明是她讓人提的……
憐明自進門見了這場麵便愣傻在那一動不動,忽見申氏臨近當即撇了聘禮清單上前護住喬元娘。
喬元娘見他來便知身契之事已辦妥,不免欣慰,但又有些擔憂,已經抬不起手,卻還要推搡著叫他快走。
真真一對苦命鴛鴦。
“哪兒來的小廝膽敢私闖內宅?”申氏一棍子捅到憐明心口上,踹一腳叫他就地滾出去。
“申大娘子,”憐明順勢跪倒在地,“小人便是裴二公子近身小廝憐明,是我方隨公子從溫泉莊回來見了在茶肆喝茶的元娘起了心思問她好,沒有私會,隻是問好,若大娘子覺得不妥要罰便罰小人罷,切莫再責打大姑娘了,她身子弱受不住,小人任罰。”
說著俯伏於地近乎哭意。
羅雲柒卻茫然地回身望他。
什麼意思,意思他們申時以前就已經回來了,還在街上遇到了喬元娘,還拉她說了會話?
好嘛,她在裴宅門口等得抓心撓肝,他倒甜言蜜語開懷的很。
罰,狠狠罰!
申氏反應過來,望向憐明,“原是你啊,便是你啊,”
走近,攥起他衣襟,“便是你引得我自小乖順的女兒如此忤逆不孝,”
捏起他的臉要看清他模樣,“還真是細皮嫩肉白麵妖精一個,難怪我這膚淺的丫頭拒了她爹那好些心思,”
“那你倒是說說,準備把元娘往哪兒娶啊?裴宅?跟你一道去服侍人?跟著你一起當下人?”
“不會的舅母,”羅雲柒雖心有不滿,還是下意識去攔,“裴拓已經放了他的身契,他已是平頭良民了,可以入贅喬家。”
申氏聽罷冷哼一聲,像是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莫名平靜了下來,她退到廊下往地上一坐,“打,一起打,再給我打三十棍,今天不把他們腿腳打殘誰都不許收手。”
“舅母!”
黑臉婆子在宅子裡做多了活力大無比,羅雲柒根本攔不住任何人,眼見憐明也被拖走摁倒在地,喬元娘後腰都滲出血來了,她快跑去申氏跟前“撲通”一聲跪倒。
“求您了,求求您了,您便成全他們罷,”伏到她腳前幾乎要拜。若不是為了活命,她哪兒能這麼卑微。
“雲柒知道您看不上入贅之人,更何況憐明他還是個小廝,可耐不住元娘喜歡啊,您從前不也是因為喜歡才嫁到喬家,不然您一個官家小姐怎麼會來當這商賈的家,”
“況且您真的願意元娘遂了你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此生不得歡愉嗎,真的忍心見她日日寡歡,鬱鬱而終嗎,我都不忍見啊。”
可謂臨表涕零,所言不知所言。
可惜的是,對於一個鐵了心的人任何言語都是無用,隻有戳中人內心深處最在乎的東西,解決問題的核心才能真正解決問題。
“其實雲柒清楚,舅母,您就是憂心元娘不外嫁,一直留在家中日後會頂了您的掌家權,而她耳根軟,心更軟,會打破了您多年以來的執念。”
一句話,把申氏臉聽僵了。
羅雲柒確定,自己猜對了,“您在申府原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小娘受著當家主母的壓迫,自己因此更不受人待見,嫁進喬家卻見我母親被全家人寵著愛著所以羨慕,嫉妒,
便尋借口說我入贅的爹爹敗壞家財,說我年歲不小吃的不少,在外祖父母過世後立刻將我們逐出喬家,不許舅舅接濟,更不許喬家老人關懷,”
“卻沒料想到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的這些執念,偏偏元娘一概不知一概不解,第一個帶頭接濟,第一個請我們搬回宅子,所以你怕,怕元娘掌了家遲早請我們一家人回來,你不痛快,你執念深。”
羅雲柒說著究查申氏臉色,她作為一個穿越女怎麼都無法感受原主經曆,但經過這幾日的交集也算把其中關係給摸透了。
站起身退後一步,她豎起三根指頭鄭重其事,“那我羅雲柒便在此立誓,永遠不會有這一日,我們既離了喬家便不會再回,哪怕父親母親同我一個一個病倒在榻上起不了身,爛在那,被蟲啃食無人收屍了,都不會勞煩喬家人,我們與喬家自此劃清界限,陽關道獨木橋各走各路,永不交集,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樣,你可安心成全他們了嗎。”羅雲柒問。
那邊的黑臉婆子停了動作,喬元娘被打得腰背流血亦沒有落淚,聽聞這些,卻泣不成聲,“元娘也保證,”
她咬牙,“再不提接姑母一家回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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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務,喬元娘裴憐明已於酉時三刻結下婚書】
羅雲柒躺倒在破木板床上焦急等死,抑或等好消息時係統發來賀報,可她隻是將提到嗓子眼的心給咽了回去,並沒有想象中開懷。
【現擬估婚禮規模發放積分,叮,係統提示,本月發放積分,3分】
【現列舉積分可兌換物品:】
“不用列,不能換銀錢換藥,”羅雲柒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沉沉似淵,“換醫我父母親病的藥。”
隻覺得不隻活命,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好,您的藥品已發放,預祝您父親母親早日康健,身體健康,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