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1 / 1)

時維仲春,陽和啟蟄,品物皆春。

錦州地處江南,此時更是夭桃穠李,芳草如茵,一派春和景明之象。

東市橋人來人往,比肩接踵,四方商客雲集於此,行商坐賈,一時之間市列珠璣,官道若市,一片繁榮安定。

橋頭那家玲瓏樓閣裡卻忽然衝出一群手持棍棒,蠻斧的小廝,不由分說,一斧劈開臨近攤位的帷帳。

“越了界線,替街道司給你長長教訓。”為首那人惡狠狠道。

緊接著,一眾小廝四散操持,砸桌案的砸桌案,摔陶罐的摔陶罐,須臾間,將一方精巧攤車砸得稀爛,勺碗陶器無一完整。

酸菜濃汁沿著青磚縫隙流向河道岸邊,臭味熏天。

羅雲柒退到儘遠處捂住口鼻,說句實心話,她也還沒習慣這陳年老壇醃製出的酸臭味。

前日,啊不,前前前日,她才剛放年假,儘心勞碌一整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榮獲二十天超長年假。

公司表彰大會上,老板親自為她頒發年終獎兌換劵,價值五千大洋。

次日就到賬了,頭晚她硬逼自己奢侈一把,點了一直望而卻步的雲南見手青,通宵追劇,將攢了一年的劇一夜刷完。

天將將破曉時才心滿意足睡去,卻覺得不是睡,是太困直接昏了過去,昏之前還仿佛看到很多小小人飄飄蕩蕩說小話。

再睜眼,便到了這古色古香,看起來並不是遊戲或者拍電影的繁盛江南。

穿越了。

略有耳聞,凡現實中不明就裡掛掉的人上天會安排他重活一世,從沒料想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意味著她在現實世界中已經掛掉了,掛掉了!

連傻三日才接受這個事實,她重整旗鼓準備大乾一場,回身一看。

乖乖。

兩間破茅屋風一吹四處漏風,蟲蛀透了的木板床上躺著個病怏怏的中年男子,見了人便顫巍巍伸出手,“兒啊,吃,阿耶要吃。”

是原主在堵坊輸光家底,一病不起的父親,年前還是個勤勤懇懇的務農良籍,如今田地典當被賣為奴,病了又慘遭丟棄,歸家,隻能靠原主母親祖傳秘製酸菜買賣勉強維持生計。

然淒涼的是,原主母親身體也不好,一身病痛,咳疾更是持續了大半年不見好轉。

茅草屋,兩病親,天崩開局。

羅雲柒已經許久不曾笑過了,不曉得開懷是什麼滋味。

“街道司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原本探頭看戲的商客紛紛收拾攤車清道推走,“快!勞煩讓一讓,街道司抓人杖責七十,我申時再來,申時再來。”

一麵撤逃一麵預告下回出攤時辰。

剛砸了攤位的小廝聞聲再踹一腳地上碎罐,“下回彆擺在這,熏得我家店鋪一個客官都不敢進,再見你擺,再砸。”

說罷烏泱泱揚長而去,那邊橋上鐵騎踏來,“凡過表木者,就地杖責。”

表木相當於一道界限,表木裡側屬於合規地攤營地,外側便屬越界。可這商賈雲集疊位錯落哪有不越界的。

鐵騎上人話落,一眾步兵持茅而至,踹了籮筐便將沒來得及撤離的商客摁倒在地,“那邊,那小娘子也越界了。”

羅雲柒回過神聽著,是在說自己。

抓起攤上唯一值錢的秤杆,她朝反方向撒腿就跑,要知道大學時期她可是八百米體測禦用領頭羊,逃跑這事兒,還不是手到擒來?

【叮,監測到宿主心臟跳動,恭喜宿主重獲新生】

羅雲柒:“?”

她原先心臟不跳嗎。

【由於宿主前世從事婚禮策劃,故,編號996全名幫助有情人無情人牽線搭橋步入婚姻係統,簡稱媒婆係統為您服務】

【現頒布係統規則,一,每月說成一門婚事否則就地抹殺】

【二,婚事說成獲得對應婚禮規模積分獎勵,婚禮規模越大積分越高,積分可兌換當前世界任意等價物品】

【三,係統小媒隨時為您服務】

羅雲柒時跑時打量,終於於一處隱蔽拐巷掀開竹編席子遮住並不龐大的身軀躲過追捕。

一路將係統的話接收個七七八八,回想看過的係統小說。

“那還等什麼,開始賺積分吧。”

等同於白撿了個金手指。

【好的。叮,係統通知,說媒任務已開啟,警告,警告】

說著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刺得羅雲柒直捂耳朵。

【係統提示,當月任務時間剩餘三天,請宿主儘快說媒,否則就地抹殺,請宿主儘快說媒……】

機械音無情又冰冷地重複起一句話,警笛聲隱隱尤聞。

羅雲柒愣在那,忽然意識到這個係統跟她看過的好像都不太一樣,不是把她當祖宗遇上什麼事都幫一茬,而是給她製定了個KPI,叫她每月必須滿足。

主線苟命,其餘隨意發揮。

……好怪。

【請宿主儘快說媒,請宿主儘快說媒……】

係統還在重複這句話,羅雲柒家都來不及回,將秤杆往腰間一彆急急敲開西市喬宅,“喬表妹可在家?”

喬宅小廝不慌不忙拉開門,她徑直推入,“喬表,”

“誒羅娘子,”小廝將她攔在外頭,行個禮,“大姑娘聞您在東市橋被街道司追了,領著丫鬟白桃便尋去了,不在。”

“什麼時候尋去的,往哪條路。”羅雲柒恨不得扒拉他唇齒叫他說快點,“快說。”

“誒就方才,那條。”小廝指指官道對側的巷子,那是通往東市最暢通無阻的小道。

“好多謝。”

她迅速鑽進巷子。

常言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隻要還活著就不想死,就畏懼死,羅雲柒也一樣,她死過一回,比任何人更怕。

“喬元娘。”

終於於東市橋頭尋到身著淡黃色綺羅長裙的喬表妹,她正傾身追問清掃街道的青衫子,手指著一地酸菜濃汁,麵容焦慮。

喬表妹是這世上除了父親母親跟原主關係最親近之人了,羅雲柒穿來頭一日,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她。

大抵一夜未眠,她滿麵疲色,珠釵傾落,衣衫斑褶。見人醒了仍不肯離開,硬守在榻前一口一口將湯藥喂下,“表姐可還覺得頭疼胸悶?”

羅雲柒當時隻顧打量那驚世駭俗的陌生地域,“這是哪兒?”

也是她一字一句幫忙“回憶”起前塵往事,末了還再三懇請,“表姐便留在宅中住吧,還回去照顧你那勞什子爹做什麼,過兩日我請父親把姑母一並接來,我們一家人團團圓圓,和和美美過日子,可好?”

羅雲柒沒允,畢竟剛穿過來總要回去看看勞什子爹是什麼勞什子,萬一原主一家人關係融洽,她占了人家身子,卻不照料人家兩老,豈不罪過。

看完之後非常後悔,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反悔。

“表姐?”喬元娘循聲回頭,從河道刮來微風撩起她輕柔裙擺,揉亂發絲,將那溫潤柔和的麵容勾勒得愈發清潤,明媚,一眉一眼如柳波宛轉,漾漾潺潺,真可謂,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也難怪才剛及笄,便被提親之人踏爛了家門檻。

“表姐怎麼在這,街道司可傷著你了?”

兩人於就近的茶肆落座,喬元娘緊緊牽住羅雲柒的手,上下摩挲,將她渾身乃至後脖頸都細查一番。

“無事就好,無事就好,若真有事,可叫我如何向祖父祖母交代,他們泉下有知斷不忍他們生前最愛的從孫女受這般委屈,”

拍拍羅雲柒手背,幾近淚眼又道,“你說你同姑母又是何苦呢。”

羅雲柒反過來握住她的手,“表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喬元娘:“?”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垂下睫抽出手再牽住羅雲柒的,“抑或你便收了我每月給你的銀錢罷,彆再勞累姑母和你做那酸倒牙的買賣了,蠅頭小利,都不及父親一樁生意的零頭,何必。”

羅雲柒繼續反捏住她,“表妹,近日也有不少富貴公子登門提親,你一個都瞧不上嗎,什麼原因呢,或者,你告訴表姐你喜歡什麼模樣的,表姐去街上給你物色。”

真像那群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連話術都一模一樣,這也看不上那也不中意,你說,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我照你標準找。

隻不過羅雲柒沒有催婚埋怨的意思,單純為了活命。

也正因此她開始質疑,往常那些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是不是也綁定了什麼係統,不完成任務當場噶辮子。

“表姐,”喬元娘麵露苦色,扭動手腕並不想交談這些,“我,我如今還不想成婚,才剛及笄,尚不急的,況且,”

她望望羅雲柒,“表姐你還沒成婚,我怎麼好成在你前頭。”

哇哦,一句話絕殺。

【係統警告,係統警告,距離任務失敗還剩六十小時三十分,請宿主儘快說媒,請宿主儘快說媒……】

沉寂了好半晌的係統又一次冒出警笛聲,仿佛還伴隨紅藍色的燈光交替閃爍,晃得人心驚肉跳,手腳都開始發顫。

那可是死啊,不是開玩笑的。

“表妹可是有喜歡的人了?”羅雲柒隨口一問,豈料喬元娘往外掙紮的手一滯,顯然答非所問,“啊?什麼喜歡的人,表姐,可彆拿我說笑了。”

“就是有,”羅雲柒將她手扯回來,“有是不是,是誰。”

她看到了生的希望。

時近午食,店小二甩著手巾上前問吃什麼,不吃趕緊離開,人快多起來,容不下她們。

羅雲柒沒好氣道:“一碟蜜餞,廢話這麼多。”

店小二哈哈著應聲,轉頭衝裡喊:“給兩位小娘子上一碟蜜餞——”

拉長調子,說話時喬元娘的丫鬟白桃莫名退了出去,無聲無息退到茶肆外頭,衝街前街後張望,似乎在防什麼人。

羅雲柒:“?”

喬元娘這會子總算把手掙脫了出來,長歎一口氣道:“不瞞表姐了,元娘確實有心悅之人,隻是,他的身份無法與我相配。”

羅雲柒:“??”

“是門不當戶不對嗎?”難壓心頭激動,她險些撞翻剛端上桌的蜜餞,“這有什麼,表妹既喜歡還在乎什麼門第,大不了同我爹爹一樣,叫他入贅。”

“不止,”喬元娘搖頭,憾然道,“是階級有彆,他是奴籍。”

仿佛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羅雲柒愣住,愣了好一陣。

才意識到,這是等級製度森嚴的古代,而非她所存在的社會主義新時代,封建製度下,將會有很多身不由己,抱憾終身,以及,不公,不義,等級之彆,男女之彆,封建思想。

“無妨,若是小廝,便求主人家放了身契,”

羅雲柒定下心寬慰,“是哪家小廝呢,喬家嗎,我想舅舅大抵不會有太多意見,那表姐我便替你求了舅母,再幫你把這門婚事說成了,定讓你此生圓滿,半世歡愉。”

忽然覺得升華了,說成這樣一門婚事,似乎並非一件累贅的事,打破封建等級製度也許是她作為現代人應帶來古代的新思想,新革命,新轉機?

喬元娘仍舊搖頭,“是喬宅倒還好些,我此生不嫁也能與他相敬如賓,長廂廝守,”

她苦笑,捏起個蜜餞還是沒能甜了唇齒,“西市橋裴宅,你知曉吧,小時我們便見那家二郎拳打知府千金,腳踢通判之子,是個惡魔轉世,如今他父母早逝,大姐姐遠嫁沛州,便由他一人掌家,更是囂張跋扈肆無忌憚,近些年來一直惡名在外,無人敢近。”

她搖頭歎息,“明郎是他隨身小廝都不敢輕提放身契一事,誰還敢提?省得惹他不快將人一頓好打罷,大概壽終正寢葬在裴家才算是明郎此生善終了。”

“啊,”羅雲柒聽明白了,意思她喜歡裴二公子的近身小廝,而裴二公子是個不好相與的恐怕不會輕易放身契,“無妨,表姐去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