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道歉 地下能比人間舒服?(1 / 1)

蕭則俞想過很多種他和葉榕在宮中的生活,甚至在坐上馬車,搖搖晃晃行走在官道上時,他還在想著回去要在殿中新建一個小廚房,向禦膳房的廚子偷學點廚藝,用自己的手藝虜獲葉榕的胃。

這樣就算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用起膳來對方也會不自覺想起他的做的菜肴……

可剛出宮門三個時辰,行程將將過半,他就得到了一則噩耗——葉榕死了。

蕭則俞冷臉。雙手青筋暴起,狠狠攥住:“你說什麼?”

侍衛低聲重複一遍,趕忙道:“太醫查驗是鳩毒所害,卯時人就……”

卯時?

那個時間他才剛離宮。

“不可能!”

巨大的荒謬感襲襲來,壓垮了蕭則俞的神經。他甩手推開侍衛,從馬車一躍而下,搶過一側禁軍的馬匹,翻身而上,揚鞭準備趕回京城。

“陛下!”禁衛軍統領驅馬擋住蕭則俞去路,隨行的大臣們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

“拜謁高廟,昭告天下新君登基一事已不可再行推遲,這再過半個時辰就到泰山了,您就算回去,也要等祭祖之後……”

“滾開!”

蕭則俞夾緊馬肚子,想策馬前行,可身下的馬隻原地轉圈,搖頭低低嘶鳴抵抗。

禁衛軍無聲把馬哨藏了起來,有理有據勸道:“無論如何後宮有太後娘娘坐鎮,您不用擔心,請您前往泰山祭祖。”

隨行而來的大臣們得知了事情緣由,烏泱泱跪倒一片,齊聲勸阻:“陛下,請您前往泰山。”

蕭則俞歸心似箭想回去確認這個消息是假的,‘滄浪’一聲利刃出鞘,他提劍指著擋路的人,麵色鐵青:“朕再說最後一遍,滾開——”

禁衛軍統領看著因情緒波動而顫抖的劍尖,堅定搖頭,不退後半步:“陛下,您……”

噗呲——

胸口一痛,溫潤的血液湧出,迅速打濕衣襟。

統領臉色慘白,上前一步將劍尖懟的更加深入,語氣緩慢而堅定:“您不能走!”

新帝祭祖返回的消息傳出去,反賊那邊氣勢恐要大漲,指不定要傳出些什麼言論……更何況當今的身份是先帝走之前承認的,本就有許多人心存疑慮,此番再走,天下不亂也要亂了!

先帝去之前的交代,他必須完成!

蕭則俞閉眼一段時間,壓抑住胸口的劇烈起伏,神情平靜下來,睜開眼的同時緩緩鬆了劍身:“好,朕去祭祖。”

身後大臣喜出望外,高呼陛下英明。

統領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卻又指不出來,他捂著胸口傷勢被人扶下去,剛解開衣衫準備擦藥時,就看到不遠處兵荒馬亂,在眾多人之中,玄色衣衫躍馬揚鞭,飛馳而去。

他眼前一花,差點暈了過去。

一個已死的女子哪兒有江山社稷的安穩重要?

絕望之際,忽又聽得一聲高呼,抬眼望去,竟是老將軍將陛下打暈虜了回來:“快去東陵。”

當下也顧不得傷勢,所有人都提著一口氣趕路,終在太陽下山前趕到了祭壇。

蕭則俞醒來時躺在床上。

他看著帳頂,還以為先前聽到的噩耗是一場夢,一行清淚沒入發間消失不見,心臟處殘存的餘痛席卷著身軀,沉重的像是手腳帶了一層鐐銬,讓他起身艱難。

床榻邊跪著的老將軍看著新帝睜眼卻一言不發,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陛下,現在已經到東陵了,今日請您好好歇息,明日祭天祭祖之後,臣等立刻回宮……”

耳邊嗡嗡作響,蕭則俞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隻看見他嘴巴不停張合,艱難支起身子,屏風之後密密麻麻跪著認錯的大臣提示著這一切不是夢,是真的。

新帝支身半坐,披頭散發,麵色木然,陰森的氣息活脫脫是一隻迷失在人間的厲鬼,靜待找人討債。

一股寒意從背後升起直達天靈蓋,老將軍閉了嘴。

風吹燭滅,萬物俱籟,一聲蟲鳴鳥叫都沒有,耳邊隻餘下身後其他同僚小心的呼吸聲。

“時辰到了,祭天吧。”

皓月當空。

淒冷的月光籠罩住整片祭壇,開天辟地頭一遭的子夜祭天祭祖讓百官瞳孔震驚、驚駭不語。

所有預備的儀式都在此刻做了廢,史部負責記錄此次祭天儀式顫抖著手提筆,白紙上全是滴落的墨團,這事兒他不知道怎麼寫,也不能寫。

新帝衣角被風吹動,獵獵作響,他聽著禱祝詞,神情冷靜到極致。

可在場無人不知,他是瘋了。

在百官悚懼惶遽的目光之下,祭天祭祖結束,蕭則俞詢問道:“現在,朕可以回宮了嗎?”

若是新帝醒來大發雷霆還好,此番‘祭天祭祖’還有言語間的征求之意,讓所有人不敢說話,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裡隻當死了。

“給朕備馬。”

侵曉,新帝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間。

禁衛軍隨從在側,但騎術最好的禁衛也始終落後主子一馬之身的距離。

精湛的技術始終比不過人心絕望後的爆發力。

累死三匹馬之後,蕭則俞在正午時到了京城。

烈陽照在身上卻驅不走依附在骨子裡的寒意,他抱著最樂觀的心態,一路都不停催眠自己,這是葉榕再同他開玩笑。無視所見奴才麵上的惴恐,他長驅而入。

寂靜的宮殿透出陰涼的寒意,林七同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婢女跪在冰棺之前,蕭則俞強撐著一口氣進去。

“陛下……”

林七震驚陛下這個時候回來了,膝行上前叩頭,“從您走之後無人進過殿,姑娘向來喜歡遲些起床,奴才就沒當回事,直到午時殿內還沒聲音,奴才進去查看,姑娘就……就……”

冰塊砌成的棺槨內,葉榕睫毛和發絲上結了霜,安安靜靜躺著。

最後一口氣散去,蕭則俞口噴鮮血,身形搖搖晃晃,在即將倒下前穩住了身軀。

看著被血濺臟的冰棺,蕭則俞用袖子緩緩擦去,用力之大仿佛想將冰棺擦裂。他輕聲說了一句什麼,眾人並未聽清。

隻道後來新帝怒而徹查,整個前朝後宮人心惶惶,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無故遭殃被抓去頂鍋。

太後憂心忡忡擔心數天,葉榕自入宮以來,除了皇帝也隻有自己那日強行闖入宮殿接觸過她。

雖不明白葉榕為何忽然直接吃了那‘假死藥’,但人都死了,她隻能趕忙去善後。可偷偷摸摸把整個宮殿翻了一遍,也沒找見那裝著毒藥的白瓷瓶。

太後原以為是新帝身邊的小太監把罪證保存藏起來了,心驚膽戰等著新帝回來向她發難。

一連三天,太後是覺也沒睡好,飯也沒怎麼吃,實在坐不住了,派人去清正殿探一下消息,才得知這鴆毒的出處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憑空就出現在了葉榕口中。

太後直覺是有人幫她善後了,思來想去,也隻得推到魏乘風身上。

可這樣看,疑問就更大了。

因為魏乘風也死了,和葉榕身亡的時間前後間隔不到一盞茶,就好像兩人是約好一起死的一樣。

太後心裡清楚這個猜測絕不可能。

但蕭則俞不知道,他信了。

他悔恨自己同意了葉榕和魏乘風的見麵,認為他二人就是約好了做亡命鴛鴦。

此時天氣還未到烈日炎炎的夏季,殿中卻堆滿了冰塊,帷幕將陽光遮住,精致的冰棺放在正中央,一片陰冷濕寒中,蕭則俞穿著薄衣睡在棺槨旁側。

林七推門而入,被撲麵而來的寒意凍的打了個哆嗦。他小心翼翼上前,微弱的聲音在殿內顯得格外大:“陛下,前朝臣子和太後都在宮外求見,您看……?”

蕭則俞眼皮微動,並未回話。

林七實在沒了辦法,大步上前:“這冰棺落了水,陛下,該換冰了。”

衣料摩挲作響,沙啞乾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讓人多送些冰來。”

“是……”林七嗅到屍臭味,悄悄抬頭。見著陛下麵色青紫,嘴唇凍的發白,勸說的話在嘴邊欲言又止。

“去回了他們,明日正式恢複早朝。”在外麵乾嚎,隻會影響他和葉榕的獨處。

林七被趕了出去,殿門牢牢關住。

蕭則俞伸手,隔著空氣探著葉榕的麵容。即便用了再多的冰也阻止不了屍斑的漫延,葉榕本身的容貌已經有些扭曲變化……

他看著,忽然笑出了聲。

“現在你應該見到魏乘風了吧?”

“你說說你,明明和我好好說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鬨出人命。地下能比人間舒服?”

像是情人呢喃:“都說頭七回魂夜,我爹娘沒回來看過我,你不能也不回來吧?”

“要不要給你燒幾個奴才過去?魏乘風可不是個會照顧人的主兒,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更不會做飯。想見小桃嗎,殺了她送過去你肯定會生氣,我照著她樣子做個紙人燒了送下去好不好?”

“至於我……”

蕭則俞收回手,神情晦暗,“我生氣了,什麼時候你來找我認錯,我再去見你。”

而他所念的人,此時正在另一空間裡,拿著一柄長劍直直插進麵前男子心臟,毫不留情地翻弄攪動。

中劍之人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背叛,一雙漆黑的眸子中儘是不可置信,葉榕冷漠無情的模樣深深刻印在記憶最深處。

他張目怒睜著眼死了。

殺人凶手葉榕卻並未離去,隻是站在他身前靜靜等著。

片刻之後……

地上謫仙一般的人物心臟處瑩瑩綻放出一抹綠光,他胸口碗大的血洞正在極速修複。

垂下去的頭微微顫動,還未反應過來當下發生了什麼,葉榕抬腕挑劍,又將他的心臟刺穿挑去。

如此循環往複六次。

她才擦乾淨了劍,扔下一方帕子蓋在對方臉上,乘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