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日落,街上行人漸少,叫賣的攤販見狀不免更賣力些。
沿街複行數十步,左拐,直至拐彎再右拐,便來到了另一處街。
相隔不遠,卻猶如隔著日夜,隨著天色逐漸昏沉,這條街猶如剛剛睡醒一般熱鬨起來。
臨近街道的巷口,兩個探頭探腦,樣貌相似卻是少年打扮的姑娘蹲在那裡。
她們一左一右觀察著花樓入口,待看到熟悉的車馬停在樓門前,滿臉堆笑的老鴇出門將那馬車上腳步虛浮的青年迎了進去。
二人對視一眼,一人留下繼續盯著,另一人起身抬腳往巷子深處走去,見到隱匿在黑夜中的人時,露出笑容,“小姐,那姓張的狗東西進去了。”
隨著她話音落地,一人從黑暗中走出,相比她們二人穿著打扮,這位明顯貴氣些,也利落些。
加之容貌上乘,一雙眸子清亮,抿著唇一副憋著氣的模樣,倒不像是來逛花樓,反而是像來打架的。
“叫什麼?”
她拿出腰間折扇掩麵,說話的聲音也特意壓粗了些。
傳話女子被她逗笑,急忙改口道:“是奴才的錯,該交公子才對。”
“嗯。”那貴氣女子點頭,搖著扇子朝花樓走了過去,身後二人急忙跟上。
花樓前的奴仆整日同男女打交道,一眼便瞧出她們三人不對。
剛想阻攔,便被迎麵而來的荷包砸到胸口,顛了顛那重量,心道也不是沒有小姐偷偷逛花樓,出手這麼大方的倒是難得。
有銀錢開到自是不在阻攔,忙垂著頭彎腰吆喝:“哎呀,這位公子,您往裡麵請。”
此樓名為醉春樓,乃是一醉春宵之意。
在江南府這片上頗負盛名,樓裡來往賓客眾多,樓裡的老鴇姓胡,來之前她們打聽過,這樓雖是青樓,但行那事需得自己同姑娘講好,到外麵河道上找花船,樓裡不許做那事。
防止那人上了花船,便得抓緊時間。
為首公子收了折扇,塞在脖子後,活動了下手腳,“月白,暮紫。”
“是,公子。”跟著身後的二人收到命令,分彆走到了樓梯處站好。
通往二樓隻有兩道扶梯,月白暮紫堵住後,那公子抬眸掃視一樓一眼,找了個看起來結實的長凳,拾階而上。
目標明確,直奔二樓西側丙號房。
到了門前一腳踹開。
“什麼人,打擾小爺尋樂!”那先前腳步虛浮的男子正摟著美人調笑,見門被踹開十分生氣,拿著酒杯便朝著門前進來的人身上丟去。
“知不知道小爺是誰。”
貴氣公子身姿靈活,輕易便躲開酒杯,似是確認一般道:“張昂?”
“嗬。知道小爺名字還敢打擾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你給小爺磕個頭小爺就放過你。”
張昂明顯喝多了酒,根本沒看出來人氣勢洶洶,相比於他,在他身旁的花娘就識趣多了,起身捂麵離開。
貴氣公子也沒攔她,隻把把手中長凳放下,道:“行吧,你今天要是從我這凳子下麵爬過去,我也便放過你。”
“哈哈哈哈——啊”
張昂覺得好笑,指著人便想開罵,卻不想還未開口就被那人一腳踹上腦袋。
發出一聲慘叫,疼痛感讓他瞬間酒醒大半,認出了來人。
“林,,林林林姝!你——”
“你什麼你!”
林姝又是幾腳踹了上去,張昂想躲但他貪歡好色身子虛弱,根本反抗不了,隻得口中怒罵起來。
樓下,張家郎君帶來的奴仆也聽到動靜,想上去瞧瞧,卻被樓梯處的月白,暮紫攔下。
她二人抱臂而立,神色冷淡,分彆攔住樓梯,一副誰過誰死的架勢。
“各位,我家公子在樓上辦事,還請不要打擾。”
奴仆聽著二樓的慘叫,哪裡敢不去打擾,紛紛往上衝卻被打了下來。
胡媽媽聞聲而來,想上前說理,就見那張家奴仆被二人輕而易舉幾招掀翻在地。
她直覺不對,高聲道:“二位,可知樓上那是張太守之侄,若是出了事咱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她一番話言明身份,本想嚇退那二人。
卻見那二人相視後朝她一笑,道:“打的就是張太守侄子。”
……
房內張昂滿麵青腫,鼻子向外滲血,抱頭求饒。
房間內桌椅倒翻在地,林姝隨手拿上來的長凳也掉了個腿。
她拽著張昂頭發,把人往外拉,張昂捂著麵察覺她的想法,嚎啕不止。
他如今滿臉生疼,哪裡還敢往外露麵,被打成這樣,還是姑娘打的,傳出去還如何做人?
“彆,彆彆彆,彆帶出去,我再也不敢了。”
張昂手扒著門框,心中後悔不已,自己不過嘴賤而已,誰能想到林姝會追到花樓裡來。
他邊說邊瞥著林姝麵色,見她冷眼低垂,看著自己,求饒道:“我回去就離開書院,您繞了我吧。”
“你以為我是想讓你離開書院?”
林姝被他的愚蠢逗笑,著他的手力氣加大了些,見他還牢牢扒著門檻不肯鬆手,壓低聲音道:“我隻給你兩個選擇,我把你手踹斷和把你的胳膊踹斷,你選一個——”
“不不不。”
張昂急忙鬆開了手,生怕林姝言出必行。
樓下也打成了一團,胡媽媽早已讓人去報官,官兵們聽說是張太守的侄子被打來的速度很快。
見那二人不停手,剛打算拔刀時就見二樓欄杆下伸出個腦袋,那腦袋看不清五官,聲音淒慘。
他的腦袋上還踩著個黑色靴子,順著靴子往上去瞧,雖是男裝打扮,但眉眼溫潤,唇色明豔,明顯是個姑娘。
“放心,沒把你家少爺打死。”林姝踩著張昂腦袋的力氣大了些,“讓那些官兵把刀收回去。”
醉春樓共計四層,每一層都有樓廊,此時樓廊處趴滿了人,都在伸頭瞧熱鬨。
張昂滿麵淚水,還想捂臉,被林姝加重腳上力氣,才作罷。
認命喊道:“放下刀!她是林太守家小姐。”
圍觀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居然真的是個姑娘,隻是這太守家的小姐如何同這張家浪蕩子搞到一處?
林姝垂眸掃視樓下眾人,隻從他們麵上神情便知曉這些男人心中所想,“還有呢?”
“求你了,非得要說嗎?”
“你說呢?”林姝晃悠著手中的半截凳腿,歪頭同他露出微笑,雖是嬌俏容顏但在張昂眼中卻形同鬼魅。
他看懂了林姝的暗示,今日若是不說怕是不能善了,他眼珠四處轉悠,打算拖延時間。
林姝瞧他那樣就知道他心裡沒憋好事,她俯身,精致五官在張昂麵前放大,悄聲說:“若是不說,今日我就把這凳腿捅到你的嗓子裡去,待你的聲音變細——”
她聲音拉長,帶著恐嚇味道。
張昂身軀不受控製的抖動起來,似恐懼到了極點,“你不敢……”
他仿若自我安慰一般嘀咕道:“我大伯與你阿耶同朝為官,他們——唔!”
張昂瞳孔驟然放大,劇痛從口中襲來,身體急劇抖動,眸中滿是難以置信,就在他剛剛說話之時,林姝真的如同她說的那般,將手中的半截凳腿從他口中塞了進去。
“嘶!”
比方才更為大聲的吸氣聲響起,眾人眸中不可置信之色與張昂同頻,便是醉春樓內酒醉之人見到如此場景也立時醒酒。
官兵眼看事態發展不對,互相對視打算硬闖。
月白搶先道:“今日之事與諸位無關,乃是我家小姐與張三郎私怨,不會牽連各位,今日各位隻需做個見證之人便好。”
啪啪啪,三聲響亮的耳光,打在張昂實體的麵上,也打在場中所有男子無形的麵上。
林姝把凳腿拔出,又給張昂一次機會,重新問道:“誰是女人?”
張昂不在猶豫,當即點頭應道:“我是女人。”
啪!
又是一巴掌。
林姝:“你是在同我說嗎?”
“不不不。”張昂急忙搖頭,他的腦袋被腳踩著,搖頭十分費勁,幅度極小。
口中血絲混雜著口水往外流淌,又順著樓廊邊角往下滴答,惹得一樓不少人都露出嫌棄之色。
張昂也察覺到自己聲音不清,生怕林姝給他再來一下,將嗓子喊出破囉般的效果,“我是女人,張昂是女人。”
林姝輕蔑地啐了一口,放下踩著張昂的腳,男裝就是方便耍帥,她輕甩袍角,把脖子出插著的折扇取下,展開。
白色的扇麵上四個大字“姐不好惹”可惜張昂已哭的鼻涕眼淚混做一團糊於麵上,看不真切。
林姝順著樓梯下樓,月白暮紫跟上,所過之處,閒人退散,她行至胡媽媽同官兵麵前停下。
朝著胡媽媽行禮道:“今日多有得罪,十分抱歉。”又朝著官兵輕揮折扇,挑眉道:“今日這事大抵會私了,我便不跟你回去了,你的上官若是責罰,便讓他來抓我。”
語罷,大搖大擺離去。
等她同丫鬟身影在醉春樓門前消失,整個大堂內便猶如沸水一般熱鬨起來。
張家下人急忙去扶起自家少爺,捂著臉帶著人離開,幾個官兵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看著領頭大哥。
胡媽媽手帕遮掩麵部,低頭無人瞧見她發亮的眸子,整座樓內之人,無論是醉春樓的姑娘還是客人都擠在一起議論剛剛之事。
“不像情愛之事,那可是太守家的小姐,品貌皆有如何瞧得上張家郎君?更何況……嘿嘿,你們沒聽到那張郎君自稱什麼嗎?”
“嘖,真是開了眼。”
“今日這趟來的不虧。”
隔日,林姝被林治拉上張府道歉,弄清緣由後張家鐵青著麵色送林治父女離開,歸家後林治本想罰林姝在祠堂跪三日,經由林羽苦惱哀求,三日改為一日。
張昂被送往鄉下老家。
自此,林姝一戰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