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詔獄,衛榮玄看著身邊的獄卒,“鵲原年紀小,不懂分寸,下手重了些,要緊嗎?”
被鵲原踹了一腳,許妄捂著胸口,抱怨道:“殿下可得好好管管他,不過是做戲,他那腳用了真力,險些給我踹廢了。”
“既然是做戲,總得顯得真些,管好你的嘴,往後這些話莫要再說了。”
“殿下這是要卸磨殺驢啊?”
衛榮玄瞥了他一眼,“誰敢殺你啊,小侯爺。”
許妄笑了笑,“知道我是小侯爺,還敢拿我當狗使的,也就隻有你了。”
許妄是京都紈絝子弟之首,每日不是逛花樓就是下賭場,偶爾逗逗鳥,老侯爺老來得子,也就這一個兒子,疼得跟心肝肉一樣,舍不得打,舍不得罵的,才養得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衛榮玄垂眸,“既然願意當我的狗,就不要再抱怨了。”
許妄靠近他,“我是願意當你的狗,但那個鵲原又是個什麼東西,他也配踹我?今日這一腳,我來日自會還他。”
衛榮玄蹙眉,“是我示意他踹的,於他何乾?你若是不滿,我會補償你,他還是個孩子,不要為難他。”
“你要補償我?怎麼補償?”
衛榮玄推開他湊過來的頭,“走開,要什麼自己去王府,讓天一給你拿,這些日子,我很忙,彆給我惹事。”
許妄躬身,“行,我自己拿,今夜我就在王府下榻了。”
衛榮玄沒理他,甩袖離開。
……
夏日的雨總是連綿不斷,京城連著下了五六天的雨,天氣又熱,悶得人喘不上氣來。
謝熙然在王府養了幾日傷,本想著回去,但榮王又邀請他多住幾日,他也不好拒絕,便又應了下來。
但殿下這幾日忙得很,早出晚歸的,隻是偶爾也會過來和他下幾局棋。
衛榮玄站在崇陽殿外,看著屋簷上不斷滑落下來的雨水,伸出手,任由雨滴拍打在手心裡,雨越下越大,他站在殿外,遠遠看去,像是為他打造的雨簾。
“時機到了,”他輕聲開口,“去吧,天一,去請各位大人們,前來崇陽殿議事。”
“是。”
百官接了消息,卻不知是何事,但衛榮玄畢竟是攝政王,該有的麵子要給到,外頭的雨下得大,縱使再不願意出門,卻也要穿上朝服入宮。
衛榮玄站在殿前觀雨,靜靜的等著。
天一撐著傘回來,見他還站在原地,便收了傘上階,“殿下。”
“謝熙然最近有什麼動靜嗎?”
天一低頭,將順便取回來的披風給他係上,殿下畏寒,雖然天氣已經熱了,但今日下了大雨,還是有一點冷意。
衛榮玄抬手,製止了他替自己披衣,“這幾日悶熱得很,再披上,就得出汗了。”
“前幾日小雨,自然悶了些,但今日還是有點冷意的。”
衛榮玄沒有說話,隻將那件披風塞給他,天一也沒有堅持,隻將衣服拿著手中,“同先前一樣,喝了藥便去休息了,他的傷還未好全,這些時日可能也做不了什麼事了。”
衛榮玄輕笑,“他現在是做不了什麼,可他先前已經將學子們的前路都定下了,他們完完全全是跟著他走的。”
天一看著前方有些模糊的宮牆和地磚,“這雨愈發大了,殿下,入殿吧,彆著了寒氣。”
衛榮玄搖頭,“我沒有那麼嬌貴,學子們都出獄了嗎?”
“按您的指示,都放人了,現下應該在宮外了。”
兩人聊著,突然看見紀霖冒雨趕來,他收了傘,身上都是雨水,帶來一身寒氣,眸光微沉,拱手行禮,“殿下。”
衛榮玄抬眸看他,“紀大人怎麼來了?冒著雨,還淋了一身雨,當心受寒。”
“我為什麼來,殿下算不到嗎?”
“這話說的稀奇,我又不是算命的,怎麼會知道紀大人今日所來何事?”
“今日殿下突然召來各位大人入宮議事,可那些大人在入宮前便被攔住了,學生們冒著雨,堵在宮門前,不肯讓路。”
衛榮玄適當的表現出驚訝,“怎麼會這樣呢,我派人去請各位大人前來,自然是有要緊事,可他們被攔在宮外了……現下可怎麼辦呢?”
紀霖無語,“殿下,您演得太差了。”
衛榮玄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是嗎?”
他不笑的時候,帶著一絲距離感,矜貴的麵容顯得很冷漠。
紀霖歎了口氣,“殿下若不管管,那些大人們就要被學生們砸死了。”
衛榮玄麵色沒有一絲波動,“誰的孽誰擔,既然承受不住學子們的憤怒,當時為何要換榜?”
“即便是有錯,也應該待殿下查清後治罪,而不是不管不顧任由學生們鬨下去,若是一不小心真砸死了人,那些可都是朝廷命官,背上一旦人命官司,學生們的前途可都沒有了。”
衛榮玄這才有反應,“天一,去吧。”
“是。”
天一走遠了,衛榮玄才接著開口,“那些朝臣的命與我何乾?那些學生的前程也與我無關,我已經保下了謝熙然,其餘的庸才,都沒用了。”
紀霖垂眸去看他,“你保下了謝熙然?想必此刻他已經對你感恩戴德了吧?”
“嗯,不然呢?”
“隻是他不知道殿下這張麵皮之下裝的是什麼,若是知道了,恐怕就不能為您所用了吧?”
衛榮玄抬頭,對上他的眼睛,“你在威脅我嗎?”
“不敢。”
“最好是,不過你那個徒弟叫什麼來著?陛下賜了名,寒淨,是吧?”
紀霖麵色一訕,沒有回話。
衛榮玄輕聲開口,“紀大人,若你安分守己,不再與我作對,你那徒弟,我自然不會找她的事,但若你不肯安靜,非要鬨成什麼動靜,那就彆怪我了。”
“她年紀尚小,還什麼都不知道……”
衛榮玄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她今年多大?陛下不清楚,可我們倆門清。”
他把話挑明了講,紀霖就沒有辦法像往常一樣,當他不知道。
“我將她送往邊關,就是不想讓她在京城為這些醃臢事煩憂。”
“可我怎麼聽說,她先前是想入錦衣衛的呢?”
“錦衣衛不適合她。”
雨越下越大,天色陰沉沉的,他們站在簷下,被垂落下的陰影罩住了,這場雨好像沒有波及到他們,但底下的靴卻濕了一半。
“你怎麼知道錦衣衛不適合她?現下開戰,朝中無將可用,陛下才親去,你送她去迦援城,是想讓她死在那嗎?”
紀霖語塞,許久才開口,“她在宮牆內不自由,徽州外有廣闊的天空,遼闊的草原,她可以肆意的跑馬,可以將壓抑的天性釋放出來,如果一直在宮裡,沒有自由,那比死還讓她難受。”
“在我看來,所謂的愛,自由,都不如活著。”
紀霖不愛和他談這些,跳過這個話題,問他:“即便你今日靠著學生大鬨查下去,他們也會有各種手段,逼迫你停下來。”
“那又怎樣?總歸不敢公然要我的命,我若查下去,定然會有多隻手來攔,可我若不查,那便是要藺朝亡。”
“殿下慎言。”
“慎言?”衛榮玄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我是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需要慎言嗎?太祖時期,世家子弟雲集,就連皇帝都要拉攏世家才能坐穩皇位,後來又用了多少年才扳倒世家?”
他頓了頓,瞥了紀霖一眼,接著說道,“如今這些學派為一己之私,科舉舞弊,公然換榜,囂張至極,若再不出手,往後的君王又要用多少年去清剿?”
紀霖看著他,“世家,學派,是除不完的,先太祖時期世家崛起,往前推幾百年,又是閹黨亂政,沒了閹黨,沒了世家,還有學派,還會有各種各樣的,他們追逐著權利,不會有人願意停下來的。”
“是殺不完,但總有人會去撥亂反正,總要有人去出頭。”
天一撐著傘跑來,上了階,“殿下,已經派了人去處理了,很快那些大人便能入宮了。”
衛榮玄點點頭,轉身入了殿,坐在上首等著他們,他撐著頭,等了半天,才等到他們進來。
“臣等,參見榮王殿下……”
衛榮玄抬眸看他們,一個個都淋成了落湯雞,全身上下都是水,還有人額頭上被砸出了血,所有人無一例外的都很狼狽。
他輕咳一聲,“各位大人,先去偏殿,換身衣服吧,若是著涼,得了風寒可是我的罪過了。”
“是……多謝殿□□恤。”
“謝殿□□恤。”
所有人都往外走,唯有沈長陽留下,他除了衣袍濕了些,看上去比其他人要體麵許多。
但衛榮玄想了想,還是體貼的詢問,“沈大人,衣袍濕了些,去換換吧?”
沈長陽站得筆直,拱手道:“臣不用,既然沒有大事,便不必耽擱正事。”
這句話正巧被回來的各位朝臣聽見了,一時間都有些臊得慌,他這麼一說,像是他們耽誤了正事一樣。
聽了這話,也有人覺得不舒服,便開口譏諷回去,“君子正衣冠,一身狼狽怎可汙了殿下的眼,沈大人倒是不耽誤。”
沈長陽連眼神也沒分給他一個,“若是衣冠正,便是君子,那我回去也給我的狗穿上衣服,讓它也做一回君子。”
“你……你……你簡直毫無風度,講話竟這般粗俗……”
“總比你衣冠禽獸來得好些。”
“你……”
鵲原險些笑出聲,不愧是沈長陽,這張嘴可真是毒。
“好了,都是朝臣,吵成這樣,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