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沉默下來,國庫裡頭沒錢,連這批軍糧也是籌出來的,雖然說不能讓將士們餓著打仗,但也沒人吃飽過,戶部那邊每每提到撥款,就是沒錢沒錢的直嚷。
即便撥款下來,一層層剝削下來,真正能到邊關的又有多少?
這一戰,因為衛長宴在,所有的糧食都要往前線先送,那其餘地方的百姓都可能要餓肚子,即便百姓省下來的口糧都送到邊關,也沒有多少,南方糧多,可南方如今是郴王的天下,所以目前來說,衛長宴最缺的是糧食,他又不肯再征稅,這就是他最大的困境。
衛長宴閉了閉眼,歎息著:“難啊。”
“寒冬過去了,會越來越好的,”季雙輕撫他的眉眼,“熬過這陣子,等收成了,就能輕鬆些。”
“但願老天保佑。”
……
季雙掀開簾帳走出去時,看見許靜雯站在不遠處等她,身邊還有一輛馬車,跟著幾名府衛,季雙知道,她要走了。
她大步走上前,“雯雯……”
“我要走了,雙雙,”許靜雯看著她,溫柔的眼眸有些濕意,“我隨爹爹去岐州,在岐州衛裡頭繼續當軍醫,往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了。”
季雙垂眸,壓下鼻頭那點酸意,抬眼看她,“你製藥,醫術樣樣好,在哪都能闖出一番天地的,至於我們,路途不遠,來日我會去岐州看你的。”
許靜雯點點頭,將手中的一大包裹塞在她的手中,“雙雙,我不在的時候,如果受了傷,你讓銣月幫你包紮,我這些日子拉著她學,她已經會了,還有,這裡頭,都是我給你製的藥,功效都寫在上頭……你,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
芙月站在許靜雯身後看著她們紅了眼,眼裡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不忍打斷,卻又不得不打斷,“小姐,我們該啟程了。”
許靜雯點點頭,“雙雙,我走了。”
“嗯……”季雙見她轉身,猶豫片刻,還是拉住她的手,將一把匕首放在她手中,“保護好自己。”
許靜雯沒有轉頭,背對著她,將那把匕首收進袖中,進了馬車,任由眼淚浸濕衣襟,再也沒有回頭。
季雙站在那,看著馬車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許靜雯是她來到徽州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她如今這麼一走,即便是離得不遠,但也都諸事煩身,卻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陸旭巡營回來,看見季雙一個人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他擦了擦汗,走過去,“看什麼呢?”
季雙回首,看見陸旭靠過來,勉強扯出一抹笑,“沒看什麼,你巡完了?”
陸旭卻沒有回答她,隻是低頭盯著她,“彆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季雙伸手,錘了他一下,“會不會講話。”
“不會。”
季雙被他噎了一下,懶得和他鬥嘴,“這些日子,巡防要加強,我和你換著來。”
陸旭皺眉,“用不著,你身體還沒恢複好,還要帶兵,巡防營人手夠的,你不必憂心。”
季雙搖頭,她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原,眼裡卻沒有絲毫欣喜,“回灣,我不是在和你推脫,也不想和你拐彎抹角的說話,這樣我們太累,卓拓絡不個是簡單的人,我能讓他吃兩次虧,是因為其中變數太多,他猜不到,我也猜不到。”
“這話什麼意思?”
季雙卻沒有直接回答他,“我能算得過他,是因為兩次變數都在幫我,可我們不能掉以輕心,留沙營在裡頭,可最外頭就是巡防營,如果他悄無聲息的摸過來,最先碰到的就是巡防營。”
“……好。”陸旭沒有再拒絕她。
巡防人手不夠,他一個人當兩人使,白日裡跑來跑去,夜裡又守在外頭,忙得腳不沾地,卓拓絡沒來,可他怕哪一日突然造訪,他們守不住,這些日子他始終懸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不如吊死來得痛快些。
他低頭,看著季雙正巧抬起的眸子,坦白:“人手確實不夠,白日要訓練,要巡營,夜裡守在外頭不敢鬆懈,我就怕哪一日,卓拓絡夜襲,我們守不住……”
他頓了頓,喉嚨有些疼,夜夜熬,日日憂,上火,嘴裡燎了幾個泡,聲音聽起來格外沙啞。
“季雙,我怕啊,這兩座營,沒了巡防營,後頭就是留沙營,後方的輜重軍糧都往這運,我要是守不住……我……”
季雙開口,打斷他顫抖害怕的話語,“回灣,守得住的,你不要害怕,如果你一直對卓拓絡保持著恐懼的心態,那你一輩子都贏不了他,即便巡防營被襲,我也會是第二道防線。”
陸旭顫抖的手慢慢放下來,心裡翻騰的情緒也逐漸穩定。
季雙見他呼吸平穩下來,輕拍他的肩,往前走,示意他邊走邊聊。
“陛下禦駕親征為的是鼓舞士氣,這些年,南北方都亂得很,狄柔前些年沒有正式開戰,可各種小戰不斷,總不能一味的退,隻能打,可是沒錢沒糧啊。”
季雙抬頭,看見飛過的大雁,接著開口,“狄柔下了戰書,他不來,邊關士氣低迷,根本打不過,可他早晚要回京都去的,陳將軍走了,許將軍也去了岐州,現在在這裡的,就是我們。”
“回灣,我們不能怕,我升得快,定然會有不服的,不怕他們不服,就怕他們無所謂,死氣沉沉,我們一旦怕了,跟著我們的那些兵也會怕,將士們怕了,代表大藺怕了。”
陸旭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兩步的位置,“卓拓絡這些年,在徽州給將士們留下了陰影,後來陛下來了徽州,大家站起來了,可他,又設了陷阱,八百多精兵,包括陳將軍也在他手上沒了,我不是怕死,我隻是怕死得沒有價值……我怕我成為他榮耀的一部分……”
“我雖然來得不久,卻也知道迦援城有多重要,大家拚了命的守,可人,一旦沾了個怕字,就落了下風了。”
陸旭站在她身側,停了下來,“我明白的……是我的問題……”
季雙轉頭看他,“回灣,不是你的問題,我敢和卓拓絡打,我不怕他,是因為我根本就不了解他,他在這邊待的太久了,太了解這裡的主將了,和他打,出其不意才能致勝。”
“狄柔人粗狂,能粘上個儒字的寥寥無幾,能稱為儒將的,多少年才能出一個卓拓絡?這是陳將軍屢次在他手裡吃虧的根本,他太能沉得住氣了,回灣,如果是我,吃了幾次虧,肯定是要討回來的,可他沒有,他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陸旭整個人都有些憔悴,盤腿在草地上坐下來,“我知道,他不打沒有準備的仗,所以我們日日防夜夜守,卻一直等不到,等哪天鬆懈了,或許他就來了,所以我不敢休息,嚴防死守的過程裡,對他的畏懼又加重了,現在就是在比誰更沉得住氣。”
季雙沒有應聲,她點到為止,不再談論這些讓陸旭更加焦慮的軍務。
“回灣,”季雙從腰間,將那把繡春刀拿出來,遞給他看,“你看看,上麵的花紋。”
陸旭壓下心頭的焦慮和恐懼,接過她遞過來的繡春刀,看了看,“錦衣衛自先祖時,繡春刀上就有這樣的花紋了,沒什麼好驚訝的。”
季雙從他手中將那把刀拿回來,輕歎。
“怎麼了?對這個花紋好奇?”
“……從前很好奇。”
“現在不好奇了?”
“不好奇了。”
季雙看著麵前連綿的春色,掀開衣袍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陸旭看著她舒心的樣子,也跟著掀開衣袍坐在她身側,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悠閒時光。
他看了半天景色,才轉頭詢問,“聽說後頭的輜重,陛下換了玄憫去跟?”
季雙點頭,“陛下這是打算提拔玄憫了,他也有這個能力,來日,我們三個都會留在徽州,守著迦援城。”
陸旭沉默半晌,才輕聲開口,“我往後,可能會去岐州,去守著哥哥曾經守護的地方,季雙,我們每個人都不會一直在一起,玄庭文,許靜雯,陳銣月還有你和我,終有一天會因為各種原因分開,身邊的人,走走散散,最後發現身邊人都不是最初在一起的那些人。”
季雙往後仰,躺倒在地上,笑著開口,“往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我現在就想躺在這裡,什麼也不想,無論以後,我身邊的是誰,至少這一刻,我們都在。”
陸旭看著她,眸光溫柔,她總是能化解那些從心底冒出來的情緒,在她身邊,總是能覺得很輕鬆。
他也躺了下來,將手枕在腦後,看著無邊無際蒼藍的天空,他自從來了徽州,就極少有這麼悠閒的時候了。
陸旭沒有悠閒多久,巡防營那邊他始終放不下心,他撐著草地站起身,遠遠的看著留沙營的哨崗,他們走出來的太遠,他得回去了。
“季雙,我回去了,巡防那邊我還得帶著。”
季雙坐起來,點頭,“去吧,晚上我去替你。”
她本來是打算聽長宴的話,白天再替回灣,可他眼下的烏青實在是太重了,不知道是多久沒敢睡了,他信得過的,恐怕隻有季雙了,她晚上替他,他才敢安心歇著。
“好。”陸旭低低的應了一聲,到底沒再拂了她的好意,這些日子看著巡防,確實是太累了。
他往前走了,腰間的劍晃蕩著,手搭在劍上,走得筆直,看著背影是越來越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