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梟麵沉如水,等明戰六將信件呈上來時,他看著上前熟悉的字跡,粗礪的指節不由得在上麵摩挲。
明戰六兄弟幾個和樓梟當初都是鎮國公訓練出來的,雖是君臣,但同為武將出身,少了拘謹。
他帶著將士們長途奔波趕來,其餘人馬自有人好生安排,唯有他還有諸多事宜。此時口乾舌燥、饑餓難耐,在樓梟的示意下提著茶壺牛飲,往嘴裡塞著糕點,並沒有發現樓梟的異樣。
那邊樓梟不動聲色,按捺著心中的詫異和期待展開信件,看到明芙蕖鋒芒畢露、似帶著殺氣的字跡,唇邊那一抹笑意收斂,一目十行看下去。
明芙蕖剛重生,稍緩心神便匆忙部署,她記得前世樓梟在與北境一戰中受了重傷,正是因為軍中混入了奸細和北境人勾結,若不是樓梟自幼鑽研兵法,武功蓋世,恐怕謝川等人的計劃就要得逞!
“……左相狼子野心,通敵叛國,明氏女願儘綿薄之力獻計於陛下,隻望一切塵埃落定,陛下準許妾與那人和離,找一避世之地,再不問京城事,一心照顧女兒……”
明芙蕖身為左相夫人,合該在樓梟麵前自稱“臣婦”,但她厭惡極了謝川,早已在內心與他劃清界限。
樓梟當即與心腹暗中布局,夜深人靜之時,他攥著信件夜不能寐。
自登基以來,前朝積弊甚多,他以雷霆手段鎮壓前朝,讓自己陷入繁重的政事,是局勢所迫也是為了克製內心蠢蠢欲動。
明芙蕖與謝川成親時,他還未登基,一個自身都難保,前途不明朗的皇子能做什麼呢?他生母是北戎公主,北戎人生性爭強好掠奪,骨子裡的血是殘暴狠厲的,樓梟不是沒想過將心愛的女子搶回來,但看到明芙蕖滿心憧憬成婚後的日子,他遲疑了,嫁給他不光沒有平靜日子,還有可能在奪嫡之爭中死於非命。
明芙蕖成親後,樓梟不似以前韜光養晦,開始鋒芒畢露,兩年的時間在奪嫡之爭中殺出一條血路,登基後用五年時間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以及擴大大鄴的版圖,拒了世家聯合起來一次次乾涉他後宮事宜,其實不是世家退讓了,而且強出頭的都讓樓梟處置了。
他登基這些年,禦史以及大臣死了不少,因此朝野上下皆知聖光帝殘暴嗜殺戮,暴君稱號幾乎是根深蒂固。
連續七年,樓梟守著一個不可能的人,實際內心的困獸早已無數次作祟,直到三年前,謝川納妾,樓梟親臨左相府,第一次逾越暗示明芙蕖休夫。
大鄴沒有休夫先例,但他都是暴君了,改一下律法又如何?可明芙蕖對夫君納妾並沒有傷心之色,樓梟沒有得逞,但他知道明芙蕖其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在乎謝川,霎時間跟毛頭小子一樣歡呼雀躍。他想,假以時日,他肯定能和心愛之人長相廝守!而這一天馬上要到來……
第二日,將士們看到暴君眉眼帶笑,甚至還有心情和他們比武較量。一群武夫圍著臨時擂台,看到身姿健壯、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流暢遒勁,將一個個壯碩如山的將軍打得落花流水,激動到連聲叫好。
樓梟近乎一夜未眠,隻要想到不久的將來,明芙蕖會是他的皇後,而那借著時機僥幸偷走他明珠的謝川將會死無葬身之地,他心中便暢快不已!
京城。
明芙蕖不光籌劃著早早和樓梟達成合作,讓自己和女兒的安全無後顧之憂,她還派明戰七帶人將逍遙侯齊仲,也就是前世還女兒慘死,手上犯下數不儘女子命案的人秘密處置,暴屍於城牆。
百姓早已對這人深惡痛絕,圍在城牆邊歡呼雀躍,導致大理寺的官員根本進不來,隻好等民憤平息後再行動。
“真是大快人心啊!這種人早該去死了!為非作歹欺壓民女,偏偏投了個好胎,有人在後麵給他遮掩……”
“老天開眼啊!我可憐的女兒可以安息了!”
而謝川收到明婉芸的密信,正馬不停蹄從揚州歸來,即將抵達城門。他這一趟是為了拉攏天下大儒沈清源,好聯合世家和寒門批判暴君登基以來的所作所為,就算不能將樓梟從皇位上拉下來也能借機逼他讓步,誰知那老頭子連見都不見他。
他路過城門,心思又放在拉攏逍遙侯齊仲一事上,想到明婉芸建議投其所好,將女兒謝瑜滿秘密送給齊仲,他一開始覺得荒唐,但事到如今諸事不宜,他還聽說明芙蕖不安分,居然召來私兵護衛還對懷著身孕的愛妾示威,這原本猶豫的心瞬間堅定了。
城門附近茶樓,明芙蕖站在二樓看著謝川馬車一步步走到齊仲暴屍之地,朝身後的明戰七示意。
明戰七發出鳥雀擬聲信號,早已蓄勢待發的幾個私兵動手,將齊仲麵目全非,渾身惡臭的屍體精準砸到左相馬車裡。
謝川正暗自籌謀,一具猙獰可怖的屍體砸下來,他瞳孔急速收縮,拂手推開屍體,欲起身結果腦袋狠狠撞在了馬車木頭上。頭暈目眩加上恐懼,一向清風霽月的謝左相居然當著圍觀百姓的麵毫無形象地大吼大叫,接著玉冠讓一隻箭矢射中,謝川披頭散發狀如瘋子!
恰在此時,人群中有人激動大喊:“這死不足惜的逍遙侯肯定是謝左相大人安排人處置的!不然為什麼這色中惡鬼的屍體會砸落到左相馬車裡?果然是死了要下地獄的畜生,這種時候還想著報複!”
“沒錯!謝左相為官清廉,最見不得那些個為非作歹之人!謝左相是青天大老爺!”
明芙蕖的人煽風點火,自然有百姓順著這條思路往下接話,甚至不少苦主跪在謝左相馬車前痛哭流涕感念他為民除害,是自家苦命女兒的大恩人。
謝川還想著拉攏齊仲背後龐大的實力,現在不管真相如何,這條路是徹底行不通了,他還有可能讓齊仲背後的人,也就是燕王和懷王盯上,惹了那兩個瘋子,隻會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眾多驚變加上耳邊聒噪聲、圍堵之下流通不暢的空氣,謝川當眾暈厥過去。百姓見左相的轎子壞了,自發幫忙架著他的四肢朝府中走去,還不忘一邊宣揚謝左相是個好官。
明芙蕖瞧著一向注意形象的人像一隻死豬讓人抬著,衣衫不整披頭散發,心裡直覺暢快。
但這遠遠不夠!她要讓謝川成為眾矢之的,先失去政治盟友,然後聖上給予他重擊,最後謝川成為過街老鼠,受眾人唾棄下十八層地獄!
明戰七站在她身後,看到端莊溫婉的家主此時渾身外泄的戾氣以及不死不休駭人的眼神,慌忙移開視線,心中卻是打鼓。
鎮國公去世之前,他們兄弟幾個還有聖光帝都在身邊,鎮國公特意交代他們要護好大小姐,如察覺不妥可向聖上尋求幫助,而聖上答應庇護明芙蕖一輩子。
因此明戰七察覺明芙蕖情緒異常,心裡壓抑著滔天恨意,第一想法就是飛鴿傳書稟告聖上。
——
“相爺,你終於醒來了,芸兒可擔心壞了!我們的孩子也時常踹我,擔憂爹爹呢!”
謝川睜開眼,看到哭得梨花帶雨的愛妾,心疼地撐起身子將她擁入懷裡,輕聲細語安慰。
“芸兒,委屈你了,等孩兒出生,我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而你會是我堂堂正正的夫人,我們二人之間再也不會有其他人……”
明婉芸埋在謝川胸膛的臉上笑容明豔而暢快,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可事情塵埃落定之前,她需要繼續保持委曲求全的姿態,讓謝川的憐惜加深到不可動搖的地步!
“那……姐姐怎麼辦?我們姐妹情深,夫君這樣做恐怕姐姐要怨我了,我還懷著孩子,我隻想平平安安為夫君誕下麟兒。”
謝川這時才將視線看向屋內,除了在一旁侍候的丫鬟,根本不見明芙蕖的身影。
當家主母在家主昏迷不醒之際竟然不守在旁邊,心胸狹窄嫉妒妾室有孕,要不是芸兒聰明,恐怕性命不保!這樣的蛇蠍女根本不配當左相夫人!
“大明氏不敬夫君,作為主母不慈善妒,早該讓位了。”
另一邊,芙蕖院。
明芙蕖慵懶地倚在軟塌上,春光明媚,驅散室內陰霾。她看著院子裡阿滿和私兵中幾個年輕小子踢毽子,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傳到耳邊,清冷的麵龐也流露出一絲笑意。
“娘親,和阿滿一起踢毽子好不好?大哥哥們好厲害!我和芳嬤嬤還有忍冬姐姐贏不了可怎麼辦?”
阿滿額頭沁著汗,腳步輕盈地飛奔到娘親身邊,賴在她懷裡不肯起來,嘟著嫣紅的小嘴抱怨。
明芙蕖摸摸女兒的小腦袋,拿著帕子為她擦汗,接著將她有些淩亂的發髻調整回來。
“好,娘陪阿滿一起踢毽子,再給阿滿編個花環可好?”
“好!娘親對阿滿真好!阿滿最喜歡娘親了!”
院子裡幾個年輕小子見家主出來了,見過禮後漲紅著臉找副統領等人。
明芙蕖和女兒在院子裡暢快地玩樂,與京城相隔千裡的北境,樓梟在戰場廝殺,勢如破局,將敵國首領的首級砍下後,大鄴軍氣如長虹,打得敵國將士節節敗退。
不過五天,敵國使臣送來降書,從此臣服於大鄴!
戰事平定,樓梟幾乎沒有休整,帶著親兵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後麵大軍則是緩慢行軍。
“聖上,明戰七的飛鴿傳書,家主她……”
“明夫人如何?”
樓梟不等明戰六說完,眼疾手快將密信搶到手裡,看完上麵的內容後,淺灰色的眸子儘是凜冽肅殺之意。
他定讓謝川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