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宴會(2)(1 / 1)

江府主家已經落座,江時晏自然和母親璃姨娘一起,坐在宴會較為偏僻的角落。

江時晏自然明白,這次能從正門進入正廳,是父親破了例。在正門前當眾訓斥大公子,是給足了他麵子。

他自然不敢奢求太多。

雷霆雨露皆君恩,這個道理,他懂的。

雖然現在還是住在破舊的寒微軒裡,但今時的寒微軒,也沒有往日那般,冷到凍骨。

難得一見,連江府下人都嫌棄的寒微軒,於寒冬臘月時,竟也能讓炭火熊熊燃起。

這焰火,足以驅寒禦暖。

往年他總會因雙腿受寒,膝蓋骨總能感覺到被萬根銀針紮入,即使蓋了棉被,還是讓他這般剛毅的人,皺起了眉頭。

他總是很聰明,每逢他恰好膝蓋疼痛難忍時,雙眼隻要瞄見錦枝從門外進入,皺的再緊的眉頭,也會舒展開來,強顏歡笑地看著她。

錦枝這人,往日雖心口直快了些。她一見到她家的二公子這副麵容,又豈會不知道,這時二公子在強忍疼痛呢?

她覺得,二公子很精明,就連璃姨娘都不知道這些。

要不是之前她在門外低頭打掃,正當她抬頭的片刻,她突然看到她家的二公子低著頭,雙手緊緊環抱著雙腿,咬碎了牙,試圖強忍著這蝕骨的疼痛。

那時她還驚訝,她家的二公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直到她主動讓二公子撩起褲腿,瞧了一眼:隻見那雙膝,竟是如此腫脹,還帶有紅熱之色,恐是寒氣入體,若不及時診治,日後怕是……

錦枝善醫術,自然知曉那雙腿,是長期在風雪一帶才能形成的。

而她家的二公子,恰好又常年在寒山一帶駐守。

她自然明白,保家衛國,是她家的二公子此生唯一的夢想。

若因為這雙腿而耽誤了,她不敢想,這會給二公子帶來多大的打擊……

二公子總是如同往日剛毅,沉默寡言。

可作為他的貼身丫鬟\,她又豈能不明白,二公子的一切言語,皆在不言之中呢?

他知道錦枝是真心實意地關心他。隻是……

主奴有彆,男女有彆。他沒能撫過她的發頂,隻是笑著看著她,搖了搖頭,輕聲安慰她:“沒什麼。這麼多年,也習慣了。”他的話語還是同往日一樣,少得可憐。隻是這聲音……

真是愈來愈小。

他還記得,上一個寒冬臘月,他一同往日般安慰她,卻發現,她的眼眶泛紅,眼淚也不爭氣地從那泛紅的眼眶裡落了下來。

淚雖不洶湧,但這淚,宛如玉珠般,一滴,一滴,砸在了地麵上。

亦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從未將錦枝當成自己的奴仆,卻把她當成信得過的,家人。

他很少見過女子落淚,璃姨娘再心疼他,他也沒見到她落淚。隻因他舍不得。

他從不想讓人看到,他獨自一人舔舐傷口的模樣。

他總是這般沉默寡言。

但還是瞞不過錦枝。縱使他再不願意讓女子落淚,她也是這寒微軒唯一懂醫術的人。要不是她日日針灸,他的雙腿,早就被這寒氣折磨而壞死了。

江府會理會一個不受寵的二公子嗎?

顯然不會。

不受寵的二公子,連下人都能將其視為草芥。

他又瞧了瞧這身衣服,“嗬。”終究還是發出了難得能聽到的,涼薄的笑聲。

隻是這笑聲裡,終歸還是摻雜著些許苦澀。

錦枝看在眼裡,卻疼在心裡。

她知道他的二公子,知道她擅闖庫房搶奪炭火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有沒有受傷,而不是炭火有沒有拿到;她亦知曉她的二公子,總是會心疼璃姨娘在嚴冬受風寒,甚至試圖把自己的被子和璃姨娘的被子換過來。

她總會聽到,二公子會對璃姨娘說,他常年從軍在外,這點寒冷不算什麼。

可她從未聽到,二公子在璃姨娘麵前抱怨一聲苦,一聲累。甚至……都沒告訴璃姨娘,他的雙腿,深受風濕之症的折磨……

她家的二公子,真是一個隻會心疼彆人,不會關心自己的大笨蛋!

要不是他今時受新帝封賞,讓江禦瀚倍感麵上有光之外,哪個人還會給他送新衣服啊。

他那些素衣,很多都是穿了舊,破了補的。

縫縫補補,又能穿三年。

母親的縫補技藝很好,她總能一針一線地替他縫補。雖然他在軍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戰袍加身,唯有夜晚休息時,才能脫下戰袍,身著素衣。

但難免會有破舊的時候。

母親從來沒有責罵過他不愛惜衣物,相反,她總會為他身為北辰男兒,戍守邊關而讚賞;亦會因意外看到他身上多處傷口而心疼。

他明白母親思念之心,他亦明白家國大義。

身為北辰男兒,征戰沙場,是他的宿命。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真正心疼他的,也就隻有錦枝和母親了。

他知道他這雙腿,常年受寒,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

他不知道這風濕之症,是否會危及到他的性命。不管結局如何,他總是想陪她們久一點。

他心裡很清楚,如果要讓這雙腿緩解疼痛的話……

自然是要……放棄從軍這一執念了……

他從未想過要放棄從軍,從軍可是他唯一的執念啊……

母親擔憂他,戰死沙場。亦知道他的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母親從來沒有阻止過他,隻在每逢他離家上戰場時,柔聲地說:“阿晏,記得平安歸來。”

他再想到現在,縱使他立下漢馬功勞,依舊沒有讓她們住在像樣的府邸,還是住在這破敗的寒微軒。

連這炭火,也算是江璟川施舍給錦枝的。

他愈發愈覺得,他自己,真的是北辰國最沒用的江府少將軍了。

連給母親和錦枝好一點的生活條件都做不到……

他從軍的執念,又有何意義?

每逢軍中演武,他必會用心。隻求自己的劍術更精進一些,至少這樣……他就不會輕易受傷了。

他在現代看過很多穿越文,文中很多庶子立下戰功的,基本上都被嫡子嫡母搶奪了去,家主從未多言過。

他很意外的是,父親居然……會當眾斥責大公子。

他凝視著宴會一腳,心裡暗自想道:“估計是這大公子,早已讓父親不滿許久了吧。”

他並未多想,亦可不敢暗自竊喜,反而為自己的處境更加擔憂。

因為他很清楚的看到,江時願進入正廳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其中的恨意,宛如冰封千年的寒冰般,從他的眼神裡,傾斜而出。

他雖駐守邊關已久,早已習慣位於北辰國北邊的寒山一帶,極為苦寒的氣候。

而這大公子的眼神,卻比寒山一帶任何時候都更加寒冷。

此刻的大公子,已經正式把他當作絆腳石了。

庶子壓了嫡子一頭,可沒那麼簡單。那可是威脅到嫡子繼承家業的啊!

也難怪江時願對他恨之入骨了。

江時願一定不會對他善罷甘休的。

他很清楚江時願的性子,他這個絆腳石一日不除,終會成為江時願的大患。

“要除掉我,我可偏不遂你意。”江時晏暗自想道。

此時的他,雖然麵上波瀾不驚,可他的右手,卻緊握拳頭,連璃姨娘都未曾發覺。

在來參加這場宴會之前,他並不為意。

尤其是,在現代世界的他,可是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主兒。自然不會把這刁難放在眼裡。

而且他還是北辰國赫赫有名的江府少將軍,雖然他常年在軍中與男子相處,可軍中條件苦寒,各路士兵為了升階,獲取新帝封賞,自然會想道把底下小兵的功勞包攬給自己。

這還是小兒科的。他曾作為喜愛看穿越文的現代人,什麼手段沒見過?

這些個玩意兒,他自然不會放在眼裡。

他都覺得,自從那次他大意輕敵,不小心中了蒙汗藥之後,錦枝的話語比往日更多了些。

他可不像江時願,有隨意責罰下人的癖好。

他知道璃姨娘,作為他這一世的母親,自然會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縱使他心裡再不耐煩,他依舊理解並尊重他的母親。

不管她的身份如何,隻因她是他這一世的母親。

哪怕在趙夫人麵前,他隻能稱呼她為姨娘。

他並未覺得錦枝,相反,他比往日更加小心謹慎。雖然他知道江時願這個不學無術的玩意兒,能給他下的絆子也沒多少。

就算江時願真的給他使絆子,他甚至都懶得用正眼瞧上他一眼。

但江時願終歸還是嫡子,除了父親和趙夫人,就數他的地位最高了。他這性格,可是隨了趙夫人的,一樣心狠手辣。

他自然聽說過趙夫人的事跡,隻不過……

他是真希望,江時願這人能消停點,至少讓這宴會能好好進行下去,可千萬彆當眾挑他刺。

連江府的下人都知道,江時晏與江時願這兩人,看似名字如同親兄弟,實際上……

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更是勢同水火,大有不分勝負誓不罷休之勢。

往日他們關係雖然不和,但更多的還是江時晏默不吭聲。他們也就看著這江府的嫡子肆意欺壓這庶長子,也就罷了。

自從江時晏回到京城,受了新帝封賞後,他在這江府的地位雖然未見水漲船高,至少這不諳世事的江府三公子願意與他結盟。

江府的三公子,雖然同為庶子,但他的手段與江時晏想必,可是相當了的。

他們自然不願意回憶,當初三公子是如何懲戒那個丫鬟的。

從那之後,他們再也不敢隨意違背三公子的命令。

自從三公子在庫房維護了二公子身邊那個賤丫鬟之後,他們不得不收起那瞧不起人的嘴臉,縱使寒微軒再破爛,他們還是定時去打掃問候。

自從他們打掃寒微軒愈發愈頻繁之後,原先隻要輕輕一推,就會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響的舊門,也慢慢換成了新的了。

他們三人想換這門好久了,可惜他們宛如路邊的草芥般,能肆意讓人踐踏,自然也就無人在意了。

他還真是感謝江璟川,至少他能讓自己現在的生活變得更好了,不是嗎?

他很清楚,想要什麼,自然就要拿彆的東西來換。

哪怕江璟川這人,和他交好,也僅僅隻是利用他將軍的身份,來增加奪取家主之位的籌碼罷了。

他亦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