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中各式綢緞紋樣數不勝數，叫人眼花繚亂，顧景燁背著手在裡邊踱步許久還是沒思緒，總覺這些衣裳都太過普通，沒一個入得了眼的。

“公子，您是要挑衣裳嗎？”這位客官剛進門就抬手將她揮退，本以為是位行家，可這大半天，儘在閒晃悠，作為綺羅坊的掌櫃，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誰知這客官光盯著鋪中的衣裳看，一句話也不答，溫掌櫃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心裡轉過千萬種想法，仰頭仔細端視，心中暗道，此人莫不是個不會說話的？

想到這，溫掌櫃的眼裡多出了幾分同情，真是可惜了這副皮囊，她經營綺羅坊數十年來，在此來來往往的人怎麼說也有百千來個，見過多少麵孔數都數不過來，大多隻能稱得上普通。

可今日不知是撞了什麼大運，竟讓她一下見著兩張頂頂好的麵容，都是極為上乘的，真是讓她大飽眼福。

眼前的這位客官雖然不說話，但眼神卻一直在瞧女子的衣裳，溫掌櫃點了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她這麼多年的生意不是白做的。

溫掌櫃自信跟上眼前俊俏客官的腳步，笑眯眯地說：“公子可是要送給心上人？若是的話我可以幫您參謀參謀。”

在這糾結許久仍下不去手的，唯有兩種人，一種是身上本來沒幾個子的，閒得慌，光到她鋪裡看熱鬨的，這另一種嘛，就是這些拿不準主意的年輕人。

此公子周身氣質非凡，不像是第一種。

話音剛落，客官的步伐明顯一滯，溫掌櫃眼角微翹，果不其然，絕對是讓她說中了。

“不是。”顧景燁冷冷回道。

溫掌櫃尷尬乾笑了幾聲，原來是會說話的。

“那不知公子和這位姑娘是何關係呢，您可知她平日喜歡穿怎樣的衣裳？”

沉寂了一瞬，顧景燁緩緩開口，“是我好友的夫人。”語罷，他坦然地繼續向裡走，全然不顧身後驚得睜大眼睛的兩人。

長淩不禁眼角抽搐，世子胡謅起來真自然。

顧景燁的目光一一掃過案幾上擺著的紋樣，“掌櫃的，近來何種紋飾最為時興？”

溫掌櫃熱情地上前，“您瞧，這纏枝、八寶、還有福字選的人都很多，紋樣好看，寓意也是好得很。公子選這幾種紋樣送賀禮，保準不會錯。”

顧景燁仔細比對著各種紋樣，不經意開口道：“走在街上，時常聽人提起有一種暗花紋樣，不知掌櫃這可有？”

“暗花紋樣？”

見掌櫃有所遲疑，顧景燁補充道，“似是極為特殊，我覺得選此紋樣的就不錯。”

“哦哦哦，公子說的是可是暗花寶回紋？”

“想來是的。”

溫掌櫃特意湊上前放低聲音，“公子是初來玉欽吧。”沒等顧景燁答話她便顧自繼續道，“暗花寶回紋可不是想用就用的。”

“此話怎講？”

麵對著賞心悅目的臉龐，溫掌櫃不免多說了兩句，“此紋樣我鋪裡雖有但都是不售外人的，一般都是直接供與知州府，公子還是乘早打消此念頭，好看的紋樣多了去，不差這一種。”

顧景燁饒有趣味地彎起唇角，“倘若我就想選這種呢？”

溫掌櫃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掌櫃的可是怕我拿不出銀兩，想藏私？”

“公子誤會，我這也是為您著想。”溫掌櫃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見周圍沒有其他人注意到這邊，才放心繼續說。

“就悄悄同您說吧，暗花寶回紋可是隻有知州府能用，其他人是萬萬用不得的。公子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之前有人想私下用此紋樣，一個沒注意就被知州府發現了，那可是險些就沒命啦！”

顧景燁故作驚詫，抱拳行禮，“竟還有如此玄機，那在下還得多謝掌櫃救命之恩。”

“唉呀，公子不必客氣，方才有位從外地來的姑娘也問此紋樣，還好我及時勸住，你們對玉欽了解不多，我多說兩句也是應該的。”

顧景燁心中一沉，微微扭頭環視四周，卻沒找到意料中熟悉的身影，於是隻能怪自己多心。

湊近瞧這臉龐，更是奪目，見此人似乎也不是個冷性子，溫掌櫃便打趣道：“還好公子說自己剛從外地來的，不然這般俊朗，我還以為您是無極館的嘞。”

顧景燁低笑一聲，巧了，不止此掌櫃一人認為，剛好他也很好奇，“敢問無極館？”

“公子有所不知，無極館啊，當然就如同其名。甭管男女，進了這無極館，都能達無極之境。”溫掌櫃邊說邊揮動手中絲絹，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公子若是好奇，去了便知。”

“掌櫃，這個香囊是何價錢？”聞聲，顧景燁轉過頭見一位女子步履輕快地走下樓，身後還跟著一位侍女。雖不是豔妝華服，但卻叫人移不開眼。

他才發現，此間鋪子上邊竟還有一層。

葉若忻手裡攥著好不容易挑到的如意錦囊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剛抬眼卻頓住腳，麵上儘是藏不住的意外，“你怎麼在這？”

顧景燁低咳了幾聲，背著手自若地回道：“就隻準你來，我就來不得？”

“當然不是，顧公子當然是想去哪都可以。”說著，葉若忻在案幾前站定，將手中香囊遞給掌櫃。

溫掌櫃略帶驚喜左右打量著麵前兩人，“二位認識？”

葉若忻莞爾回道：“我們是好友。”

“哦。好友啊。”溫掌櫃拖長語調，緩緩點頭，嘴角止不住地上揚，不想她今日遇上的兩位好麵孔竟識得，真是天大的緣分。

葉若忻晃了晃手，“掌櫃，這香囊？”

溫掌櫃回過神，瞥見葉若忻腕上成色上佳的玉鐲，趕忙笑著說道：“不貴不貴，十兩。”

“十兩？”聽到報價葉若忻冷笑一聲，環抱著雙臂，立時轉身，不加猶豫地朝門口走去。

“欸，姑娘，你不要了嗎？”

葉若忻揚聲回道：“我去彆家看看。”

“姑娘，我給你少三兩。”見葉若忻腳步依舊堅定，溫掌櫃咬牙道：“五兩！”

葉若忻迅速轉過身從錢袋中拿出銀子擲在案幾上，拿過香囊，“成交！”

溫掌櫃閉上眼睛，顫抖地接過銀子，歎了一口氣，“罷了，姑娘生得好看，那我今日吃虧一回也無事。我先去招呼彆的客人，二位再看看還有什麼彆的喜歡的。”

葉若忻滿意地欣賞著手中香囊，微微頷首。

在一旁目睹這場暗藏刀光劍影的交鋒，顧景燁不敢輕易打擾，此時見掌櫃敗下陣匆匆離開後，才悠悠開口，“十兩，你若是不夠，我可以借你。”

葉若忻忍不住朝顧景燁翻了個白眼，無奈道：“我又不是沒錢，用不著你借，隻是不想花冤枉錢罷了。”

手中如意香囊用上好的絲綢製作而成，上邊圖紋繡樣確實也精細非常，可再怎麼絕妙也要不了十兩，剛剛的掌櫃絕對是想小敲她一筆，她可不依。

記掛著北安的葉父葉母，葉若忻想沿途尋些有趣玩意帶給她們。記憶中，葉父葉母沒什麼缺的，她便想試著自己動手做，買此香囊不過是想回去參考，若真出十兩那才是傻呢。

顧景燁被葉若忻精明的模樣逗笑，“那鋪中其他衣裳首飾，你可還有喜歡的，隨便挑。”

葉若忻停住手中動作，緊蹙著眉，她怎覺得這句話似乎在何處聽到過，竟有些熟悉。她知道了，是在和阿娘去繡華閣的時候，顧景燁同他身邊一位嬌柔麗人也是如此說的。

“這話有些耳熟，顧公子定是常常說起了。您這財大氣粗，我可不敢無故領受，此等殊榮您還是留給彆的佳人吧。”

“我何時說過了？”

“顧公子果然多情。”葉若忻嫣然一笑，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模樣，步步靠近顧景燁，“繡華閣，蔓蔓姑娘，您不記得啦？”

顧景燁腦中飛速轉動，可任他怎麼回憶都尋不到有這麼個人，更不用說記起何時說過這句話了。

“當初您可是攬人入懷，信誓旦旦地承諾的哦，您轉眼就將人忘得一乾二淨，這樣蔓蔓姑娘得多傷心啊。”說完，葉若忻繞過顧景燁朝外走去。

顧景燁慌忙追上前，“你聽我解釋，我是有苦衷的。”

葉若忻迎麵見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緩緩踏入店內，其身著金絲暗紋錦衣，瑪瑙首飾若隱若現，踏步行來，富貴之氣肆意而出，雖然頭戴帷帽，瞧不清麵容，但如此半遮半掩反而更令人浮想聯翩。

難怪官兵會覺得自己一副窮酸樣了，同眼前這女子比起來，她穿得確實相對普通。不過，葉若忻還是更喜歡化繁為簡，舒適便好。

在葉府時，葉父葉母特意囑咐她凡事需低調，衣食住行切不可大動乾戈，鋪張浪費。正合她意，於是她穿的衣裳大多也是直接拿了從葉府帶來的。真要說，葉府唯一一次破格繁麗的，那就是在她婚服上花了不少心思。

那女子緩步走到顧景燁身前，生生將他攔住，微微欠身，柔聲低語道：“見過公子，不想今日如此有緣，竟能在這遇上您。”

葉若忻盈盈淺笑，識趣地帶著雲秀邁出門，心中感歎道，不愧是顧景燁。好友的未來也是未來，她還是趁早離開為好，不要打擾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