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顧景燁的話竟讓葉若忻渾身起雞皮疙瘩,“等等,顧景燁,你彆突然這麼和我說話。”
顧景燁一臉疑惑地看著葉若忻,“為何?”
“這太不像你了,我不習慣。”
一聲不吭就來幫忙不像他就算了,還麵帶微笑說著這麼肉麻的話,她們有這麼熟?
“那在你眼裡,我是怎樣的?”
葉若忻仰頭若有所思,片刻後緩緩開口說道:“一開始吧,覺得你就是個玩世不恭的風流紈絝,除了風花雪月其他什麼都不管,說話還衝……”
“怎麼在你眼裡我這麼無能?”顧景燁著急忙慌地說。
葉若忻歎了一口氣,無奈撇嘴,“你自己看吧,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呀,還有個缺點,就是太心急。”
顧景燁支支吾吾道:“對不住……你繼續吧。”
葉若忻將樹枝底端最後一段木薯掰下,站起身,“但後邊相處下來,我發現你很多時候口是心非,其實還蠻會照顧人的。”
說著,葉若忻一手拄著邊上的木薯枝,一手叉著腰,挑眉看向顧景燁,“不過,老實交代,這都是同那數不清的嬌美人們相處時學來的吧。”
見葉若忻似是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顧景燁慌忙解釋道:“當然不是!”
他當然不是對任何人都好的。
至少在定國公夫婦離開後,世上已沒有真正能讓他不由自主想對她好的人。
直到葉若忻的出現。
他其實從小就愛吃漿果,無意中聽宋千知提起午清山中藍靛果味道很是不錯,便好奇地去尋來試試。
酸酸甜甜的,確實不錯。當對著成串剔透的藍靛果,顧景燁腦海中霎時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多帶點給葉若忻嘗嘗,她說不定會喜歡。
葉若忻毫無征兆地在麵前倒下,他會控製不住地衝上前,事後仔細想來,他或許是害怕失去母親的悲劇重演,又要看著重要的人離開。
在他眼中,北安城,甚至可以說是全天晟的女子都千篇一律,都是那般無趣。
他不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她們分享偶然遇見的酸甜,不會害怕她們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不會想要珍惜和她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
可如果,這個人是葉若忻。
他會。
顧景燁說不清到底為何,但他清楚地明白,葉若忻已經不是賜婚聖旨上寥寥幾筆,簡單寫著的葉府千金,是他惶恐再也見不到的人。幽然寂靜的周遭,不知不覺間灑進了明媚的暖陽,吹起了徐徐清風。
“如果,我說我根本不是什麼風流紈絝,你信嗎?”顧景燁眼底布滿期許。
葉若忻思索半響,波瀾不驚開口道:“半信半疑。”
“其實我……”
“不同你說閒話了,得抓緊乾活。”
葉若忻一心撲在木薯上,顧景燁不忍就此壞興致,隻能先作罷。不過,腳下土層結實,這木薯拔起來遠沒有方才那婦人演示的那般容易,即使是他也需使點力氣。
“你可以嗎?”
沒有聽見葉若忻的回應,但遠處應聲而起的木薯枝,瞬時有力地回答了顧景燁,他隻好默默低頭繼續忙活。
顧景燁一邊將枝底的塊莖摘下放置竹筐之中,一邊忍不住悄悄抬眼瞄著圍在前側竹筐的倩影。葉若忻專注做事時不如往常多言,一臉肅容,摒棄一切雜念,似乎自成結界。
兩人無話,默契地各自分擔一個竹筐,不多時就將兩個竹筐裝得滿滿的。
看著兩個竹筐的木薯,葉若忻仿佛看見食譜在向她招手,滿意頷首,“大功告成。”
葉若忻用手肘輕輕撞了撞身側的人,笑著說:“感謝顧公子的鼎力相助。”
說著,她拍了拍手,想將手上不知何時積滿的泥痕拂去,但這泥痕頑固怎的都拍不乾淨,拂去之後又再次浮現,而且好像有點疼,難不成是她眼花了?
這麼想著,葉若忻再次用力撫掌,效果還是不大明顯,她索性用衣裙擦拭,反正裙角早就臟了,這身衣服回去之後估計也得換了。
葉若忻將手搭上衣袖沒一會兒,雙腕猛地被人握住,她抬眸看見顧景燁神色驚慌地盯著自己。
“你這是怎麼了?”
這不是實在沒辦法嗎,她偶爾隨便一回,竟也被人儘收眼底,葉若忻感覺臉頰有些發燙,想將自己的手從顧景燁的強硬桎梏中掙脫,但剛一動作,腕上的力道卻愈發收緊。
“手上有泥,想擦一擦,怎麼了,不給嗎?”葉若忻逐漸提高音量,想讓自己聽起來有底氣一點。
顧景燁卻不領情,他的拇指抵著葉若忻腕間骨節,推著她的雙手翻轉,直至掌心完全暴露在兩人中間。
葉若忻被控製得手指不自覺蜷縮。
“彆動。”
顧景燁舉著她的雙手抬高,“你仔細看看,是泥痕?”
“當然啊。”
雖然她沒注意何時沾上的,但這麼明顯的痕跡,不至於認錯,葉若忻不解地注視著顧景燁,“不然還能是什麼?”
顧景燁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雙手,心中不住地抽疼,往日纖纖素手,如今布滿觸目驚心的道道傷痕,明明正溢著腥紅,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葉若忻雙手仍在掙紮,嘗試掙脫束縛,“唉呀,你還沒看夠?太用力啦,有點痛。”
顧景燁恍然回神,怔怔地鬆開手。
“我們走吧。”說著葉若忻伸手想抱起竹筐。
顧景燁搶先將最近的竹筐背上,快步走到另一個竹筐邊上,將其抱在懷中,“我來拿就好。”
“這怎麼行。”
“葉若忻。”
顧景燁隻是低低喚著她的名字,但她就是不受控地定在原地,自打兩人認識起,葉若忻從來沒見顧景燁何時如此認真沉重的神色,周身還彌漫著淡淡的寒意。
“交給我好嗎,就當是感謝你幫我保管折扇。”
他的言語間似乎還隱約透著幾絲哀求,“還有,你的手現在什麼都不要乾,等下再清理。”
四目相對,燦若星辰的眸光沉沉落在身上,葉若忻不忍心拒絕。
“好。”
顧景燁將兩個竹筐放在來時路過的屋子門口後,葉若忻探頭張望,但沒看到敏安娘子的身影,她邁步想上前敲門,被顧景燁橫臂攔住。
“我來。”
屋內久久未有人回應,葉若忻有些失落地聳了聳肩,“看來隻能改天再來了,敏安娘子或許還在彆處忙。”
忽然想起上回遇見兩位娘子時,正好是下午的時候,待會去她們的攤子也許就能遇上,葉若忻瞬間又重燃希望。罷了,不差這一時。
顧景燁沉默拽著葉若忻的手臂轉身。
他一路上好像心情有些不佳,一直沒怎麼說話,葉若忻便任由顧景燁牽著,直到看見繞在村東的溪流才停下腳步。
顧景燁拉著葉若忻在流水邊蹲下,先是俯身將自己的手用溪水衝洗乾淨後,回頭輕聲道:“你過來。”
葉若忻猶豫了一會,就蹲著的姿勢,一扭一扭地擺到顧景燁身側。
不知道是不是她剛剛的模樣有些滑稽,顧景燁終於放鬆了不少,嘴角忍不住彎起。
“你終於笑了。”葉若忻抬眸端視著顧景燁,此時麵上已然散逸著笑意。
“看來已經沒事了。”
“我怎麼了?”
“我怎知道,你忽然跟著了魔似的,一直板著臉。”說著,葉若忻斂起笑意,清了清嗓子,低啞著聲音,學顧景燁說話。
“我來。”
顧景燁無奈偏頭淺笑,他真是拿葉若忻沒辦法。
剛剛是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懊惱。他氣自己為何沒能早點發現,拔木薯的時候發現樹枝上的木梗咯手,他就應該提醒葉若忻小心些,如果他當時乾活乾得再快些,就能讓她手上的傷痕少些。
顧景燁拉過葉若忻的手,溪水從他的手掌淌到自己的掌心,循著指尖緩緩滑落。溪水冰涼,涼意透過肌膚直往裡鑽,葉若忻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怎麼覺得有點疼……
“葉若忻,你覺得我今日這素色腰帶如何?”
“啊?”
葉若忻下意識地扭過頭,蹙眉看著身邊的人。怎麼忽然問這麼無厘頭的問題,毫無征兆。
“你覺得我這素色腰帶怎麼樣?”
葉若忻狐疑地打量著顧景燁腰間纏著的布帶,見沒什麼特彆的,便不再多想,乾笑著回道:“不錯啊,很好看,跟你很搭。”
顧景燁沒再接話,隻繼續細細地幫她淨手。
修長的指節穿過涼意在她掌心摩挲,葉若忻能明顯感覺自己逐漸回溫,而且,有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轉瞬取代寒涼透過掌紋,慢慢傳到心臟。
不多時,手上的泥痕被洗去,藏在底下的道道橫紋逐漸清晰,葉若忻抽回手靠近仔細確認,詫異地開口:“我手上何時多了這麼多刮痕?”
“現在看清了?”顧景燁甩了甩手上的水,絲毫不意外。
葉若忻遲疑了一瞬,緩緩開口,“你早就發現了?”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笨,專注起來什麼都顧不上。之後自己小心些,不要總是讓人那麼擔心。”說著,顧景燁恰好轉頭對上她的目光。
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她趕緊打趣道:“所以,你剛剛是因為擔心我,所以一路上都不說話?”
此言一出,葉若忻又後悔了,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可話既脫口而出,已然來不及收回。
誰知,顧景燁堅定地點了點頭,坦然地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