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薯(1 / 1)

“奇怪。”葉若忻環顧四周,拍了拍顧景燁的手臂,顧景燁順勢歪頭側身,“怎麼感覺後江村裡人這麼少啊。”

午清莊位於午清山上,幾十戶人家聚居,地方雖大,但村民時常往來走動,從早到晚,無論何時都是一副熱鬨的景象。

而眼前,地方不算大,卻沒見著幾個人。

顧景燁進來時就覺有異,其實人不算少,就是……村內走動的似乎都是婦人居多,再就是零星有些小孩在一旁亂跑。

不過,看天色,現在估摸著也就隅中,壯年外出忙農活或是出攤未歸,也能說得過去。

“彆擔心,說不定隻是都外出忙去了,你說的東西在哪?我們直接去那。”

她其實也不知道木薯到底生在何處,昨日婦人隻告訴她在後江村,於是她出城後按路人指引尋到此處。

葉若忻環顧尋找那日見到的兩位婦人,也許她們就是這後江村的村民。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葉若忻注意到前邊有位婦人提著兩個竹筐走出屋,背影有些熟悉,她加快腳步追上仔細看,果真是當日給她端糖水的婦人。

“您好。”

婦人聞聲回過頭,原還算輕鬆自然的臉上,在看清來人後露出不加掩飾的鄙夷,冷哼一聲,扭頭加緊步伐,“又不勞而獲?想都彆想!”

“欸……”這語氣,葉若忻更加確定眼前此人就是當日的婦人了。

“您彆誤會,我是真的想來幫忙的!”

婦人聽見緊跟在後的聲音,不耐煩地揮臂甩開搭上的手,葉若忻猝不及防地一踉蹌,向後仰去,被顧景燁及時扶住才堪堪穩住身。

“我說你們這些衣食無憂的大小姐,能不能彆捉弄我們,有的全都給你們了,還想怎樣。”婦人疾言厲色,仿佛擠壓許久的怒意終於找到發泄口,“怎麼?如今又是要換什麼花樣?”

婦人上下掃視著站在葉若忻身後的顧景燁,“喲,今日不帶侍女改換白麵小生?”

“切,細皮嫩肉,就算換了衣服我也知道你哪來的,彆想逃開我的眼。”

婦人此言一出,顧景燁心中一驚,他的偽裝……真這麼拙劣?葉若忻能一眼戳破就算了,他還沒開口詢問,連路過的村民都看出來了?

她們這邊的動靜似是吵到後屋的人家,門吱呀地被人推開,從後匆匆走出一人,拽住婦人,低聲說道:“敏安,彆用氣。”

葉若忻側身,發現竟是當時小攤上的另一位婦人,而方才被稱作敏安的婦人,此時斂神徐徐回道:“子秋,我們也不能就這麼一直忍氣吞聲啊,如今她們又來,那不成還要一聲不吭地交出家當?”

“我家就我一人,所以沒事,可你還有彥豪,他才多大?眼下正是長身體的關鍵時候,東西全送出去,你們吃什麼?你不為自己著想,總得替彥豪想想。”

“敏安……”

“甭管她們,你收拾好了嗎?收拾好我們走。”話音未落,賈敏安一手將竹筐環抱在腰間,騰出另一隻手,挽著詹子秋就要趕去乾活。

“敏安娘子,請您放心,我們絕無惡意!”

葉若忻不忍錯失良機,而且,她們不能就這麼平白無故地被人惡語相向。

“我是覺得您賣的糖水,與往日喝的都不大相同,很有特色,真心想向您請教,當時是您親口承諾的,如若我來幫忙,就答應我的請求。”

葉若忻繞到兩位婦人身前,“難道不是言而無信才最讓人氣惱嗎?”說著,葉若忻朝詹子秋笑了笑,“子秋娘子覺得呢?”

“姑娘說得是。”詹子秋止住腳步,“敏安,我當時確實聽見你這麼說了,既答應了就讓她一起去吧。”

葉若忻見敏安娘子緩緩扭頭,眯眼審視著自己,她躬身微微行禮,不卑不亢地補充道:“誠心可鑒,二位娘子放心,絕無惡意。”

賈敏安麵上寫滿懷疑,“憑什麼要信你?”

“我敢拿性命擔保。”葉若忻底氣十足地回道。

賈敏安露出一抹譏笑,“哎呦,彆啊,你拿命擔保,我可不敢要,誰敢拿大小姐的命說笑……”她說到一半,感覺到詹子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她安撫地拍了拍子秋的手背,“你想來就來唄,我可沒攔著你。”

葉若忻淡然一笑,“多謝二位娘子,在下還有一事需得和二位娘子解釋清楚。”

詹子秋微笑頷首,“姑娘請講。”

“二位娘子可以誤會我的誠意,但不能連隨我而來的侍女或是小廝也不放過,全是我的主意,與她們無關,還請二位向對待常人一樣對待她們,多謝二位諒解。”

賈敏安知道這看似對她們兩人說,實則是暗裡指責她剛剛出言不遜,她不屑地拉著詹子秋快速走開。

詹子秋一邊走,一邊急急回頭,“姑娘放心,我們都知道,你們隨我們來吧。”

葉若忻踏步跟上,卻不見身側有人,回眸見顧景燁還愣愣地在後邊。

“還不跟上?”傻乎乎的。

顧景燁反應過來,揚聲回道:“來啦。”

他抿嘴強忍笑意,剛剛……葉若忻是在袒護他嗎?

“呐。”賈敏安將大竹筐“哐”地一聲擱在葉若忻腳邊,“今天怎麼說也得裝滿這兩筐,不然什麼都彆想!”

詹子秋又拉了拉賈敏安的衣袖,“彆為難人家小姑娘。”

“我可沒為難她,人家自己說要乾的。兩筐木薯而已,平日我一人一個上午能收四五筐,這才讓她收兩筐,有什麼為難?我這是言而有信!”

“敏安娘子放心,我說到做到,隻是,冒昧問一下哪個是木薯?”

“方才不是氣焰很足嗎?怎麼?飽讀詩書的大小姐,何為木薯都不知?”

顧景燁隻覺越聽越氣惱,雙手攥拳在側,這婦人從剛見麵時就沒說過一句中聽的話,字字句句皆透露著對葉若忻的輕視。若不是葉若忻似乎對此很感興趣,他狠不得直接亮明身份。

再加上,這婦人剛剛所說的內容,同前幾日長淩查到的,確實有好幾處都對得上。如此說來,不止周裕寶的村子,後江村也有些不對勁。他強忍胸腔燃起的熊熊怨氣,逐漸鬆開雙拳,微眯著眼盯著麵前婦人。

“飽讀詩書那也得行千裡,昨日上街,偶得良機遇上敏安娘子,我才有幸知世上存有此物,所以還望敏安娘子能不吝賜教。”葉若忻莞爾一笑,抬手行禮,話裡行間絲毫不見半分怒意。

顧景燁眼底不禁聚起欽佩之意。

罷了,他能忍,不然他同村民口中的惡霸也沒什麼兩樣了。

“周圍的都是。”

葉若忻低頭環視四周,指著一旁樹下的幾排藤葉,“是這個嗎?”

賈敏安不耐煩地一把拉過身側的高聳的樹枝,“這個!”語罷,她順勢兩手緊握樹枝,將其用力向上拔起,樹枝底下一大塊泥土隨即連帶而起,接著,她使勁抖了抖木薯莖稈,根部成團連片的木薯立時現形。

“看清楚,這麼拔,會了吧,大小姐。”

“會了,多謝敏安娘子。”葉若忻從容地回道。

賈敏安將手中樹枝遞給葉若忻,“這棵底下的木薯就給你分,掰下來放筐裡,收完記得放我屋門口。”說完,她牽著詹千秋就走。

詹千秋見回頭已看不清背後身影,焦急地說:“敏安,這樣真的不會惹上事嗎?”

“怕什麼,大不了就將我捉去,不就是知州小姐嗎?平時玉欽官兵那樣對我們,我就稍微教訓教訓大小姐,給咱後江村出出氣!”

“你怎的就能確認那就是知州小姐,彆到時認錯,招來麻煩。”

“千秋,你方才難道沒看見嗎?那大小姐衣裳上的暗花,同前邊我們在街上遇到的玉欽知州身上紋樣一模一樣。一看便知是知州府特製的,不是知州小姐,還能是誰?”

詹千秋心中忐忑,但賈敏安如此一說,她對此暗花紋樣確實有些印象,或許真的是她多慮了,“可……”

賈敏安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還有大小姐從無極館尋來的小相好在那,他肯定會幫著的,你就彆擔心了,不會有事的。”

兩位婦人前腳剛走,葉若忻已然二話不說抬著樹枝蹲下,徒手將成團生結的木薯一根接著一根掰開放到竹筐內。

“木薯就這麼重要?她們都這麼說你了,還能忍?”顧景燁看著葉若忻隨手挽起衣袖,像是昭示,不大乾一場絕不罷休。

“她們怎麼了?”

顧景燁擰眉蹲在葉若忻身側,“她們看不起你,這麼明顯,你看不出來?”

“沒你說得那麼嚴重,敏安娘子隻是說話著急了些,沒有惡意,中間或許有什麼誤會吧,而且我確實沒做錯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麼不能忍,你就彆亂想啦。”葉若忻嘴上回著話,手中動作卻沒停下。

她若是覺得敏安娘子的話刺耳,那以前更加難聽的冷嘲熱諷算什麼?同那些話比起來,敏安娘子還是蠻和善的了。

“對了,你的折扇不如還是拿回去自己收著吧,不然我這乾活會弄臟。”葉若忻邊說邊站起來,微微轉身,“在這,你自己來拿吧,我手臟。”

顧景燁看了看彆在葉若忻腰間的折扇,糾結猶豫了一會,“無礙,還是放你那吧。”

“哦,那你去忙你的,這我自己來就好。”

“好。”顧景燁拉起自己的衣袖,雙手搭上路邊樹枝。

“你乾嘛?”

“不是讓我忙我的嗎?”

葉若忻不解地仰頭注視著顧景燁,“可你……”

顧景燁雙目有神,麵上綻開燦爛的笑容,柔聲道:“我們是好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