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月心姐姐快看!我捉了條好大的魚!”

晨陽東升,溪水潺潺。河畔邊,少女瑩足踏在水裡,亮青色袖角高高挽起,露出白玉般的肌膚,她雙手緊緊抱著魚兒,那魚兒約莫八寸,被捉在手裡還不停歇地搖擺魚尾,一團團水甩了過去,少頃,樓婈婈袖角浸濕一半,儘管這樣,人兒還是笑嗬嗬的。

月心不由被這笑容感染幾分,走去,遞上帕子。

樓婈婈接過,笑嘻嘻道:“還是姐姐好。”

月心笑笑,薛子義望過來,剛好見著這幕,陽光下,少女一襲紅衣,亭亭玉立,五官似沐浴著光華,看得他神情一滯,晃了神。

他記得初見月心時的驚鴻一瞥,鄰縣短伴,他還注意到無人注意的深夜,少女默聲落淚,以致翌日微紅的眼圈。

縱不知她為何偷偷哭,但從她背棄世俗,逃婚離家,也能猜到大概。

這麼多日來,還是第一次見月心肆意笑起。

這感覺很奇妙。

似有所感有人注視著她,月心轉眸看一眼四周,薛子義忙斂眸,繼續支火。

視線很快又消失了。

月心不明所以,心道是錯覺。

樓婈婈剛將魚放在做好的木簍裡,見她不動就喚了一聲:“樓姐姐,想什麼呢?”對方聞得這句輕應一句:“沒什麼。”

甫一說完,穆蔚生拿著找來的野果回來了。

見他回來,薛子義神態帶著幾分認真:“若未記錯,這條鄉野野果頗多,穆公子可是遇到了什麼?”

穆蔚生:“適逢秋季,野果多,爛果也多。”

其實他早回來了,方才的一切也都看在眼裡。

隻是他聽出薛子義話中試探之意,索性隨便找個借口。

“原是這樣。”薛子義貌似信了,斂眸不再看他,一心捯飭著架火,沒一會兒,有細碎火花炸開,生出細煙。

見他們話題終結,樓婈婈碎步跑到穆蔚生旁邊,他正將野果放在鋪好的碎布上,她有話想說,乾脆就蹲下身子,一瞬,兩人雙肩拉得極近。

薛子義月心一見默契地走遠了些。

穆蔚生沒有看她:“樓姑娘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她反問。

穆蔚生手中動作微滯,如常一樣淡笑:“當然可以。”

樓婈婈覺得這還差不多,也就沒打算賣關子,“我捉了好大一條魚,去看看不?”

少女聲線少見的驕傲,尤其是說到好大一條魚時,帶著絲故意拖長的尾調,尤顯得活脫狡黠。

一條魚竟也值得這麼高興麼。

漆黑的瞳仁動了動,他未多思考,道了句答案。

“不了。”

兩個字,簡單直白,正當樓婈婈準備問一句為什麼時,有沉而急的聲音忽然傳來。

“有刺客,快躲開!”

猶如一道定時炸彈懸在頭頂,樓婈婈瞬間心如擂鼓,抬眸望去,便見密密麻麻箭矢分朝她們射來。

不同場景,熟悉的畫麵!

薛子義氣沉丹田,雙腳輕點,朝那趕去,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

有人提前了一步——

隻見穆蔚生在那箭矢就要命中時,忽然豎掌相迎,瞬間,有強大氣波從他周身蕩開,“啪!”地一下所有箭矢沉受不住一般,紛紛斷裂墜地。場麵之壯觀,內力之深厚,令人驚愣。

見此狀,射箭之人再不敢有所動作,趕忙棄箭欲逃。

薛子義自抓過機會,提揪住一人帶了過來。

那人蒙著麵忽然被捉了過來下意識就抬手格擋,然他不曾想到,對方根本沒想殺了他。於是,“砰”的一聲,他率先跪在地上。

“你們問什麼我都說,隻求、隻求彆殺我!”他聲音顫抖。

月心此時隻關注樓婈婈,見她有些被嚇懵了,忙過去,輕聲問:“樓姑娘,你沒事吧?”

剛才好生驚險,好在有穆公子。

樓婈婈搖了搖頭,還有些懵,“我……我沒事。”

說雖這麼說,心卻撲通撲通的沒個消停。

差點兒又要肉疼了。呼!還好還好……

好在穆蔚生救了她。

等等!

是穆蔚生救了她?

樓婈婈頓了一下,看向不遠處的穆蔚生。

一聲謝謝正欲出口,可未等她開口,穆蔚生忽然邁步走開,直至距她好幾丈後,又停下。

他無瑕的臉半陷在陰影,讓人看不清神情:“野果毀了,在下再去找些回來。”

月心目光移到地上,靜默一瞬。

不是還有許多沒毀的?

樓婈婈睫羽緩緩撲閃一下,點點頭:“我等你。”

穆蔚生微不可察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離開。

.

“你是說有人透露了消息?”薛子義反問,聲調微高。

這個消息無疑對他來說當頭一棒,他原以為走的匆忙行跡也隱秘,不想已經有人知道了消息。

那是不是就說明,那些人也正追著過來呢?

這個想法一出來,心底的弦漸漸緊繃起來。

樓婈婈月心聽到,不由看去,便見薛子義神色凝重,而那蒙麵人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淚水,他俯下身,臉腮快叩在了地上,斷斷續續說道:“差……差不多是這樣。”

“那你可知是何人?”

那人含淚拚命搖頭,“我隻是個癟民,聽了消息就跟著過來了……”

說完,他就把何時聽到的消息,怎麼來到這一一講給他聽。

原來他隻是這附近的無業民,聽說能掙錢就稀裡糊塗跟了過來,卻不知是攔人殺命的壞行當。等他想走,已經來不及了。

頭說,都是一條螞蚱的人,若他跑,就將今日之事告訴她臥榻在床的老母,給他好看。

他鬥不過頭子,懸著腦袋就來了。

聽完,薛子義神色凝重,好半晌,終於發話。

“你走吧——”

那人瞠目結舌,旋即狠狠磕幾個響頭,大聲道:“謝謝大俠,大俠富貴在天,上天會保佑您吉祥如意的!”

話罷,連滾帶爬地趕緊跑了,生怕他反悔似的。

樓婈婈月心相視一眼,走去。

“就這麼讓他走了?”月心望著倉皇出逃男子,靈魂發問。

薛子義看向她,眉目冷凝而認真:“他沒有說謊,方才那群人身無內力,射箭無力,該隻是起了異心的地痞。我觀他衣著舊衣,補丁頗多,確像淒苦之輩,他今日已知大錯,定能明白是非。再者,若殺,恐行跡暴露,四方不安。”

“這裡也不安全了,等穆公子帶完野果回來,就速速上路吧。”

提到不安全時,像是想不通某事般,薛子義眉心蹙了起來。月心將他表情收入眼底,聯想到方才蒙麵人的話,料想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便應了聲:“暫時吃點野果就行,魚就不烤了。”

“那我去幫忙滅火。”樓婈婈立馬說。

*

日頭不知不覺落了下來。

鎮裡,西南隅荒廢的雜鋪攤子圍了一群人,中央長跪著幾人,被人揪著麵頰,打得雙淚直流,打人者手吃痛了,就換彆人繼續打。

“啪!”地一聲接一聲,路過的媼者大爺們見到皺紋都深了幾層,然他們隻是裝沒看見,抑或者裝模作樣提醒幾句就又匆匆走了。

眾人避之不及,原因無它——為首的刺頭兒昌東是縣令的獨子,還是老來得子,這好不容易有了傳宗接代的兒縣令自是溺愛得很,平日那是要金山給金山,要銀山有銀山。

要說起來,小時候的昌東皮的雖像隻竄天猴,可眾人那時半點兒看不出他有顆壞心。

也不知時候開始,這孩子就越來越歪了,稍長大些就整日拉著狐朋狗友竄街亂逛,再大一些就更不像話了——那是打人,嫖賭樣樣不落。

畢竟不是親生的孩子,他爹又是縣令,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加上他有調皮搗蛋的朋友用了手段幫忙瞞著,整的縣令現在還蒙在鼓裡。

“頭兒,還打嗎?”

說話的少年手都打的麻木了,實在忍不住挪眼問一句。

“先停。”昌東捂緊臉上的冰塊,睨一眼正跪地的人,一字一頓道。

有人見他說話還痛,就很貼心地又遞個冰袋過去,昌東接過,冰袋疊著冰袋,臉上被石頭磕到的腫脹才緩解了些。

可緩解終究是緩解,他一想到自己慌慌張張最先跑卻得了個狗啃泥,而回來的管天州明明最後跑,竟然啥事沒有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怎麼肯放了你?”昌東問。

話音落地,有人立馬提溜起一人,“頭兒問你話呢,你怎麼回來的?!”

被薛子義放回的正是管天州。

此刻被強提起來他腦子都是昏昏的,但有人由不得他昏,見他不答就潑了桶水來,那水生生浸入眼珠,浸入鼻孔、嘴裡,他再怎麼昏,也醒了神智。

昌東又問了一遍問題,話語已經有些不耐。

管天州不是個蠢人,他心裡門清兒,今日若說不清楚,昌東怕是不會饒了他。

他還不能死,家裡還有臥榻的老母在等著他。

對,還不能死……

殘存的神誌讓他緩慢擠出了答案:他們見我可憐,就,放了我了。

聽到這裡,眾人相看一眼,不出話了。

昌東道:“嗬,算你小子運氣好,不過今日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他隨手指了個人,“你去把消息帶給吳翠英,讓她知道生了個怎樣的好兒子。”

管天州猛地抬頭,更清醒了:“不!不能讓我母親知道!不能!”

昌東像看隻狗一樣看他,毫不留情道:“去——”被派的少年餘光瞥了眼跪走的管天州,頭也不回走了。

看到人走了,昌東心底就舒坦很多,他敢篤定,管天州老母知道消息絕對能氣昏了過去。

到時候,他定要好好欣賞欣賞!

“咱們走!”思及此,他瀟灑撂一句,抬步要走。

身後的小弟就收拾收拾家夥,神氣神氣地跟上,徒餘下被打的幾個少年白著臉,蓄著淚,不知所措地看著管天州。

“天州,咱們的命好苦,還不如死了算了,省的讓他們白欺負了。”

“是啊……這日子我受夠了!”

管天州聽著這話怒在心裡,然他剛才被打得狠了、加上嘶喊,此刻喉嚨早像卡了木頭,嘶啞得出不來聲。

啊啊啊——

忽而,一陣慘音傳來。

幾個萎在地上的少年循聲看去,瞬間瞪大了眼。

方才還要死要活的白臉少年顫顫巍巍指著前方,慌亂道:“他……他們都死了!天州天州!咱們快跑呀!”

管天州抬起眼皮。

“他們未必要殺我們。”

他緊緊盯著來人,這般說道。

同伴聞言驚愕地看向他,卻見他一臉從容鎮定。

*

一更剛過,客棧門前冷落。

樓婈婈躺在床上忽然醒了,輕翻個身,竟越來越精神了。

睡不著,她索性看了眼身側的月心,見她還睡著就沒敢太驚動,輕聲穿好衣服就朝一地去了。

穆蔚生和薛子義在隔壁間,來時屋裡點著燈,還沒睡下。

“姑娘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穆蔚生靜靜看著樓婈婈,目光幽深複雜。

樓婈婈不喜歡賣關子,就把一直想說卻沒機會說的話問了出來。她微微抬頭看他,鹿眸填著認真。

“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躲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