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正是。”

童啟欣然承認。

聽到縣案首的名頭,大家這才稍稍冷靜了一些,起碼這證明童啟不是在無的放矢,什麼都不懂隻是純粹想羞辱他們。

可即便如此,大家卻仍舊沒一個敢就這麼輕易的把所有未來全押在一個十歲孩童身上。

——尤其是汪劉兩家。

他們本身是不缺錢的,雖然受到王舉人打壓,可那也隻是在伊川縣不好找老師罷了,出了伊川倒也不是完全不行,隻是麻煩些。

況且,這個年代老師可不是隨隨便便教點東西就行的,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拜師不隻是拜一個人而已,還包括這人背後的勢力、前景、身家等等一係列的東西,屬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汪、劉兩家本想著這書院建的如此輝煌大氣,背後山長定是個世外高人,拜就拜了,可若隻是一個區區十歲的寒門孩童,那就屬實有點荒唐了些。

傳出去,豈不是擺明了讓整個縣城的人笑話嘛!

“不急,你們可以慢慢想,反正還要三日才能正常開學。”童啟並沒有逼迫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強人所難,可係統任務就是這樣,他能怎麼辦?

這還隻是第一批,五個名額,時間緊急,沒得選,所以免試入學,等明年人多了,再想進書院,說不定還沒這麼容易呢!

幾個學生和學生家長原本還以為童啟會再廢點口舌,嘗試著說服他們,或者跟他們講一下拜師之後有什麼好處,可誰知看完學院後,對方直接大門一鎖,便匆匆下了山,什麼也沒交代。

仿佛隻是通知了一下信息罷了,愛來不來。

這讓他們反有點心裡彆扭起來。

一路沉默的回了家,汪家夫人遠遠見到丈夫和兒子歸來,連忙上前追問,“如何?那書院是真的嗎?位於山裡是不是環境特彆簡陋?師資力量怎樣,你們可見到夫子、山長了?他們有說要收下咱們的孩子嗎?”

汪啟元複雜的和汪家家主對視一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怎麼說?好是好,環境也沒得挑,可就是有點像是戲耍我們?

能這麼說嗎?

可人家縣案首,即便戲耍也總比他們這些落榜的強吧?再加上那神乎其技一般的書院設施……

唉,怎麼偏偏是個十歲的孩童掌管書院呢?

不少人憂愁著陷入了糾結之中,唯獨吳韌,不到半日的功夫,便直接整理好了所需的所有束脩到童啟家報道了。

彆人猶豫,各有理由,他能理解,可唯獨自己,沒有退路。

不去華夏書院,他就隻能留在哥嫂家,比起每日天不亮就開始乾農活,日日夜夜都要遭受冷嘲熱諷和欺淩,隻是拜一個十歲小孩為師而已,有什麼可為難的?

就連孔子都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學無前後,達者為師。

而且他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童啟雖年幼,卻眼神清亮,說話富含邏輯智慧,並非普通的孩童可比,背後山長敢將這麼大一所書院交給他,絕對是有七八成的把握,那人身上定有什麼值得人所學,引以為傲的東西,不然怎麼會站在他們麵前神態自若,毫無畏懼?

隻要能學習,跟誰學不是學?華夏書院敢收他,他就願叩謝師恩。

吳韌堅定著心裡的想法,加速向童家走去,一路問了幾戶人家才終於找到位置,可推開門,對方的母親卻說童啟不在,去了縣城裡。

原來,自縣試過後,滄瀾山童啟的名字便瞬間揚名伊川縣,不少人家開始打聽童啟背後的師承。

得知他似乎並無師長,且自學成才後,便有不少人動了心。

誰都知道一個優秀的徒弟能夠給師父帶來多大的助力,況且還是這種一看就前途無量的寒門,稍微施一下恩,便能夠輕易收獲他們的感恩戴德,徒弟們沒有考上縣案首,可也沒人說縣案首不能是他們的徒弟啊?

尤其是幾乎壟斷了整個伊川縣教學的王舉人,那更是大手一揮便直接給童啟下了貼,邀他上門拜訪,美其名曰交流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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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縣,拙政園。

王舉人輕撚著胡須,翻看著手中的縣案首試卷,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雖然基礎不牢,又出身糟糕,可勝在語言質樸,一手字寫的倒也還算不錯,有些風骨。”

座下學生聞此,連忙跪坐起身附和道。

“正是,聽說其父乃是普通鏢師,其母也是農家小戶出身,並無支撐,雖有兩個叔父經營著些鋪子,略有錢財,但走動較少,對於童啟那是一概不管的。若不是老師良善,誰會在意他?想必這次收到請帖,對方一定會欣喜若狂,試問整個伊川縣誰不想投身到您門下?這是三世都難以修出的福分啊!”

王舉人矜持的抬了抬手,製止住學生的擁捧,目光看向一旁始終沉默的大徒弟,溫葉辭。

“葉辭,你覺得呢,本師若是收童啟為徒,你可會在意?”

這溫葉辭便是被伊川縣大多數人認為此次縣試鐵板釘釘的第一名,出身於著名的皇商溫家,母親乃名門世家之女,也是這一次王舉人最看好的徒弟。

誰知橫出了一個童啟,竟然直接打破了他們的整個計劃,王舉人的確想收童啟為徒,可卻也不想因此寒了自家徒弟的心,得罪了溫家,於是隻得先試探對方的想法。

那溫葉辭麵色慘白,看起來病殃殃的,說話之間也隱隱有種陰鬱之氣,他坐在側位上,淡漠的行了個禮,似乎毫不在意這些事情,可說出的話卻無比恭敬,“自是不會,師父喜愛賢才,是我們的榮幸,若是對方真的能為我們所用,將來高中,進入朝堂,也是一股助力。”

王舉人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似乎三言兩語,幾個人便輕易的決定了童啟的未來走向,至於童啟本人願不願意拜師,那便完全不是他們會考慮的事情了。

畢竟一個舉人看中了一個小小的童生,想要收他為徒,那不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嗎?任誰不是感恩戴德?

他們想當然的等著童啟上門,就連門口的小廝也是一臉高傲,接過童啟帖子的時候,一臉挑剔,目光如掃描儀一般上下打量著,似乎在評估對方夠不夠資格通報的模樣。

良久,才說了句“等著”,然後轉身進去了。

童啟摸了摸鼻子,其實並不意外他的態度。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收到請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但想到今後還要在伊川縣混,不如趁機去瞅一瞅當地的學閥,打聲招呼,當然,能處好關係自然好,處不好,多少也了解一些他們收徒的規矩儀式,看看能不能作為參考。

通稟的人很快回來,低聲帶著他穿過幾道拱門,轉了幾道彎,繞過一座假山石,這才終於進入了王舉人宴客的地方。

在場的人十分多,似乎是在舉辦什麼宴席,由上至下坐的滿滿當當,基本上穿的都是長衫,一副讀書人模樣。

王舉人坐在首位上,被人擁捧著,心情極好的擺了擺手。

“我們的縣案首來了?快,拿個坐到我旁邊來。”

左右奴仆連忙抬了一張案幾上來,並攜著一個坐墊,放到了王舉人的右手處。

童啟盛情難卻,隻得坐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今日是王舉人教徒的日子。

這……難道是我來的不巧了?

剛萌生了點兒退意,想著要不要換個日子再來拜訪,卻直接被旁邊的一位學生拉住了手。

那人醉醺醺,一副恣意灑脫的模樣,勸道,“誒,不妨事,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可避諱的?”

嗯?一家人?

童啟有點懵。

在場大多都是王舉人的徒弟,看到師父這個態度早就猜出了對方的想法,也樂的成全,於是紛紛配合,一會兒提什麼魏昭之徒的故事,一會兒又聊起圯上敬履的佳話。

魏昭,乃是東漢有名的神童,京城任官之後千裡迢迢趕往南陽拜郭林宗為師,四次為其煮藥卻被對方刁難,仍不改謙卑,最後被收為徒弟,成為一代大儒。圯上敬履更是出自司馬遷的張良拾履的故事,也是講述的張良偶遇黃石老人,為其多次撿鞋,最終經過考驗,獲得《太公兵書》的故事。

他們覺得這已經暗示的非常明顯了,隻要有心讀過幾本書的肯定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可惜童啟卻像是裝傻一般,沒有任何搭腔。

實際上,童啟還真不知道這幾個人到底在講什麼。

他冷汗直冒,忐忑不已,生怕自己裝出的“滿腹學問”被人當場揭穿。

是,他的確對古文、曆史感興趣,也讀過背過幾本科舉必考的書,可若論文化積累,怎麼也不可能有真正的古代人讀的書多!

若非係統強製性讓他開書院、收徒,他自認還沒有到能教導彆人的程度,已經提前做好了一邊教一邊學,瘋狂給自己補課提前做教案的計劃了。因此對於這種麵對麵直接發送一個“超鏈接”,明顯是什麼典故的對話,即便大概猜出了意思,也怕理解的不對,不敢有任何作答。

其他人磨破了嘴皮子,見他始終不開口,也漸漸冷淡了下來。

酒過三巡,王舉人終於還是忍不住,挑明了話。

“童案首如此年幼,可有師承,鄙人雖不算良師,但卻有愛才之心,若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童啟這才知道原來對方真的打的是他的主意,見躲不了了,沒辦法,隻得站起身,硬著頭皮行了一禮,道。

“抱歉,其實我也很想拜您為師,但不巧的是,我已經有老師了。”

他有老師了?

怎麼可能?

底下的人瞬間議論紛紛起來,就連一旁的溫葉辭也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王舉人事先調查過,確定對方並無師承,登時冷了臉,還以為童啟是故意推辭,不願拜他,嗤笑道。

“童案首這話莫不是在誆騙我?不想拜師,儘可以明說,何必撒謊呢?”

“對啊,你師承何人,姓甚名誰,整個伊川縣誰不知道我們王舉人?豈敢跟他搶徒弟?”

周圍人紛紛附和,一副“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三彆想離開”的架勢。

沒辦法,童啟隻得再次將滄瀾山神秘大佬那一套說辭給搬了出來,為了增加真實性,甚至還往裡麵填了一點其他的故事。

“我的確有師承,唉,說來話長,我這師父其實來頭不凡,乃是道家之人。當時我一個人在滄瀾山撿柴火,路遇一個樵夫在唱歌……我聽他唱的十分有趣,富含智慧,便問他這歌是誰教的,如何拜師,他沒有說話,隻在我腦袋上敲了三下,我便猜想那意思是否是讓我半夜三更時分提著束脩再去拜訪?後來,我趁著月色偷偷登上半山腰,果然見那裡有一座學院,其內坐著一個白發蒼蒼、胡須及腰的老道士,對方自雲來自西牛賀洲的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隻是偶然經過,見我誠心,便教我各種道理……”

聽到這,周圍的人早已經聽呆了,整個愣在原地,連手中的杯盞酒水溢出,都毫無察覺。

周圍的奴仆更是豎起耳朵,瞪大了眼,恨不得當場拿紙筆將這故事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