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不捷,沒想到在自家山腳下,還有被攔住的可能,童啟認真的打量了一下這小廝家的馬車,隻見這車廂上金碧輝煌,用的皆是綾羅綢緞等貴物,不像是什麼缺錢的主,可架的,卻是牛車。
於是試探著問了句,“汪家的?”
“你怎知?”
這下,反倒小廝慌了手腳,他定睛細看,這才發現這小童雖看起來年歲不大,穿著粗布衣衫,可眉宇之間卻純淨聰慧,舉手投足,有種說不出的氣質,不像是普通的山野孩童,倒像是讀過兩本書的,不由遲疑道。
“抱歉,您是……這山上書院的學生嗎?”
作為少爺身邊最得力的小廝,他自然知道自家老爺今日來此是為了什麼。
若那書院是真的,自家少爺從此可就有了師處!
萬一這小童也是那書院的學生,很可能就是少爺未來的同窗,此時跟山長告上一狀,那……
想起剛才自己的出言無狀,他瞬間後背出了一身冷汗來,連忙低下腦袋讓出路,不敢再攔。
童啟微笑,並沒有正麵答話,大喇喇繞過這牛車,繼續往山上走去。
他這才憶起昨日遞帖子的時候,還順手發給了兩家商戶。
其實大奉朝商人階級地位並不算低,不僅允許後代考科舉,還允許著錦衣華服,隻是不讓跟官員一般,乘馬車、治喪儀罷了,但往往商戶之子考科舉,還是會遭遇很多清流的抵製和嫌棄。
聽說有的私塾為了表達自己的清高廉潔,甚至會故意羞辱商戶之子,不讓他們入學,說他們沾滿銅臭氣息,隻知阿堵之物雲雲。故而童啟遞帖子的時候,便順道也邀請了這個群體試試。
沒想到,他們還真來了。
看這架勢,估摸著天還未明就跑來打探了吧,這求學之心,簡直令童啟感動。
那汪家小廝見童啟沒有回答,徑直往山上走,似乎默認了是書院的學生,心不由涼了半截,糾結兩下,乾脆扔下牛車也不看守了,急忙跟著上了山。
係統顯示的書院位置正處於滄瀾山脈半山腰處的平台上,童啟和汪家小廝到達時,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這裡竟真的有書院?”
年僅十三歲的汪啟元仰頭看著這烏木做成的巨大書院牌匾,隻覺震驚無比。
剛收到請帖的時候,他和父親還以為是什麼惡作劇。畢竟整個伊川縣誰人不知,他們綢緞汪家得罪了王舉人,即便找遍整個府城的關係,也沒有一家私塾敢收他為徒。
誰料縣試剛剛落榜,他家小廝茯苓便在門口處撿到了一張書院的邀請函,抱著懷疑的心態,他一大早就和父親來了此處,可沒想到竟是真的?
這滄瀾山何時建起的這麼大的書院,他們怎麼從未聽過!
彆說汪家,就是一旁號稱走遍了大半個大奉朝,無所不知的劉家家主也懵了。
劉家世代走鏢為生,一貫自詡消息靈通,可也從未聽過這家書院的事。
碩大的牌匾,浩浩蕩蕩用隸書纂刻著“華夏書院”幾個大字,大氣磅礴。
兩旁楹聯上書著:春秋冬夏勤學苦練看誰人蟾宮折桂,德智體美博學多才有我輩九天摘星。
如此口氣,如此胸懷,再加上一看便耗費了不少銀錢才建起的書院外紅牆,綿延幾裡,光是修蓋便少說要半年之久,按理說這麼大的工程,在動工初時便會有所聽聞才是,怎麼會半點風聲也無?
竟像是憑空出現似得。
幾個人納罕的圍著書院門口轉悠,有心進去一觀,可偏偏大門被一把巨大的銅鎖鎖緊了,敲了半日也沒人應,料想應是無人。
索性閒著也是閒著,幾個在場的學生便互相通了姓名,打了招呼,直至最後一個人話音落下,他們才猛然發現一個奇怪的問題。
這在場的……怎麼全是剛剛縣試落榜的考生啊?
一瞬間,氣氛尷尬了起來。
最右邊身著一件白色長衫,小腿處濺滿了泥濘的農家子常仕進已經率先憤怒的喊了起來,“這是何意?難不成是有人故意作怪,將我們叫來奚落?”
隻聽過書院喜歡天才,還從未聽過哪家書院如此怪癖,放著上榜的學生不收,愣是收他們這些落榜生的。
吳韌聽此,連忙打圓場,“仕進兄莫急,許是巧合也未必。再說落榜的人多了,誰會故意閒著沒事單單叫我們幾個呢?且那邀請函大家不都看了嗎?並非尋常紙張,若用了那樣的貴物,隻是為了和我們開個玩笑,那也未免花費太大了些?圖什麼呢?”
這邏輯有理,令幾人稍稍安定了一下。
汪啟元沉默的從袖中掏出那張請帖,摩挲著。
不同於吳韌隻能看到那紙張細膩綿長的認知,他家親戚裡可是真的有人做紙生意的。
從小到大,他什麼樣的紙沒見過?還頭一次見到如此材質,光滑如整,放在鼻間竟還隱隱有股香氣,簡直奇異。
劉家的劉卜溫也跟著補充道,“是極,且竟連我們都沒有聽聞過華夏書院的名字,又怎會有人已經提前得知了這書院,還故意挑我們幾個作為嬉笑之趣呢?”
眾人點點頭,吳韌無聲的看了一眼劉卜溫和汪啟元,又低頭瞥了眼自己腳上露出洞的草鞋,後退到一旁,不再說話了。
幾個人就這麼乾等著,正思考著要不要先離開,隔日再來時,童啟默默走了過來。
“你們是來看學校的嗎?”
大家慌忙轉過身,頭一低,卻發現竟是個十歲小童。
汪家和劉家家主作為在場唯二的兩個學生家長,率先上前行了一禮,語氣十分客氣。
“在下綢緞莊汪家汪平川和全勝鏢局劉家劉明皓,因收到了書院的帖子,特意登門拜訪,請問這書院可有人在,何時能夠開放呢?”
“現在還未營業,要等到三日後。算了,你們跟我來吧。”
畢竟是未來孩子們讀書的地方,想要進來看一看,也屬正常,童啟邀請函一共遞出了八份,而這八個人竟然無一缺席,全部到了現場,就衝著這份殷勤,他也不忍心負了大家的意。
從懷裡掏出係統遞給他的鑰匙,童啟上前將書院大門上的銅鎖緩緩打開。
眾人這才知曉原來童啟就是目前管理這所學院的人。
汪家家主汪平川和劉家家主劉明皓無聲的對視了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之色。
這麼小的孩子管理書院的大門?這山長也未免太放心了些!
難道就不怕鑰匙遺失嗎?
緊隨而後跟上來的汪家小廝見狀,已經悔的腸子都青了。
天哪,這小童竟真的是這家書院的人,且看起來地位還不低,這下完了,他算是徹底替少爺得罪死人了。
連忙跟家主使了個眼色,還不等細說情況,童啟已經率先抬腳進入。
沒法,大家隻能連忙跟上。
吳韌看著門檻後乾淨的如同大理石一般發白的地麵,緊張的握了握手,剛越過前廳走廊,便聽到一陣驚呼聲,他順著眾人的眼光看過去,隻見右方一棟灰瓦白牆大概三層之高的小樓正亭亭矗立在那裡,在山光的照耀下,令人挪不開眼來。
那是怎樣一所建築啊?
幾乎用瓊樓玉宇形容也不為過,晨起的微光灑照在重簷垂脊之上,雲蒸霞靄,豔光四射。樓內每層都設置了繁麗的欄杆,任由人心情暢快之下憑欄遠望,描金的門窗雕飾著華美的彩繪,如織錦般,包裹著那閃耀著透亮的琉璃窗,澄淨的似能看清人的倒影,饒是走南闖北,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的兩位大商人,都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書院?
你跟我說這是書院?
確定嗎?這簡直比聞名遐邇的百鶴樓還要富麗堂皇啊!
童啟並沒有太顧及他們的震驚,隨手推開就近的一間教室門,走了進去,四下打量。
很好,雖然外表古色古香,但內在和現代的教室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水泥地、白灰牆,寬闊大方,打開頭頂白熾燈,明晃晃的光瞬間照亮了整間屋子,令幾個古代人再次嚇了一跳。
“這是何物?天哪,竟然能自動發光,難不成是什麼夜明珠嗎?”
童啟:……
“並不是,隻是電罷了。”
他無奈的解釋,不想說太多,卻不料這話反而讓身後的人更加震驚。
電?
這小童是說,這如同夜明珠的東西竟然用的是雷電之力嗎?
一時間,幾個學生震撼無比,而兩位商戶主也在心裡默默下了決定。
不管如何,都必須得留在這所學校裡,隻憑著這雷電之力,這所書院背後的山長便不可能是普通人!肯定是什麼得道高人!
童啟壓根不知道幾個人心裡的打算,簡單轉了一圈,瞥了一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名人語錄,確認除了這座教學樓,剩下的部分已經全都被施工的圍欄圍了起來,無法看到裡麵,這才心滿意足的收回了目光。
看來這係統確實沒有騙我。
這錢,花的倒是挺值。
幾名學生終究見識短淺,已經被這書院的裝潢陣勢驚得說不出話了,兩名商人家主卻沒忘記來的目的,趕緊提起精神,對童啟詢問道,“這位童子,請問學院的山長何時有空方便拜訪,若想讀書,除了普通束脩,還需要交其他的什麼東西嗎?”
“對對對,我們雖家產微薄,但也懂得世俗常理,隻要山長願意,我們可以為學院建設添光加彩,還請童子,不吝賜教,多多提攜。”
兩人語氣明顯更加敬重了幾分。
他們雖不知童啟身份,但能管理書院鑰匙的孩子即便不是山長親戚也定是山長徒弟,多討好幾分,隻會百利而無一害,於是十分上道的將袖中一張小額銀票遞了過去。
剩下幾個寒門子弟局促的摸了摸兜,有些茫然。
童啟挑了挑眉,並沒收,直接推了回去,道。
“不急,學院招生是統一的,束脩自然也一樣,三日後有意者皆可來這裡麵試,通過後,便可入學。隻是還有一件事可能需要提前告訴幾位,還請大家權衡一下,再做決定不遲。”
似沒想到這還能有選擇的餘地,兩人愣了愣,連忙道。
“您請言。”
童啟轉身踏上兩級台階,稍稍提高了一下自己的站位,兩手往後一背,看著在場的幾名學生和學生家長,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來。
“這所學院的山長目前並不在此,所以一切招生事宜暫時托付給了我統一管理。凡是入學的學生,皆屬於我的弟子,由我選擇,通過後,自然也由我教導。如果大家能接受,那儘管來,我非常歡迎,若是不接受,隻怕暫時和我們書院,並無緣分。”
他一個小小孩童說要建起一座書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若是往這歸屬後樹立一個神秘大佬,他隻是乾事的,多少就令人好接受了一些,起碼在摸清情況之前,不敢輕舉妄動。
但教導學生,是長久的事,無法隱瞞,假托給其他人。
所以童啟選擇了一開始就說清楚。
果然,這話說出,頓時引起無數驚訝。
那急脾氣的常仕進已經率先喊了出來,“荒唐,你才幾歲,怎能做我們的老師?再多些年紀,我都可以做你父親了,休得胡言!”
“就是,小童,你才讀了幾本書,怎麼能拿此開玩笑?”
大家似都覺得荒唐,可汪啟元和劉卜溫對視了一眼後,卻並沒有急著下論斷,反而上前客氣的行了一禮,謹慎問道。
“不好意思,可否問一下閣下的身份……”
童啟站在寒風中,如竹一般挺直了腰杆,笑容客氣。
“當然,在下姓童名啟,無字,是這家書院目前的總負責人。”
童啟?
一旁吳韌突然想起什麼,瞬間亮起了眼睛。
“你便是今年的縣案首?滄瀾山童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