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什麼東西打在地上發出了聲響。
趙瑛跪在母親房裡,打了個噴嚏,地麵揚起的灰塵惹得她鼻子發癢。
眼前拽著藤條的孟夫人眉頭緊皺,似乎處在爆發的邊緣。
大難臨頭!趙瑛咽了一記口水,強行穩定心神說:“母親怎麼拿起來藤條了?這麼粗壯的一根藤條,可難得見,彆給抽壞了。”
身邊跪著的幾個女仆戰戰兢兢,不敢大聲呼吸。
孟夫人憋著一股氣,捏著藤條的手指發青。她站在趙瑛麵前,沉著臉說:“你之前那些男仆,我全都給你遣散了!”
“是。都依母親的。”趙瑛說得順從,畢竟是她理虧,這個時代的大家族小姐,畜養幾個男仆人在院子裡是正常的事,但不會像她這樣,讓奴隸出身的男仆人登堂入室。
“從今天起,彆讓我再看見你身邊圍著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跟那些奴隸廝混,怎麼選得上神女!”孟夫人斥道。
趙瑛委委屈屈地說:“母親,我也沒做什麼逼良為娼的歹事,母親消消氣,不要動怒。”
趙瑛真是生了一張漂亮的臉。這張臉上染著些認真,還掛著一個討好的笑,可是在孟夫人看來,這個笑卻輕浮極了。
她的女兒,美麗卻愚蠢的女兒。
孟夫人手裡的軟藤條高高舉起,又重重垂下,手不住地抖動。她在威懾女兒,也像在馴服那個曾經同樣不願意奉獻的自己。
“織花,你聽聽,她說的像人話嗎!”孟夫人指著趙瑛,嘴唇都在顫動。“從你能記事起我就反複告訴你,我們是葛國人,商國不是你的故國,隨時隨地都要記得一件事!”
趙瑛沒有感情地接話道:“複國。我都知道。”
可是,葛國都是陳年舊事了。先不說葛國滅亡的時候,她還沒出生,根本沒有對故國有歸屬感。更重要的是,她這個殼子裡裝著的,是一個現代人!
不錯,趙瑛胎穿了。穿越之前,趙瑛是一家寵物診所的小老板,不說事業有成,至少生活無憂。除了六親緣淺之外,她的人生沒有任何槽點。她的親爸親媽離婚之後關係不好,各自又再婚生育。
古語說,糟糠之妻不下堂,但她隻是個女兒,便成了親生父母眼中的糟糠。
糟糠是粗劣不堪的食物,窮鬼才吃的玩意兒,溫飽富貴之後就會被棄置一邊。不相愛的父母生育的孩子,在他們各自遇到人生的真愛之後,那孩子就成了他們人生的汙點,時時刻刻提醒他們曾經因愚蠢而犯下的過錯。
就在趙瑛以為自己會富貴孤獨地度過一生時,適逢天象有異,九星連珠,當晚驟雨雷電之下,睡夢中的趙瑛穿越了。
夏朝晚期,商國繁榮發達,海岱城位於商國東部,是個不大不小的中等城市。趙瑛便是穿成了海岱城的城主妾室的女兒。
此刻,孟夫人稍微平複一些,語氣緩和了不少:“選中成為神女,你就能留在都城的神廟裡,成為在商王身邊說得上話的人,我們複國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孟夫人的話,趙瑛聽了十幾年,但是孟夫人那種亡國之恨,她從沒體會過真情實感。在她的腦子裡,商國和葛國都是夏朝的附屬國,反正都是夏王手底下的羊,牧羊犬由誰來當有那麼重要嗎?
眼下看孟夫人不知道聽了什麼閒話突然來教訓她,當務之急就是糊弄過去。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母親放心。參選神女的人要求是未曾生育的少女之身,我可以向母親起誓,我肯定沒生過孩子。”趙瑛舉起左手的三根手指,敷衍地起誓:“過往的神明,我……”
“住口!”孟夫人氣得打斷了她:“以為你真心悔過了,誰知道還是這樣冥頑不靈!”一地的女仆嚇得連忙低頭叩拜。
孟夫人努力告誡自己,不能動怒,不能真的打傷她。可她訓誡過無數次,每次趙瑛都用這種敷衍的態度來搪塞她。往常她也就嚇唬嚇唬,可這一刻,她卻不知為何怒從心起,手裡的軟藤抖如篩糠:“織花,給我拿住她!”
趙瑛連忙縮腿逃開,準備出手的年長奴仆落了個空。她高聲呼道:“母親饒命千萬彆動手!”
藤條抽在軟墊上,撲了個空。
孟夫人剜了一眼旁邊幾個女奴,嗬斥道:“一動不動的都是死人嗎!給我拿住她!”
兩個女仆跪得膝蓋發抖,趕緊聽從主人的吩咐,把小姐拉起來跪好。年長的女仆叫做織花,她把趙瑛的手心翻出來,趙瑛連忙要縮回,卻不料織花力氣極大,她根本沒法掙脫。
“啪”的一聲,趙瑛的手心結結實實挨了一藤條。清脆紮實的一聲響,像是夏日挑西瓜時,給瓜娃子來了一記不留情麵的腦瓜崩。
孟夫人語氣冷硬:“痛嗎?”
“當然痛啊,皮都打破了!”趙瑛痛得嘶嘶抽氣。
孟夫人的怒氣不減:“明天的初試如果沒有入選,你以後的日子每天都會這樣痛!”
女仆們都發出了小聲的一聲“嘶”。
日子還怎麼過!
連女奴都在同情她!
趙瑛跪撲上去抱住孟夫人的手臂,“母親饒了我吧!”裝慘求饒的同時,她捉住了孟夫人的手,好讓藤條不能再抽她。
趙瑛越撒潑,孟夫人的眼眸就越冷。
在這個癱軟求饒的女兒身上,她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那個無能的自己。那個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庇護和優待的少女。她那麼美麗,以為這樣的容貌會是她擺脫困境的利器。
然而十七年前的求饒沒有換來任何憐憫。
孟夫人冷硬道:“你以為求饒有用嗎?!給我跪在這裡,祈願自己入選,不說完一百遍不許離開!”說完,她憤然轉身,衣飾上的飄帶一甩,就那麼巧甩到了趙瑛頭上。趙瑛眼疾手快,雙手奉上母親的飄帶,還甚是乖巧地為母親整理好裙擺。
女仆織花連忙起身,跟著孟夫人出去,關門之前也給趙瑛留下一個“你給我小心一點”的眼神。木門被織花關上,發出長長的一聲“吱——”。
趙瑛終於鬆了口氣,斜躺下來。
真是可惜啊,自己那些貌美的男仆不知道都被母親遣散到哪去了。
幾個女仆跪在旁邊,依舊謹小慎微,不敢出聲。這幾個人雖然是母親的女仆,但她們膽子很小,看著就很好拿捏。趙瑛隨意道:“母親走了,都放鬆點。”她輕鬆地架起二郎腿,指使其中一個說:“你,給我去弄點吃的。”
女仆們非常驚恐,連連磕頭賠罪:“小姐饒恕,我們沒有資格去拿取食物。”磕得真情實感,腦門砰砰砸地。
“不能吃就不吃。”趙瑛揮揮手,“彆磕了,一會兒磕破皮流血,給母親把房間弄臟了。”
女仆嚇得更甚,不敢再磕頭,隻能連連求饒:“小姐饒命,小姐饒命!”真得感歎母親真是一個厲害的人。能穩坐寵妾的位置這麼多年,絕不是一朵天真的白蓮花,光是在馴服仆人這一項上,她就是一把好手,把這些人嚇出了創傷應激,明明她們沒有挨打,卻比她這個挨了打的人抖得還要厲害。
有這樣一個母親,日子真舒心啊。
趙瑛愉悅地再一揮手,示意對女奴的寬赦,“都抬頭吧,彆怕了,母親走遠了。”
牆邊掛著玉石和獸骨裝飾,精美絕倫。地上鋪的毛氈是獸類的整塊皮毛,毛色極佳,乾淨且油亮發光。不遠處散落著一些零散的龜板,還堆著許多泥土製成的習字刻板。
這是母親的院子,比父親其他妻妾的住處都要精美豪華。在這個貴族才能讀書識字的時代,這些稀有的物件,在城主府的整個莊園中都罕見,隻有她母親這裡有。
孟夫人多麼厲害。她有這樣的母親就夠了,還用得著自己去經營什麼呢?
*
孟夫人走在廊下,把剛才發怒時扯亂的頭發挽到耳後,露出一張風韻猶存的臉。
織花心疼地歎氣。她和孟夫人相處了三十多年,在她還是八歲稚兒的時候就來到她們家,孟夫人等於是她看著長大的半個孩子。“小姐等了十七年,才等來了複國的機會。為了老將軍的遺願,小姐一定不能動搖。”
孟夫人的麵上浮起一些猶豫,“可我隻有她一個女兒。我每天祈求她無病無災地長大,可她現在真的長大了,我卻要親手逼她去死。”
“小姐還記得十七年前嗎?”織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