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岑秋睜眼,麵對眼前的景象沉默。
荒野土路,路上被車轍壓出深深的溝壑,因為缺水乾旱而堅硬不平。路邊是低矮的土坡,目之所及不見半點綠色,天空中飄浮著灰蒙蒙的塵土,看不清天際,都籠罩在一層沉重的陰霾之下。
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行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在這條路上綿延不絕,一直延伸到原處模糊如螞蟻大小。
廖岑秋的目光下移,看到自己牽著的,身高才到她腰的小女娃。女娃枯草一樣的短頭發裡有不少塵土枯葉,身上的衣物簡直就是臟破布條的集合,好在能夠蔽體,光從外表上很難看出她是女孩。
那廖岑秋怎麼知道?
因為……這不是她白天玩過幾分鐘的全息遊戲《逃荒存活計劃》嗎!
這遊戲還沒發行時宣傳就鋪天蓋地,廖岑秋沒什麼興趣。單機遊戲,再好玩能好玩到哪裡去?不過表妹極力推薦,廖岑秋就進遊戲倉淺試了一下。
「你是桃花村廖家的長女,王朝末年,戰亂和乾旱使你家不得不舉家逃荒。如今存活的隻剩你和你的小妹二人,逃荒路仍在繼續……」
這場景這人物,和白天在遊戲倉裡的一模一樣。雖然她才玩幾分鐘就回公司加班,但是遊戲的建模場景實在是太過真實,她剛一進遊戲就受到不小的衝擊。才過短短不到一天,實在很難忘記。
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她不是還在公司加班嗎?
廖岑秋想起遊戲裡的控製麵板。這個麵板在遊戲倉裡雙手握著操縱杆,按下按鍵麵前就會浮現,半透明,不影響遊戲中的視野。
她剛想起這回事,腦海裡自動顯現出和遊戲裡一模一樣的控製麵板,畫麵非常清晰,細節完備,絕不是想象出來的那種。
廖岑秋潛意識有種很不詳的預感,屏住呼吸在腦子裡狂點退出,然而那個看起來很正常的綠色按鈕被按了上百下都無事發生。
真是完蛋!
她剛剛升起“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是穿越吧”的念頭,幾近灼燒的饑餓感就猛然席卷了全身。廖岑秋猝不及防餓得眼前發暈,踉蹌一步。
“阿姐,沒事吧?”小女娃急忙將她的手緊緊抓住,抬頭問道,目露擔憂,聲音嘶啞。
“沒事。”廖岑秋晃晃腦袋。在她發現自己穿越了的一瞬間,她的感官不再像在遊戲倉裡一樣隻有視覺起作用,而是所有的感覺都活過來。
鼻腔太過乾燥,呼吸都很費勁,有種繃得要裂開的疼。廖岑秋聽見路人同樣沉重的呼吸,遲滯的腳步聲。
還有餓。
她從生下來就沒有這麼餓過,餓得燒心,胃裡絞痛,由於缺乏能量而頭昏眼花。一雙腿像是剛被結束托管,反應過來時還在朝前走,步幅不大,機械而麻木,酸脹疼痛灌了鐵一樣的感覺傳遞上來。
廖岑秋現在是又餓又累又慌,小女娃抬頭看著她的臉色,說道:“豐收姨說還有二十裡地就到宋家村了。”
“嗯嗯。”廖岑秋胡亂點頭,內心絕望。二十裡地,她一輩子沒走過二十裡地,更何況是現在這種極度不健康的狀態下。
她沒有任何頭緒,隻能邊接著走邊探索腦子裡的控製麵板。好在沉默呆滯地趕路在這裡是常態,她看起來並無異樣。
她掃視著控製麵板,角落上有個小按鈕。商城?
廖岑秋心中一跳,馬上想到裡邊說不定有食物。迫不及待地用意念打開,然後就看見空空蕩蕩的頁麵裡隻有正中央有三個商品排成一排,沒有顯示具體是什麼,而是像盲盒一樣在封麵上打著問號。
底下一行小字:商品每晚00:00刷新。
沒有想象中玲琅滿目的商品,廖岑秋大失所望,先看一眼中間這可憐巴巴的三個商品要不要錢。這種遊戲道具照理來說都是詭計多端的氪金點,她心驚膽戰地點開排在第一個的商品。
商品詳情頁彈出,廖岑秋眼前一亮。
旺仔牛奶!
一排四盒,熟悉的紅色包裝,下麵顯示價格為12銅板(劃掉),限時特價0。
不要錢!廖岑秋熱淚盈眶,也沒心思想“限時”這兩個字代表的含義了,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
忙不迭點擊購買,界麵上彈出新選項:投放位置A.布袋,B.其他(自填)。
她才發現自己胸前掛著個破布袋,和身上的乞丐套裝渾然一體。伸手進去一摸,隻摸索到半個拳頭大硬邦邦的像是食物的東西,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廖岑秋心下了然,這恐怕就是自己這個角色唯一的行李。她倒是沒多失望,本來也沒想這種開局身上能有什麼東西。
她摸索布袋的動作被小女娃察覺,後者於是再次抬頭,用沙啞的聲音安慰廖岑秋:“到宋家村就有東西吃了。”
廖岑秋低頭,看清楚了她的臉。女娃看起來大約四五歲的模樣,眼睛很大,本該是很可愛的模樣,但兩頰深深凹陷,顯得顴骨尖銳得似乎要刺破薄薄的皮膚,嘴唇乾裂,幾乎像一副僅僅被表皮包裹著的骷髏,有些可怕。
廖岑秋心中一驚,她很難想象到這樣瘦的孩子還能活著。
她點擊讓旺仔牛奶投放進布袋裡,瞬間感到身上的布袋一沉。三兩下拆開,藏一盒插上吸管,在袖子裡拿起來。急切地兩口喝掉,廖岑秋長舒一口氣。
喝得太快,她甚至沒太嘗到牛奶的味道,但是一股暖流順著食道進入胃部,暫時撫平了叫囂的腸胃,整個人好像有了力量。廖岑秋又在袖子裡藏好一盒,伸到小女娃嘴邊。
小女娃不明所以,抬頭困惑地看她。廖岑秋沒說話,隻是手還伸著,兩指捏著牛奶的吸管。女娃試探性把嘴湊上去吸一口,眼睛頓時一亮,又抬頭看向廖岑秋。
廖岑秋領會到她詢問自己是否也喝過牛奶的含義,用臟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嘴。小女娃臉上就有了笑意,變成有幾分可愛的小骷髏。她不再抑製對食物的渴望,像急切的小獸一樣狼吞虎咽。
等她喝完,廖岑秋把垃圾通通收進“回收站”,購買的一排牛奶還剩兩盒,通通收進“倉庫”。
這兩個圖標就在控製麵板的商場圖標旁邊,她喝牛奶之前試了一下,隨便在身上扯了點碎布條分彆丟進去。倉庫裡立即出現了「碎布條(1)」的圖標,而回收站在收進碎布條後顯示「銅板+0.01」。
銅板+0.01?這破布條竟然還能值一分錢。也算是個好消息,起碼是個掙錢渠道。
發現圖標功能和自己猜測的無二,廖岑秋才沒有後顧之憂地購買牛奶。
兩個空牛奶盒丟進回收站,銅板增加0.02,現在一共有0.03。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便什麼垃圾丟進去都能加0.01,廖岑秋想從地上摳點土丟進去,又覺得還是不要在逃荒路上顯得太奇怪。
等到休息的時候再實驗吧。
一大一小補充完能量,步子也跨得大些了,小女娃將廖岑秋的手緊緊握著。
“我們快些趕路,豐收姨她們肯定已經在宋家村等我們了。”她充滿期待地說道。
豐收姨?聽她提過兩次了,也不知道是在逃荒前就認識的同村人,還是逃荒路上認識的。廖岑秋隻敢“嗯嗯”回答,也不敢具體問問,怕露餡。
她們這會兒已經隨著逃荒大部隊越過一個大土坡,土路兩側遠遠地依稀可見農田,這大概就進入村莊的範圍了,但離有房屋的村莊中心還遠。
少少的幾個人開始陸陸續續地下到田裡,小女娃一看,立即扯著廖岑秋衝那邊跑過去:“有能吃的!”
廖岑秋一開始跑,胸口就像破風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喘起來。
農田裡可見大片大片焦枯的黑色,原先似乎是種的麥子,現在隻有零星的一點被割斷的不過寸長的秸稈。她跟著小女娃下到田裡,之前下去的幾人警惕地望了她們一眼,然後繼續用力扯地上秸稈。
怪不得隻有幾個人下來,而且都是和廖岑秋兩人一樣形單影隻的老弱殘幼,那些一家大幾口人,甚至有板車的,隻往下邊望一眼,一刻不停。
“田裡都燒焦了。”廖岑秋一邊扯秸稈,一邊對小女娃試探性地說道。
“和咱們村裡一樣,”小女娃咬牙說道,“都是官軍搶了。”
“你們是哪個村的?”不遠處一個消瘦的婦人聽見她們的談話問道。
小女娃緊閉了嘴巴,默默靠廖岑秋更近。廖岑秋看了婦人一眼,問她:“你是哪個村的?”
“我是宜祥縣水溝村的。”婦人很爽快地回答她。
小女娃聞言抬頭看她:“我們是桃花村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那咱們村子隔得很近。”婦人驚訝道。
她又接著說:“我才嫁到水溝村,還沒過一個月就逃荒了,那時候官軍還沒來。”
“哦。”小女娃不太感興趣地低頭繼續扯秸稈,扯了就往廖岑秋的布袋裡塞。
廖岑秋這才發現她很年輕,興許比自己都大不了幾歲,隻是梳著婦人式樣的發髻,又餓得瘦黃瘦黃的,猛一看顯得年紀很大。
她倒是想多了解情況:“你家裡的人呢?”
婦人道:“官軍過的那陣把男人糧食都搶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病死餓死了。”
她說起這回事,就像在說彆人的故事一樣輕描淡寫。廖岑秋還有點不適應這樣的平淡,就聽小女娃說道:“我們爹也被搶了,娘和奶奶帶著我們跑,奶奶累死了。”
婦人問道:“你們的娘呢?”
小女娃說:“前天餓死了。奶奶是二十五天前死的。”她說話的時候和婦人出奇地相似,語氣平淡沒有一點起伏,邊說手上的活還沒停。
廖岑秋卻覺得秸稈有點扯不下去了,本來她就高度懷疑這東西吃了到底是加速死亡還是怎麼的。她對小女娃說道:“差不多了,咱們趕路吧,還要找豐收姨呢。”
小女娃乾脆地說好,把最後一把秸稈抖乾淨土塞進廖岑秋的布袋裡,拍拍手站起來,把手伸給她。
廖岑秋牽著女娃手腳並用地爬到土路上去。落差其實都沒有半米高,但是她們實在虛得不行,廖岑秋在聽小女娃說她們的娘是餓死的以後更是加深了這個體會。
胃裡那點牛奶在勞動過後也不剩什麼了,廖岑秋又重新回到了餓得要死的趕路狀態。她們最大的問題是沒水喝,布袋裡連個水囊也沒有。
廖岑秋開始打剩下兩盒旺仔牛奶的主意。她看見不遠處有顆枯樹,樹皮被扒光了。
“我們休息一會兒。”她同小女娃說道。
兩人坐到枯樹背人處,小女娃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行人,終於抑製不住心底的好奇,貼近了問廖岑秋:“你先前給我喝的是什麼?”
廖岑秋心道果然躲不過這一關,正構思著理由要開口,迎麵撲上來一個黑影。
石塊狠狠砸下!
廖岑秋滿麵鮮血地倒下去。小女娃先一愣神,然後發出野獸一樣嘶啞的厲聲尖叫,向凶手撲過去撕打。
“滾開!”那人一把將小女娃摔下地上,把廖岑秋的破布袋子搶過去打開看,把裡麵的秸稈翻了半天,又把所有東西都倒出來,除了秸稈隻滾落出小半個黑乎乎的雜麵饃饃。
“紅盒子呢?你那小紅盒子呢?”他揪起廖岑秋的衣襟搖晃,使她的浴血的麵部更加猙獰。
那人伸手往廖岑秋鼻子下邊一探,大罵道:“媽的,斷氣了!”
*
「Game Over」
「你是桃花村廖家的長女,王朝末年,戰亂和乾旱使你家不得不舉家逃荒。如今存活的隻剩你和你的小妹二人,逃荒路仍在繼續……」
廖岑秋睜開眼,眼底還有殘存的驚恐和恍惚。她看著麵前景色不變的荒山土坡,眼前一黑。
低頭看向身邊的小女娃,廖岑秋顫顫巍巍問她:“離宋家村還有多遠?”
女娃抬起頭:“二十裡地。阿姐,怎麼了?”
廖岑秋差點沒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