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釋和刑罰(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661 字 3個月前

柳樂就明白大概是晉王蘇醒後忘了前事,貓也給忘了。她抱起貓,舉在眼前端詳了一端詳,“已經是貓大人了,總不能把你再叫小。你這麼神氣,就叫將軍吧。” 貓兒喵嗚叫一聲。

“王妃這名兒取得好,貓兒也喜歡,它正合這種威風的名字。我去給將軍拿飯來。”李寶說著告退出去,過一會兒,從廚房端來幾片煮得嫩嫩的豬肝。柳樂又找出一件家常穿的半新襖兒,和巧鶯兩個拆拆縫縫,改成幾片小被褥,把貓籃重新鋪得又厚又軟。

忙活了半日,再逗貓玩一會兒,晚間梳洗後,準備寬衣睡下,柳樂把籃子提到床腳邊,又去抱貓,“你就睡這裡可好?”

巧鶯說:“還是拿去外頭吧,凍不著。當心它晚上跳上床,擾了姑娘。”

“沒事,讓它跳上來罷。”柳樂撫撫貓兒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你不知道,我總想著園子那樣大,晚上一個人還有點害怕呢。”

“你這裡都收拾妥當了?”予翀不知何時進的屋子,在柳樂身後問了一句。

貓聽到他的聲音,像上回一樣,一溜煙跑不見了。

柳樂也像貓似的一驚,趕快站起身。趁無人注意,巧鶯便偷偷溜了出去。

柳樂看予翀罩著貂皮披風,就是前日那條,又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剛才沐浴了過來,心裡便不暢快。當予翀解下披風,裡麵隻一件深衣,她不禁叫道:“我身上不方便,夜間恐怕要起來幾回,怕吵得殿下睡不安穩,請上彆處歇息吧。”

予翀直直地盯了她片刻,輕笑一聲:“我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

他出來在六仙桌邊坐下,順手拿一隻杯子倒了水喝,示意柳樂,“你也坐。”

她在桌子的另一麵坐了,聽予翀說:“我知道一個人,他心裡頭心心念念想著一位姑娘,可惜姑娘還沒到手,人就死了,不然我定要勸勸他:睡上一次,也就那麼回事,不至於日夜不忘。”

柳樂見他煞有介事,也就認真聽著,沒料到是說這種話,登時漲紅了臉麵,胸中憤恨難平,七竅裡冒火生煙,忍不住反駁道:“那你的朋友就不用吹噓什麼真心,他哪怕有一點兒真心愛那姑娘,定然不會作此想。”

“愛不愛都沒用,誰教他已經死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微笑在予翀嘴角邊閃了一下,“不過,是我多事,又何必替他不值?他可不是我的朋友,我不交那麼傻的朋友。”

把玩了一會兒茶杯,予翀突然抬起頭向柳樂說:“我想起來一個怪有趣的問題:你覺得計正辰是哪種人?他如今對你是念念不忘,還是不過如此呢?”

柳樂的臉騰一下又漲得通紅,他慣能侮辱人,她卻隻能受著。

忍了又忍,方說:“計正辰與我相看兩厭,故此和離,殿下問得多餘了。”

“那最好,我不喜歡有人惦記我的東西。”予翀說著,伸出手,整個覆住柳樂放在桌上的一隻手,兩根手指在她腕上揉了一揉。

柳樂猛地抽出手腕:“我今日——”

“不方便。我記著呢。”予翀開懷笑起來,身子向後一靠。“我過來是告訴你,今日已將計員外郎開釋了。”

柳樂一愣,旋即心中一鬆。終於有了結果,總算是個好消息。她輕輕舒一口氣,卻不知該對予翀說什麼。

“怎麼,高興得不會說話了?”

“謝謝。”

“不必謝我。反正沒查出計員外郎與鐵礦一案有牽連,人不能總關著。皇上倒很不過意,特給他賜了兩月的假。等過上兩個月休養好了便可複職,官升一級,六部任他挑選。”

“休養?”柳樂疑惑道。

“皇兄體恤,要他先在家裡養好傷,薪俸照發。”

“什麼傷?”柳樂忍不住問,“不是說沒有對他用刑?”

“確實沒有,要是上了刑,你以為他能挺得過?”

“那……”

“你大概從沒進過牢房吧。”予翀冷厲的目光直射過來。

“還是不要去的好。”他緊接著笑笑,說,“你這麼聰明,不去也能想到。你想,進了大牢,那些獄吏是先打你幾頓,好好給你個下馬威,還是願意敬著你捧著你,將你奉為上賓,每日給你蘭湯沐浴,蕙草熏香,一日三餐大魚大肉地伺候你?有這等好事,天下人大概儘去犯罪了。”

“可是,你也說沒查出計員外郎犯罪。那又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將他收進監裡?一個人作了惡,該受怎樣的刑罰我不敢多言,可若他從沒行過不義之事,卻也要挨打受辱,我倒想問一問,這天底下的公理王法,莫非就是這樣一團泥漿?”

予翀搖搖頭:“你太天真,不曾見過世情險詐。”

“我見的還不夠嗎?”柳樂在心中大喊。

“這是你的福氣。”予翀瞟她一眼,接著說,“須知,公理王法也不是處處都能周全到。本不為要他挨打受辱,隻是臨時關他一關,可人世間是個汙穢處,牢獄是汙穢之中的汙穢,天日不見的地方。世上之人,有幾個不是捧高踩低,以踐踏他人為樂?在那些下賤醃臢的地方尤甚,那些看守們整日呆在那裡,又沒彆處可以耍橫,高興了踢你幾腳,不高興時就是一頓鞭子取樂,沒有打死打殘就是格外開恩了。”

柳樂聽他如此說,必然計晨被傷得重了,著急要問個清楚。“可是計員外郎的兄長那時見到他,說他並沒有遭罪,莫非是在刑部……”

“哪裡都一樣。”予翀嗤道,“至於說外麵人看不見,那就是你不知看守們的狡獪——為少些事端,等到親人朋友來看時,也會給囚犯擦洗擦洗,換身齊全衣服,為的是將身上的傷遮一遮。家人來看他時,是坐在那裡,又不起身走動,隻要嘴巴舌頭還利索,你便當他還是個囫圇人兒。你問他在裡頭好不好,他又怎敢說抱怨的話,回頭再領一頓好打呢?”

“反正,任你怎樣像棵水芹菜似的人,進了牢裡也得變成寒葅酸齏。”予翀抬起手,三個手指尖互相一碾,下了結論。

柳樂哆嗦了一下。他輕飄飄的話語像冰錐子一樣紮在她心上,令她遍體生寒。

“我把你嚇壞了。”予翀向她臉上看一眼,忽地笑出聲,“柳樂啊柳樂,你真是天真得可以。彆人說的話你這樣容易就信了?計銜山又沒給關進去,不看僧麵也看佛麵,有個在位官員的父親,人家敢隨意作踐計員外郎?就不怕有朝一日計家又翻了身,比如像今日。再說錢能通神,計家使過不少銀子吧。忙著數錢,誰還打人?當然,牢獄裡人雜,有一時照應不到處,難免讓他掛點皮肉小傷,那都不算什麼。不過計正辰一路春風,沒栽過這樣的跟頭,恐怕難免心意消沉,何況又……總得一段時日緩緩。”

柳樂知道計晨心性豁達剛毅,不會一蹶不振。可予翀關於牢獄那些話還是令她分外難受。

她默不作聲坐了一會兒,又問:“那一萬兩銀子查出沒有,總是有人陷害他。”

“拿出一萬兩銀子,就為陷害他,這人和他結的仇可真夠深的。”予翀笑道。“——沒查出來。你要是知道誰與他有仇,可以讓計正辰去遞狀子;若不知,就當真是從土裡挖出來的罷。”

柳樂不語。

予翀又開口,打斷了她的出神:“你上回說沒給過計正辰機會,沒人聽他自辯,這話說得不對。我去打聽了打聽,其實案子審得很公允,都是照章審理,一點兒藏掖沒有。從滎陽押來的幾個人與計員外郎對過證,他們咬定與計正辰合謀,證據是他們用的土石和計正辰所繪的工程圖樣相符,計正辰是故意做出這樣一個少用石料的設計,多采出的礦石就可以挪為它用。隻要計正辰解釋清楚他設計這件工程為何用石少,便可脫罪。可是他卻沒有,你猜是為什麼?”

為什麼?柳樂猜不出。他怎麼可能不為自己辯解?

“或許他確實以為自己的設計有問題?”她想了想說。

“這麼說他是謙虛。嗯,在這個關頭還首先反躬自省,計員外郎真是令人佩服。”予翀笑道。

“他肯定不是有意那樣設計,可能之前有個關節沒想到,後來才發現是自己算錯了,故此不好說明。”

“你的意思是他進了監牢才茅塞頓開?恰恰相反,他的表現倒像是突然智窮才儘了。他隻能一遍遍重複那些在紙上寫著畫著的東西,至於為什麼那麼寫那麼畫,他一個字也說不出。”

柳樂呆呆盯著予翀。

他驀地笑開了:“好了,咱們兩個談論彆人的事,大可以直截了當。你認為有沒有可能答案明擺著——他說不清楚,因為他根本對建造水壩一竅不通。”

“胡說!”柳樂大聲駁斥。

予翀也不見怪,仍是笑一笑:“我問你,這回之前,他去黃河邊上實地看過沒有?”

“當然去過。”

“是遊山玩水去了?待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