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榜和罪證(1 / 1)

誰引柳絲長 一山蘭 3731 字 4個月前

柳樂去大理寺這麼多回,早已經對那位少卿方大人死了心,知道見不著他。可她還是一日日往那邊跑,一是因為更不願待在家裡——董素娥的脾氣愈來愈壞了,而她實在找不出新的話去安慰;二是因為還存著些希望,興許哪一次就能得到計晨的隻言片字,隻要計晨還在大理獄關著,她便一日也不敢錯過。

這天柳樂又來大理寺,轉了一圈還沒找見個說話的——如今這些官吏們見了她都怕,低著頭垂著眼匆匆就走了,而柳樂再勇敢畢竟是當閨秀養大的,不會放刁撒潑,不能上去扯住人家,隻好站在一旁瞅空子。

不一會兒,屋內出來個年輕官人,看見她一愣,就立住向她臉上端詳。

柳樂覺察到了,扭頭去看那人,瞧他的樣子像是在此處做事,她卻從來沒有見過。對方見她看過來,臉麵立即紅了,剛抬起步,卻忽地轉身退回到屋內。

柳樂以為這又是一個怕惹事躲躲閃閃的,但等她找彆人撲了個空,再出來時,這青年卻候在剛才的屋子門口,上前說:“是計家夫人吧,學生姓沈,賤字泊言。若不嫌冒昧,請借一步說話。”

他手指身後的屋子,柳樂便跟了進來。沈泊言忙請她坐下,又請巧鶯坐了旁邊另一把椅子,倒來兩杯茶奉給二人,對巧鶯說:“請姐姐稍坐片刻,在下與你們夫人說幾句話。”說著他掇一張杌凳在斜對麵坐了——屋子很小,不然他肯定還要坐得更遠——低著頭,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敢問夫人娘家貴姓?”

“姓柳。”柳樂答。

沈泊言問完一句,臉上已經紅透了,好像一時再難找出話來說。

柳樂把他瞧得清楚,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麵容端正,穿件褪了色的舊衫子,但打扮得很是乾淨整齊,看來是個樸實的人,便問道:“多謝大人款待,大人想必清楚我是為家夫一事來?”

沈泊言見柳樂先開口,似乎大鬆了一口氣,回答說:“在下仰慕計年兄久矣,適才看見柳夫人,倉促間有失迎迓,望柳夫人恕罪。”

柳樂歉然道:“恕我方才無禮,沒認出沈大人是家夫的朋友。”

“不敢,不敢。”沈泊言急忙搖手,臉又紅了幾分,“在下不敢和計年兄論相知。在下忝與計年兄同榜,才學卻差得遠了。如今在下忝居主簿微職,不敢當柳夫人這等稱呼。柳夫人有何見教,儘管吩咐,俱在在下身上。”

柳樂心頭一熱。這段日子她幾乎處處碰壁,遭人冷眼,這才算是頭一回遇到個親切有禮、確實願意幫忙的人。

她見沈泊言垂首僵僵坐在那兒,十分不自在,又看他年紀甚輕,便改稱沈公子,說:“沈公子見笑,我是為打聽家夫案件而來,奈何過去許久,仍未得到半個有用的消息,不免心焦。”

沈泊言說:“夫人莫急,在下前些日子隨上司往外地辦差去了,昨日剛回來,也是剛剛才得知計年兄的事,暫時還未看到案卷。在下這就去想辦法,若柳夫人明日再來……”

“家夫當真是在這兒關著?你能不能見到他本人?”柳樂著急地打斷他。

沈泊言抬頭吃驚道:“計年兄是在這兒,恕在下匆忙未及拜見。柳夫人何故懷疑?”

“因為不許我們家裡人見他,也不讓傳話、送飯食,隻說他單獨關著,有人照料飲饌,到底是口說沒影的事兒,我也不敢相信了。”

停了半晌,沈泊言說:“這實在是敝處失當,不怪夫人焦急。”忽地他站起身,“不若這樣,我現在就去,柳夫人有什麼話要捎給計年兄,或者願寫封短書?正好筆墨現成。”

柳樂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沒料到沈泊言如此熱心,肯為她捎話,一下子竟想不出要對計晨說什麼。

沈泊言見她默然不語,又說:“請柳夫人恕在下唐突,柳夫人不必多慮,在下向來欽佩計年兄的人品和學識,年兄一時患難,在下當儘綿薄之力。柳夫人的手書在下一定趁無人時送到年兄手裡,若實在得不著機會,仍舊原封退還。”

柳樂微微搖頭:“不必傳書了,沈公子大概還不知,他們對家夫看守得很嚴,書信多半是交不到他手上。若有機會,請沈公子為我帶一句話吧,就說家裡都好,請他放寬心,勿要先自擔憂。——這也不多重要,沈公子總是小心為上,彆讓人瞧出不妥。”

“謝柳夫人提醒,在下曉得了。”沈泊言鄭重答應,“正好在下有彆的事也要去那邊一趟,到時相機行事,若無人,在下過去對計年兄說一兩句話,若旁邊有人,在下便不去跟前,隻瞧見計年兄安好便是,後麵再從長計較。——這裡沒人來,請柳夫人少坐片時,在下快去快回。”

說完,沈泊言立即走了出去。巧鶯小聲向柳樂說:“這位沈公子好像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是。”柳樂點頭,“不知他是不是還不清楚案子是怎麼一回事,就怕他知道了,也像彆人一樣躲著避嫌,我們又是空高興一場。”說著她勉強笑了一笑,“失望了這麼多回,把人都看得壞了,其實原本人家也沒必要幫我們。”

巧鶯沉思著說:“我總感覺在哪裡見過這位沈公子,又想不起來,奇怪。不過他也認得姑娘,姑娘記得起嗎?”

“我們沒見過,他可能是從彆人嘴裡聽到的。”柳樂搖搖頭,將屋子打量了一番。這裡大概是沈泊言平日辦公之處,靠北牆立著一隻竹製簡易書格,四層上麵都堆滿了文書,雖然整齊,但也看得出是匆忙間做過一番整理;她和巧鶯坐在南麵,兩張竹椅十分蹩腳,稍微動一動就要咯吱亂響,且式樣還不同,恐怕一隻是由彆處臨時借了來的,背後的一張長桌同椅子一般做工粗陋,不過擦抹得很光亮,桌上有一隻小小印盒,幾張白紙,硯中盛著新墨,蘸了墨的毛筆架在硯沿上——本來他正在書寫,卻把手頭的公事打斷了。柳樂不禁有些奇怪,這位沈公子看來比計晨小二、三歲,又是同榜,可見年紀輕輕卻才華了得。他口裡所說的欽佩等話是通常的謙遜之語,作不得真,他與計晨互不相識倒可能是確實,——他究竟為何這樣熱忱?

她與巧鶯說一會兒話,便沉默地坐著,等了一炷香工夫,沈泊言急匆匆跑進屋,不及平定氣息,說:“見到了,計年兄無恙。確實有人看著,在下沒能帶到話,但在下親眼看見了年兄本人,千真萬確,若有虛言,天打雷劈。”

柳樂急忙起身,向他盈盈一拜:“沈公子不用發此重誓,我相信公子,公子大恩大義,無地可報。”

沈泊言不敢去扶,慌忙回禮:“柳夫人快彆如此,折煞在下了。”

重新坐好後,沈泊言說:“在下問明了,計年兄的確不和其他人在一處,剛才在下過去時,門外頭有人立著,幸而在下認識那人,這次回來又正好還沒見他,就上去敘了幾句閒話。隻怪在下愚笨,沒尋到合適的說辭,隻能假作無意往屋內瞧了瞧:年兄正在讀書。”說著,沈泊言心折地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若在下易地而處,早就惶急得不知如何了,計年兄屈陷在此多日,卻能視若等閒,果然是灑脫真英雄。”

柳樂心想這位沈公子果然是純良率直之人,喜道:“家夫蒙冤,已是無可奈何之事,但若他能苦中作樂,對全家人乃是莫大的慰藉。沈公子實在是幫了大忙。”

沈泊言即刻顯出懊悔之色,好像為自己的笑過意不去,歉然道:“在下該為計年兄挺身而出,隻是人微言輕,什麼都做不了,慚愧得緊。但在下相信其中必有誤會,不日定將大白於天下。”

這便夠了。柳樂心中充滿了感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沈泊言又說:“剛才我還問到一事,原來計年兄還沒有提審。”

“因為同案犯還沒有押解到京。”柳樂說,“我們問來問去,總是這一句答話,不知虛實。”

沈泊言凝神想了想:“這倒也是有的,果真如此,那暫時還沒有案卷,不過在下也可以從彆處得知案子的情況。此外,在下保證,儘早把柳夫人的話轉告計年兄。明日這個時辰,柳夫人是否方便再過來?”

“方便。”柳樂連忙點頭,“我每日都來。”

“那請柳夫人先回,在下再悄悄打聽一下,明日柳夫人來時,還來這裡找在下。”

柳樂感激不儘,“沈公子千萬謹慎些,萬不要因此累你被人責怪。”

“請柳夫人放心,我有辦法。”沈泊言自信地說。

終於巴到第二日下午,柳樂按時到了大理寺,徑直來見沈泊言。沈泊言與前日又不同,隻簡短地招呼了一聲,將她們讓進屋,臉上便恢複了嚴肅的神色,回身把門半掩了,急忙地說:“今日上午才得到的消息,好像是在尊府上找到了些東西。”

“找到了什麼?”柳樂驚愕問道。

“這個在下還不知,找到的物品沒送來大理寺,在下猜測是刑部收了去。在下還聽到風聲,滎陽那邊幾個人已經到京,並且押到刑部了。在下想,這件案子可能不會在大理寺審,如此看來,計年兄恐怕很快也要去刑部。”

“在家裡搜出了罪證?”柳樂又問一句,想不出會是什麼,瞠目對著沈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