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何不再看一次(1 / 1)

雲毅宸的傷遷延了半個來月,長了爛爛了長一直都不好,因他日日要睡覺,司明晏這妖妃的名聲也是日益見長,軍中天天喊著要雲毅宸殺司明晏祭旗。

不過護城的一萬騎兵,全是雲毅宸親手帶出來的,個個配悍馬,穿玄甲,帶鋼刀、背火槍。

就連每日的餐標都比其餘部隊高上一倍。

外麵退守的部族兵們,沒那好待遇,好裝備,汶肈現在明麵上還是雲毅宸做主,他們翻不上天。

再加上他們隻是在攛掇繼續攻城,拿殺司明晏祭旗當借口。

外廷吵翻了天,雲毅宸才出去演演戲。

司明晏是有些發怵的,畢竟她沒有配悍馬、穿玄甲、帶鋼刀、背火槍,平時吃的也不多,於是雲毅宸隻好將司明晏放在身邊一步不離。

司明晏的工作台便搬來了行宮中,雲毅宸給她分了間大院子,找了些人來來去去給她打樣板、送樣機。

又因不出門,見塞瑟的機會也多了起來。她打心眼兒裡喜歡跟美女套近乎,即使碰不著麵,也常做些小吃給她送去。

這日午後她又端著冰好的芋圓仙草去找塞瑟,才到院子門口,就大聲的叫她:“塞瑟表姐,我做了冰湯給你嘗嘗,表姐是我呀,司明晏,表姐快開門呀。”

因塞瑟說自己比她大,司明晏這廝就不要臉皮的粘著人家叫人表姐。

塞瑟心裡膈應她,但烈女怕纏,她如此糾纏不休,看著東西好吃的份兒上,塞瑟也不得不偶爾給她個好臉。

她就會托著腮讚美道:“表姐笑起來更好看了,表姐要多笑笑。”

塞瑟嚼著芋圓,是不曾吃過的彈軟香甜:“你就是這麼會說話,才哄得雲哥哥沒你不行的吧。”

司明晏不好說她是在配合雲毅宸演戲,又確信塞瑟是喜歡雲毅宸的,她不好壞人家的姻緣,便隻好說:“大汗養傷,不能早起,我隻是個幌子。”

果然塞瑟眼裡突然亮出光來:“真的?”

司明晏點頭:“嗯。”

“那你和他…”塞瑟探究的看著司明晏。

司明晏壞心思的笑了笑:“你想知道?”

塞瑟彆扭的繼續喝湯:“不想。”

司明晏問:“表姐喜歡大汗?”

塞瑟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

“沒有…”塞瑟繼續彆扭。

司明晏試探道:“我覺得他也沒什麼好的呀,又殘暴又冷血,成天殺人搶東西,萬一他再去攻城,殺了你的家人,你們就是仇人了。表姐,我勸你彆對他存什麼心思。”

這些塞瑟當然是知道的,可是自小依賴的人,懂事後就依戀的人,忘懷就好比割掉血肉的痛。

“不是那樣的!”塞瑟將勺子放在碗裡:“你根本就不懂,雲哥哥才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他…他是…”她竟流出了眼淚:“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兒郎。”

司明晏不怒反笑,湊上前用指腹幫她拭淚。

“你笑什麼?笑我傻?”塞瑟道:“是啊,你已經先我一步得到了他。”

“你又沒告訴他你喜歡他。”司明晏道。

“我…我又如何能說得出口。”塞瑟道:“他…與你有提起我嗎?”

司明晏搖搖頭:“我和他並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無話不談,但我確實也看不出來他對你有意。”

塞瑟垂眸,淚如雨滴下。

司明晏道:“我若是你,必定會找他問清楚。”

塞瑟看向司明晏。

司明晏道:“若是喜歡的,說清楚就能在一起了不是嗎?若是不喜歡,你也可早些抽身離去。”

“抽身…離去?”

司明晏點頭:“對呀,何苦在不愛你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你這麼漂亮,家世好又會醫術,何愁沒有好郎君?”

“那你呢?”塞瑟道。

司明晏知道她的意思,跟君王談愛,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以目前的時代和他的地位,娶個一堆都沒人阻攔。

於是司明晏繼續使壞:“那感情好啊,我讓表姐做大,我做小,咱們一起伺候他。”

塞瑟被她的話噎住,抽泣了半天才道:“你不難受嗎?”

“難受什麼?”

“有彆的女人分走雲哥哥的愛啊。”

司明晏撫上她想撫摸很久的棕色卷發,果然又軟又絲滑。

“傻表姐,能分走的就不是愛了。我心悅的男子,若敢和彆的女子有染,我必棄之如敝屣。”她看著碗裡的芋圓:“吃完吧,我辛苦做的。”

塞瑟本是沒心情吃的,可她做的這小甜點太好吃了,便又拿起勺子吃了起來。

雖然沒太懂她的話意,可被她這麼一說,竟也哭不出來了,吃了兩勺又恍然:“你取笑我,剛剛還說讓我做大,你做小。”

司明晏笑笑:“這是真心的,我想跟表姐做一家子。”

塞瑟吃完了芋圓也擦乾了眼淚:“我不會去問他的,我知道他對我不是男女之情。”

“那他不識貨。”司明晏本是心想的,不料說漏了嘴:“若我是他,定把表姐捧在手心裡。”

塞瑟瞧著她:“你不問問他的傷嗎?”

“不是快好了嗎?”司明晏一心撲在她的樣機上,沒怎麼察覺,還以為雲毅宸是快好了。

“你們倆不是每日睡一起嗎?”

這給司明晏問的有些尷尬:“啊…是啊,睡一起啊。”

“他沒告訴你那傷一直沒法收口。”塞瑟道:“我已經寫信給師父了,但她應是不會再來聖托城的,若長此以往,雲哥哥的手臂不保。”

司明晏心想,城邦聯眾收了東西的,無論如何都得把雲毅宸治好啊。什麼師父師兄,師姐師妹,隻要能治傷的,大羅神仙也得提來聖托行宮。

“雲毅宸自己怎麼說?”司明晏問。

塞瑟搖了搖頭。

司明晏收拾了碗勺,起身離去:“我去問問他。”

她白日裡沒等到雲毅宸,便去忙了自己的事。待到月上枝頭,雲毅宸還未回寢宮,她便提了一盞油燈,想去書房看看,若是人在那被幕僚們糾纏,她便再裝一回妖妃給雲毅宸拖回去睡覺。

不料路過那水晶宮時,卻見有一輛奢華的白馬金轎鑲寶石的車停在宮門外。

水晶宮中燈火通明,卻無人把守。

司明晏好奇心作祟,吹滅油燈,將燈放在草叢裡藏好,偷偷摸摸進了殿內。

光滑的大理石地麵,雕刻著繁複圖案和不知名神祇的玉柱,牆麵和穹頂上七彩琉璃搭配著天宮仙子飛天的壁畫。

玉柱間是雕刻彩漆橫梁,梁間似夢似幻的紗幔層層疊疊,夜風吹起,似走入仙宮。

走了片刻,便見一處垂著厚重織錦簾的地方,想來後麵是寢殿,司明晏緩下腳步。

她能聽見簾子後頭有男人厚重的呼吸聲,似是痛苦的悶哼,斷斷續續,聲音很小,又很熟悉。

她偷偷掀開簾子,露出一道縫隙往裡看。

隻見那空曠的內室中心擺著一張圓形的奢華大床,雲毅宸盤坐在床上,有一人正拿著細小的柳葉刀,刮他傷處的腐肉。

那異域女子淡金色的長發捆在腦後,一絲不苟執著著手上的動作。

自司明晏的角度看去,那女人身姿婀娜,鼻型高挑,長睫紅唇,一雙似大海般湛藍的眼睛,風姿綽約,世間罕有。

她淡淡開口:“再喝些麻沸散。”

“傷口已經用了麻藥。”雲毅宸答。

她道:“腐肉要刮至見骨,完全清除才能再生血肉。隻傷口處用的麻藥,不足以抑製痛苦。你現在很疼不是嗎?”

她說著話,手不停。

他是很疼,那刀在他的肉裡攪著,是不亞於淩遲的酷刑。他額上背上全是疼出的汗,卻仍然隻是加重了喘息,實在難熬時,間斷的悶哼一聲。

雲毅宸動了動傷臂同側的手指,那聲音是從緊咬的牙縫裡擠出的:“我還要搭弓的。”

若是喝下麻沸散完全睡著,柳葉刀傷及神經,以後便不可能再拉開那一百二十斤的戰弓了。

他要醒著,隨時能彎動手指,以確定自己的手還能用。

但其實他不喝麻藥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他從未與人提起的‘神蠱‘。汶肈的可汗,在繼任前,會有請神儀式,在儀式上,會被合部的首領們,看著吃下‘神蠱’。

神蠱明麵上的功效是草原神對可汗的賜福,能使人精力充沛,感知敏銳,甚至是強健體魄。

可實際上,服下神蠱的可汗,是整個部族的犧牲品。

他們用自己的血肉飼養蠱蟲,被蠱蟲影響心性,變得殘忍暴戾,被蠱蟲驅使戰意,為部落掠奪糧草金錢。

一旦受傷或是失意時,神蠱便會發作,如萬蟻噬身,痛苦萬分。

他這傷時間太長,今日刮骨又太痛,他怕自己會壓不住神蠱的反噬。在昏迷後,被蠱蟲影響意識。

他回憶著父汗死前的慘狀,便如何都要讓自己隨時保持清醒。

那女子短暫的停了片刻,隨即又開始清腐,她悠悠的帶著些許不明的哀怨:“何不把那弓對著我,讓我先死。”

雲毅宸側頭,看著她的臉。司明晏從未見過他用那樣的表情,說不出的悲哀,又帶著些許的癡迷。

“塞瑟對你下不去手,這長好的肉裡挑開,裡麵全是膿。”那女子道:“人沒死,肉先爛了。”

雲毅宸不再說話,隻還那麼看著她。

這場手術自司明晏偷看後,仍舊持續了小半個時辰,兩人未再有話。

待到縫合包紮完成後,雲毅宸力竭的倒在了那女子肩上,隻是頭靠著那肩,手垂在身體兩側,一動不動,應是疼暈了。

司明晏見那女子愣了半晌,竟伸手摟住了雲毅宸的背,緩慢而又有節律的撫摸著:“你現在…這麼高這麼壯,太重了。”

她將雲毅宸放倒在床榻上,俯身上前撫摸著雲毅宸的臉,她細細的看著,看得那麼認真,那麼仔細。

但她倆的對話,是用西域話說的,所以司明晏一句都沒聽懂。

司明晏蹲在簾子後麵,看著兩人的親密舉動,心道:這難道也是個表姐?

司明晏見她起身,忙腳下抹油躲去了另一邊的台階下,直到那女子離開,才敢慢慢站起來。

她爬上那軟榻,小聲打趣問:“雲毅宸,你到底有幾個喜歡你的親梅竹馬啊?塞瑟表妹是小美人,今天這個,是個大美人了。”

她說完,見雲毅宸一切都好,沒死,隻是睡過去了,便要離開。因為害怕大美人殺個回馬槍,她不好解釋。

卻見躺著的人突然睜眼,將她拉入懷裡,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他眼中熾灼著,滿是壓不住的欲/火。

卻在看清身下人後,鬆了手。

“你…怎麼在這兒?”

司明晏道:“塞瑟表姐說你的傷遷延不愈,我看你許久不回來,怕你又被那些混球拘著,就出來找你,想拉你回去休息養傷。”

“然後就找來這兒了?”他二人靠的很近。

他說話時的熱氣全呼在她耳畔。

“嗯。”

“看到了什麼?”他問。

司明晏道:“大美人,但你要感謝我。”

“什麼意思。”

“大美人她占你便宜。”司明晏找借口:“我趁她走了,趕快來幫你…幫你蓋被子。”

說著她一手去勾來薄絲被,象征性的往雲毅宸背上蓋:“你不是不喜歡被彆人看嘛,我原來那次就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發了大火。”

“哪是我發火。”雲毅宸的聲音很輕,還是在她耳畔說出的:“是你一直胡說八道。”

“啊?是嗎…我說什麼了?”

雲毅宸笑了笑:“說我…”那聲音更輕了:“身上很白,腰上有紅痣。想來,你是看得很清楚了。”

司明晏裝傻:“我…我現在忘了。”

他也笑了笑:“那何不再看一次,記得清楚些。”

他在幾年前也受過幾次神蠱發作,都是在戰場上衝鋒殺紅眼的時候,要看那熱血澆在身上,才能涼下滿身被噬咬的痛意。

這幾年,因著心性逐漸穩定,很多事情也看開了,倒是未再發作。

可今日,就現在,他摟著她的肩膀,伏在她身側,連她的臉都不敢看,用儘渾身力氣,壓製著身上如野獸撕咬的痛和洶湧翻滾要撞碎理智的欲。

她又聽他在耳邊道:“大美人…大美人如何占我便宜的?”

“她…抱著你,又拍你的背,又摸你的臉。”司明晏如實交代。她覺得趴在自己身旁的雲毅宸,燙的像是一團火。

“她…為何……”

“喜歡你唄,那表情心疼的喲。”司明晏問:“看來你在西域欠了好幾本情債啊,到底還有幾個心悅你的青梅竹馬,表妹表姐呀?”

雲毅宸苦笑了兩聲,開口竟帶著一絲沙啞的哭腔:“她是…我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