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毅宸的西征並不順利,西域共有三十多個大小城邦,各領主不計其數,雖然自身兵馬不多,但勝在尤為富庶,與遠西接壤,寬鬆開放的政策吸引了各地商人在城邦交易,還自外邦購買了大量的傭兵。
開戰最早的影響的就是互市。
汶肈在西域也占有五個不小的城邦,其中聖托城裡有汶肈最大的製造工廠,原本建在聖托城是為方便采購原料,現在互市停止,少了便宜的原料,工廠的生產速度慢了一半不止。
汶肈人期待著他能快速攻破城邦聯眾,迫使商人們繼續以低廉的價格為汶肈的製造工廠提供原料,並讓城邦聯眾將財寶雙手奉上。
可雲毅宸卻在半個月前的一場奪城戰中受了傷。
雖有騎兵和火槍、火藥的加持,但聯軍戰有地勢優勢,城牆太高,騎兵和火槍發揮不了全部作用。
來回幾次交鋒,在消耗完騎兵營的彈藥後,繼續演變成了互刺的冷兵器肉/搏。
聯軍中有個身著白色鎧甲的少年將領,單槍匹馬手持長矛,向他直衝而來。
雲毅宸挑長槍在手準備迎戰,卻在看清少年長相時側過了槍鋒。
他被長矛挑翻在地,右肩被刺穿,在那少年要將馬蹄踏上他的身軀時,長期征戰的敏銳,讓他及時抽出腰間利劍,斬斷馬腿翻身躲過了死局。
那少年也摔下馬背,他的頭盔掉落,不甘的爬起,那是一雙與雲毅宸相同的藍色眼睛,死死盯著雲毅宸,眼中是不死不休的憤怒。
雲毅宸翻身上馬,不做糾纏,直向城牆衝去,徒留那少年在硝煙中呐喊著:“雲毅宸!你給我回來!我要…我要與你一決高下!”
他摔的很重,稚氣未脫的臉上是額角流下的鮮血,又與摔馬時地上蹭到的汙泥混在一起,像一隻在爭奪地盤落敗後狼狽的流浪貓。
“雲毅宸!”他撕心裂肺的朝那馬上的背影怒吼著:“你…回來!為什麼,為什麼不理我!”
他要再衝上前,卻被人拉回:“世子,右後方被突襲,快要失守了。”
伊恩特滿是不甘的罵了句:“卑鄙!”
他自小玩攻城略地的遊戲從未真的贏過哥哥,那時的雲毅宸會故意露出破綻輸給他,可現在嗅到的火藥味,嘗到的血腥味都在告訴他:伊恩特,這不是遊戲,你長大了,而你的哥哥,他身上流著惡魔的血。
那騎著馬的人衝在了攻城的最前麵,消失在了伊恩特的目光中,他卻被人拉著往後退:“世子,傭兵們已經上前了,您受傷了,快隨屬下回去。”
他的手還握著長矛,長矛的鋒刃上雲毅宸的熱血仍未涼,他微微張開口,聲音細不可聞,口型確是:“哥哥…”
攻城失敗後,雲毅宸退守了汶肈五城,他的右肩被貫穿,每日還需帶著傷軀處理政務,汶肈櫟北的阿史那一族,仗著女兒是先汗閼氏,攬權結黨,多次上書討要封地。
西域這邊的商人也沒放過他,聖托城的工廠因原料短缺間斷停工,商人們挑唆鬨事,乘機抬高原料價格。
他此刻倒有些理解齊國的皇帝為什麼要將謀利者及製造者踩在腳下了,寧原封不動,也不受芒刺在背。
平日這些小事他倒從不放在心上,可如今高燒數日,右肩傷口久不愈合,就連拿筆都難時,便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螞蟻窩,這些事似一堆螞蟻,在身上亂爬,雖然不致命,卻寢食難安。
好在魏揚的差事還乾的不錯,看完魏揚寄來的文書,雲毅宸長舒一口氣:“總算有個地方是省心的。”
伏案若久,他起身想鬆泛筋骨,不料剛站起肩上便又裂開,滲出一片殷紅。
雲毅宸因疼痛皺眉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想:有多少人在等著我死呢…
他的殺孽太深,戾氣太重,死後也必定是要下地獄還孽債的。
快速透出衣衫的血跡似乎讓雲毅宸覺得他這次或許真的會死,他又緩緩坐下,心道:死了或許就沒這麼累了。
那血順著他的袖管流到指尖,滴落在地上,他斜眼撇過去,卻見地上還有一封信,似乎是從魏揚的文書中掉出的。
比起公文的信封要小很多,是中原民間常用的信封,封上書「汶肈國大汗雲毅宸啟,司明晏寄」。
雲毅宸側身彎腰將那封信快速拿起,打開便見兩行規整的小字。
「暌違日久,望君康健。你送我的禮物,我很喜歡,我近日想去見你,若同意,請回書信。」
司明晏拿著筆想了很久,甚至想把要見他的前因後果全寫上去,但最後隻寫了這兩行字。
其一是她雖有原主的記憶,但仍習慣用白話寫東西,怕自己寫了太多太囉嗦,不像個閨秀。
其二是魏揚等了她小半個時辰,在看了她寫的信後,點撥道:“你懂不懂什麼叫留白,很多話是需要見了麵才能說的,你全寫上去了,還有什麼好見的?”
司明晏悟了,她肯定是機械報告寫了太多,才退化到連信都不會寫。
立馬撕了重寫,且非常聰明的,隻寫了「想去見你」。
這四字到了雲毅宸手上,含金量立馬就上來了。他拿起塊布將手上礙事的血擦乾淨,再珍惜的將信紙鋪平。
他不知道那日司明晏燒迷糊後說的蒸汽機是什麼,但工廠的蒸汽輪他是知道的。那精鋼做的小擺件,是他拔營到聖托後,就立即吩咐下去的。
找來雕刻師傅對著龐大的蒸汽輪原比例縮小刻出來,再倒模用精鋼澆築,重做了好幾版才讓雲毅宸滿意。
卻又擔心她要的根本不是這個,故而放了許久都不敢送出去,直到收到司明晏給他的小貓人,才借著回禮的由頭,給她送去。
眼裡看著司明晏的信,腦裡是:她為何想見我?傷可好了?禮物…真的喜歡嗎?
又看看被他擺在書案上的小貓人,想到那夜風雪中穿著大紅喜袍,在雪中看著他落淚的司明晏。
我曾差點殺了她…她是否也盼著我早死?
雲毅宸拿起筆,懸停若久,終是在信上朱批「不可」二字。
他總是如此,越是想的東西,就越是推開。他覺得從未擁有,比得到過又失去要好。
他想加上句「戰場危險,你留在城中好好休養」,但最終卻沒寫上去。
他瞧了眼自己的肩膀,對著門口道:“傳軍醫。”
重新包紮時,軍醫看著他愈趨潰爛的傷口,嚇的大氣都不敢喘。
“大汗…”
雲毅宸全程麵無表情,仿佛受傷的不是他,包紮結束後竟還對軍醫笑了笑:“是刃上淬了毒,與你無關。”
“大汗您早就知道了?”
他受傷的消息沒有外傳,雖然城邦聯眾軍在宣揚他身受重傷危在旦夕,但他每日照常巡營,經常在城中出現,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實則全是他逞強裝出來的,他的傷很嚴重。
“大汗,這該如何是好啊?”
軍醫是個五十多歲的年長男人,他行醫半生,有著醫者獨有的憐憫仁愛之心。
“長此以往,這手臂恐怕不保啊。”
何止手臂,命都會不保。
“你先回去休息吧。”雲毅宸道:“我自有辦法。”
司明晏是和魏揚一起到的聖托城,他們在寄出書信,往後一天就出發了,但因車程比快馬要慢,比書信晚了幾天才到。
那日魏揚急匆匆來司明晏的住處找她,讓她趕快收拾細軟,與他一同去聖托城時,司明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魏揚收到了雲毅宸攻城失利還受傷了的消息後,便再坐不住了,可他沒收到調兵去聖托支援的命令,怕無召前去會被雲毅宸責罵,以他這麼多年對雲毅宸脾氣的了解,思索再三想到個好辦法:把那中原公主一起帶上不就好了。
鈴蘭不放心傷剛好不久的司明晏也跟著一起上路,他們跟著一隊中原的行商去了聖托。
在入城前一天,魏揚特地交代了司明晏。
“大汗並不知道我偷偷帶你來了。”
司明晏因為馬上要看到真的蒸汽機了而興奮不已,她睜著大眼睛,一臉的天真無邪:“嗯嗯。”
“我怕他到時候會生氣。”魏揚道。
“是啊,那怎麼辦啊,他脾氣又不好。”她皺眉點頭,表情從喜悅變成了憂心忡忡。
司明晏心想:不會又要砍了我吧。
魏揚道:“所以咱們要想方設法讓他高興啊。”
司明晏指了指自己:“咱們?讓他高興。”
魏揚點頭如搗蒜。
司明晏眨著眼睛想了想,道:“你先不論,我能嗎?”
魏揚提高音量:“就是你能啊!”而後又小聲教她:“我跟你說,你到時候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司明晏認真聽著,表情凝重:“能行嗎?”而後又為了能去看蒸汽輪,思索後,拿出了如壯士斷腕的勇氣:“好吧,可我不保證會不會適得其反。”司明晏道:“他很討厭中原人。”
魏揚倒是胸有成竹:“放心吧,絕對行的通。”
於是翌日雲毅宸巡營回城,在行宮門口聽見了一聲“雲毅宸!”
他聽出了那聲音,雖相處不久,可那聲音的主人曾在雪夜為他唱歌兒,心下一驚,不可置信的愣在了原地。
“雲毅宸!”
從不遠處傳來了第二聲呼喚,穿過行宮前熱鬨的人群、車轍的轉響、馬蹄踏地的聲音傳到他耳中。
雲毅宸回首轉身,見她一席淺粉色衣裙,麵若桃花,戴著紅色的透紗頭巾,正對著他笑。
司明晏本以為自己會害怕,可看見雲毅宸自馬車中走出,心中竟生出些久彆重逢的欣喜。
那聲呼喚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在雲毅宸回首看向她時,歡喜之情越上心頭。
她提起裙子,小跑向他,她是想要擁抱他的,卻在還有兩步之遙時,理智才跟上動作:司明晏司明晏,收斂點。
她突然刹車站定,卻被雲毅宸伸手拉進了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