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照映在她的臉上,使得整張輪廓溫柔清晰。
宋錦初瞧見這副模樣,神色茫然地愣在原地,許久才忍不住笑出聲。
散去熱鬨後的宋府晚上格外清冷,微風拂過宋錦瑤的發梢,帶來絲絲寒意。兩人無言地坐在走廊邊的階梯上,唯有滿天繁星相伴。
良久,宋錦初垂眸看向地上的枯枝,悶聲問道:“阿姊是不是覺得我今晚在宴會上如此任性,有損待禦史臉麵?”
宋錦瑤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伸手撿起地上的小碎石向他擲去:“確實,很任性。”
見宋錦初不滿地抬頭望著她,眉頭緊鎖,宋錦瑤忍不住笑出聲:“也罷,誰叫他們無視阿姊呢,你隻不過是幫阿姊找回場子,我很感激。但下次不許這樣了,畢竟皆是禦史賓客,往後讓阿爹如何麵對他們?”
宋錦初悶悶地應了一聲 “哦”,看著她不斷朝自己腳邊扔石子,也不言語,默默地一一拾起。
今夜風格外冰冷,他的聲音也染上了幾分冷淡:“今日阿姊為何會與王爺在一起?難不成此次圍棋大賽也是王爺邀請你去的嗎?阿姊你根本不知道他……”
“錦初,多嘴了。”宋錦瑤打斷他的話,臉上並無太多波瀾,“我也不知王爺為何如此,他還邀我加入皇室圍棋課,說實話,我著實有些猶豫。”
聽聞此話,宋錦初猛地站起身,俯視著地上的宋錦瑤,語氣嚴厲:“不行!阿姊你不可以同意!”
見他反應如此強烈,宋錦瑤不明就裡地起身,兩人相互對視,她剛想詢問為何,話語被他搶先。
“阿姊你根本不知道皇室內部有多麼荒唐恐怖,皇子如此,王爺亦如此。”他眼底閃過驚慌,好似知道些什麼,呼吸急促道,“況且阿姊隻是女子,安安穩穩陪伴阿爹,待過幾年嫁出去不好嗎?”
宋錦瑤:“……”
她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弟弟,有一瞬覺得自己挺可笑。自以為找到一個能理解自己的家人,到頭來他的想法依舊與旁人無異,認為女子隻有嫁人才是最穩妥安全的歸宿。
還沒等宋錦初話講完,宋錦瑤便冷漠打斷:“不好!與其庸庸碌碌被人一輩子輕視,倒不如憑實力打破傳統觀念。我不是奴隸,我有掌握自己命運的權利。”
察覺到宋錦瑤生氣,他明顯慌了神,連忙道歉解釋,可她選擇再也不聽,丟下他扭頭朝內府走去。
等夜深人靜,她再次抬頭透過窗外看星空。哪有什麼漫天星辰,不過是一團烏雲罷了。
自與宋錦初鬨僵後,宋錦瑤便再也沒見到過他。瞧見禦史府每日賓客往來不絕,不用猜也知道是聖上提拔,他近來忙於上朝。
她整天閒來無事便會去書肆看看,學習當今朝代的圍棋風格,偶爾走在街上還能碰到人在對弈,她也不再多嘴說話,怕找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日和往常一般,宋錦瑤前腳剛走出書肆,後腳便聽到不遠處有人跪在地上哀求,那人額頭拚命朝地麵磕去,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聲音響徹整條街巷。
“求求你,救救我阿爹吧,他已經三日疼得吃不下飯了,再這麼下去會死啊。”
宋錦瑤聞聲好奇走近些,看清地上跪著的是位女子,縱使已經淚流滿麵,額頭被磕得滲出鮮血,讓人看不清相貌,可她依舊察覺到這人好似在哪裡見過。
見周圍引來眾多路人,大夫生怕地上的女子砸了自家招牌,怒喝道:“你已經兩次沒付我錢了,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好自己找上門是吧!”
大夫將女子硬塞給他的剪紙儘數扔在地上,滿臉嫌棄地踩了幾腳:“你這破爛玩意兒能值幾個錢?我已說過多次,你爹那病無藥可醫。趁早準備棺材得了吧。”
行人露出嘲諷的神色譏笑地上的女人,大夫高高在上地將她辛辛苦苦製作的剪紙踩在腳下,周圍人沒有任何同情心來理解她,甚至覺得她在丟人現眼。
這就是這個朝代的女人,一個卑微到極致的人。
話音剛落,人群裡突然想起洪亮的聲音:“她欠您多少錢,我替她還。”
霎時間整個氣氛安靜下來,眾人聞聲望去,隻見宋錦瑤一副英姿颯爽模樣,將錢囊重重拍在桌上,那姿勢倒有幾分女俠風範。
看清來人是誰,原本在旁圍觀的眾人頓時噗嗤笑出聲,就連大夫也險些沒忍住,撇過臉乾笑兩聲。
隻有地上的女人看到宋錦瑤後,露出驚訝表情,眼淚跟是止不住流出,聲音沙啞地喚道:“小姐……”
宋錦瑤左顧右盼眼看著事情不是往她想象中發展,眉頭微蹙,將桌子上的錢囊丟給大夫,輕咳道:“我把錢給您,您快去救她阿爹。”
大夫鄙夷地上下打量她的錢囊,滿臉諷刺道:“宋小姐好‘闊綽’,就這點錢連給她還債都不夠,還指望我看病?真是一個傻子一個瘋子,去去去,滾遠點,彆擋著我家做生意。”
宋錦瑤錢囊數目不小,甚至能購買京城上好的料子,可他居然說都不夠看病的一次錢,可想而知她阿爹得了很重的疾病。
宋錦瑤看著地上的女人,回想到她曾幫自己逃脫傅府的人,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女子對她有恩,無論如何她也要還這個人情。
見大夫要走,她連忙走上去拉住他的衣角,語氣誠懇道:“無論她欠您多少錢,等我回府一並還您,還請您先去救他阿爹。”
“沒完沒了是吧。”大夫怒火一下子衝上來,“我今日就不去救她阿爹,你能拿我怎麼樣?怎麼?讓你待禦史弟弟派人抓我啊。”
宋錦瑤強忍怒火瞪著大夫,手指攥緊衣角有點泛白,但仍舊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大夫眼見兩個女人擋住自己做生意,直接甩手將她用力推開,聽到周圍不斷傳來看熱鬨的嘲笑聲,大夫甚至沒給宋錦瑤任何反應機會,氣得他拎起錢囊朝宋錦瑤砸去,她根本來不及躲閃。
錢囊墊在手上並不輕,要是朝人的頭上砸去威力可不小。
“小姐!”
跪在地上的丫鬟想也沒想直徑朝宋錦瑤跑去,一把拉過她的手用自己身體擋住重物。下一秒,錢囊重重砸在丫鬟的後腦勺,她幾乎瞬間便沒了意識朝地麵倒下,錢囊布袋邊隱隱染上鮮血。
眾人瞧見這幕,嚇得連連往後退,生怕被官人發現惹上麻煩。大夫也沒想到錢囊果真能砸暈人,看著地上不斷滲出來的鮮血,他被嚇得臉色煞白,虛汗從額頭留下,眼底全是驚慌。
風評一下子全變成譴責大夫惡劣行為,縱使這樣也無人願意上前幫忙,他們站在局外,對裡麵的人指指點點。
宋錦瑤看著丫鬟身上流出一地血跡,她跪在地上無助地用手帕止住傷口,很快手帕裙擺無一處不沾染血跡,鼻腔也傳來鐵鏽味,見根本不管用,她隻能再次祈求大夫能夠幫幫她。
宋錦瑤被眼前的事情嚇得驚慌失措,指尖更是害怕得止不住發抖:“求你幫幫她,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大夫眼看著事情往不好的事情發生,立馬將周圍的人全都遣散,一臉嫌棄地瞥了眼地上兩人:“賤奴而已,死也彆死在我店鋪門前。”說罷,頭也不回朝裡頭走去。
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眼見肇事者都走了,自然覺得無趣零零散散全都離開,空蕩蕩的街道上隻剩宋錦瑤一個人,風冷冷地吹在她的身上,寒的卻心。
丫鬟嘴唇發白,聲音若隱若現,意識越來越模糊,但她還是緊緊握著宋錦瑤的手,看到她眼角的淚水,忍不住打趣道:“小姐,你沒事真的太好了。自從上次你逃走後,我被傅府的人抓住,他們以你被抓住為由讓我招供,但我沒說,因為我相信小姐一定會逃出的。”
宋錦瑤握住她逐漸冰冷的手,瘋狂搖頭,眼淚一滴一滴打在她的臉上,她卻笑了。
“小厭真的好開心,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小姐了,沒想到小姐居然還認得出我。小姐不要哭,小時候你就是這樣幫我擦眼淚的。”
小厭想伸手替她擦眼淚,但身體怎麼使不上力,她苦澀道:“對不起小姐,奴婢隻是個賤奴,不僅讓你備受他人冷眼還弄臟你的裙子。如果還有來世,我真的好想永遠站在小姐身旁。”
宋錦瑤看著懷裡的人慢慢閉上眼,隻能無助地一直搖晃她的身子,試圖讓她有意識。她抬頭不斷朝周圍呼救,換來的都是行人避之可極。
宋錦瑤:“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你不會死的,求你,求你再堅持下。”
“好想…活下去。阿爹…還在家裡等我。”
又是一陣風動,宋錦瑤跪在地上身子早已沒了知覺,見懷裡的人不再說話,她隻能無助不甘地哭泣,為她的無能哭泣,為這世上冷漠之人哭泣。
突然,耳畔傳來清脆好聽的鈴鐺聲,緊接著一個身影停在她的麵前。那人聲音和往常一般平靜溫柔,甚至多了一絲意外。
徐頌祁與她一同蹲下,看著麵前滿地血跡,絲毫沒有任何嫌棄。他輕輕擺手示意手下將小厭救走,又默默拿出自身乾淨的手帕擦拭宋錦瑤臉上的淚痕。
徐頌祁淺笑道:“才幾日不見,宋小姐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宋錦瑤一把抱住徐頌祁,聲音在此刻終於繃不住放聲痛哭,好似要將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並發泄出來,身子更是顫抖不已。
手下見狀立馬想製止,可徐頌祁卻伸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安慰脆弱的她。從此一身雪白的衣裳也染上鮮紅的鮮血。
“抱歉,我來晚了。但一切都沒事了。”
夜凉如水,宋錦瑤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心不在焉地抬眸凝視著月亮。徐頌祁什麼時候從身後走來自己身旁坐下,她也全然不知。
“大夫說裡麵情況很差,但幸好及時送來止血搶救,活來下的希望還是很大。”徐頌祁側頭看著宋錦瑤,眼眸中閃過複雜情緒,“所以你不必在這等一晚上。”
宋錦瑤神色冷漠的輕“嗯”聲,但依舊坐下石階上一動不動,好像整個人都沒回過神來。
徐頌祁也沒多說什麼,兩人就這樣抬眸看著月亮不再說話。良久,宋錦瑤回眸看著身旁的徐頌祁,眼底流露出她從未有過的神色。
“王爺,今天真的很感謝你能幫我。關於你對我的恩情,我已經述說不清。之前所說的事情,我考慮了很久,如果王爺真心邀請我加入,那我願意。”
宋錦瑤注視著徐頌祁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半響,對方並沒有表現出她想象中那樣開心,反而是一絲失望。
徐頌祁伸手將她臉頰上的碎發彆在耳後,語氣格外嚴肅道:“宋錦瑤,我從未想用恩情來束縛你加入,我希望是你發自內心的想法,我不會強迫你,更不願意看你用這樣的方式來報恩。”
這些她自然知道,隻不過在那個瞬間,她才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看到世人的冷漠。必須有人站出來發聲,為那些正在遭受壓迫的女性發聲。
宋錦瑤絲毫沒有猶豫回道:“王爺,我是發自內心的,我想要參加皇室圍棋,我想要打破世人偏見,我想要做到人人平等。”
聽到這些話居然是從一個女子嘴裡說出來的詞,徐頌祁嘴角顯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