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1 / 1)

蘇禾心中恐懼,輾轉反側一夜都不曾入睡,直到天色微微亮起時,才勉強睡去,蘇二一早起來沒用上朝食,氣的破口大罵,唾沫四濺:“哼!還沒飛上枝頭當鳳凰呢!就在家擺起姑奶奶的款了,還說不想去,一大早,飯也不做,水也不燒!這叫不想去?”

一邊罵還一邊拿眼睛看著小北屋的動靜,看著裡頭一言不發,蘇二頓時更火大,不管是被頂撞還是被無視,她都是在挑釁自己一家之主的尊嚴!

正準備上腳踹門的時候,蘇婆子攏著外衫從正房出來喊住了蘇二,朝著他擠眉弄眼的說道:“官人這一大早怎就這般火大?拿些銅板去買早點就是了,大姑娘日日操持家務,今兒叫她歇一遭,也無妨。”

“哼!她如今不敬不孝,都是你慣出來的!”說完就挑著貨擔出了門,蘇婆子不放心的推開蘇貴臥房的門,看著睡眼惺忪的兒子,仔細替他掖了掖被角,道:“今兒沒有朝食,娘在你床頭放了十文錢,你自己上學時買些吃食墊墊肚子。”

看著蘇貴半醒半睡的用手摸到銅板,又攥著錢縮回被子裡,蘇婆子笑了笑,點了點他的腦袋,寵溺道:“鬼靈精!”

說完才回了正房,時辰還早,她睡個回籠覺再去魏宅也來得及。

蘇禾這覺醒來時,外麵早已天光大亮,暮春時節,她竟是一身薄汗,夢中的情境讓她心悸,要如何自救?盤算著自己如今攢銀四兩,一對銀耳釘姑且算作一兩吧,汲汲營營一個月,不過五兩家資,想想都覺得可悲。

她還在茫然自己的將來該如何是好時,蘇婆子早就同魏媽媽訴上苦了!

“這死丫頭,也不知是犯了什麼牛心左性,竟然還不肯上了!姐姐,你說說這叫什麼事!”蘇婆子說的唾液橫飛,魏媽媽往後仰了仰身子,低頭擦拭唇角時,眼中的不屑幾乎要溢出來了。

“既如此,這樁親事就算了,牛不喝水強按頭也沒什麼意思。”魏媽媽故意拿話激她,她就不信,這老婦見著這宅院裡稍微貴重些的擺件都挪不開眼,這樣一場潑天富貴,她舍得放手?

“彆!彆!彆!”蘇婆子一聽這話,哪裡還端的住,也顧不上剛塞進嘴裡的半塊點心,急忙想上前拉住魏媽媽,誰知人家端起桌上的茶盞,順手遞過去,笑道:“你先喝口茶順順,我就坐在這裡,還能跑了不成?慢慢說。”

蘇婆子接過茶盞,一仰頭灌進去一半茶水,好不容易才將這噎人的點心順了下去,急急開口:“這事可不能算了,我和她爹都願意著呢,她爹說了,婚嫁大事,哪有姑娘家自己點頭的道理?”

“話雖如此,可,終究還是要她願意才行呀,她既心有誌氣,不肯做妾,我也不好強壓著吧?我也不是那勾欄老鴇,可做不來拉皮條的事。”魏媽媽一早就看出了蘇婆子拿腔作勢的姿態,有意要壓她一壓,關公麵前耍大刀——班門弄斧!

“姐姐如此會調理人,我將那丫頭帶來,你勸和勸和?”蘇婆子心裡暗罵你還不拉皮條?後院裡整日咿咿呀呀唱戲的難道都是你親閨女不成?麵上卻老實了,沒有魏媽媽這條線,她壓根搭不上縣尉府的大門。

“妹妹可是沒睡醒,怎麼還說起胡話來了?你勸和,那是當娘的心疼姑娘;我勸和,那說出去,叫什麼事?”魏媽媽恨不得一口濃痰吐她臉上,還真是什麼胡話都敢說啊!

“姐姐,我一時急昏頭了,你彆同我一般見識。”蘇婆子叫她一句嗬斥弄得有些沒麵子,但這不是有求於人嘛,等她家蘇禾進了府,那就是你這個老虔婆來求我了!

“妹妹年輕時的手段都忘了不成?隨意使出一樣來,保管叫你那閨女乖乖聽話!”魏媽媽用茶蓋撥了撥茶水,輕輕吹了一口,也不喝,隻笑眯眯的看著蘇婆子,好似是真心提醒一般。

年輕時的手段?她要真有什麼手段,能是今天這個局麵嘛,這老娼婦,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話又沒法直說,要是說自己當年就是勝在年輕,好像她這個人沒腦子似的,不能在她麵前失了氣勢。

蘇婆子挺了挺腰板,仿佛當年自己真是豔冠清安縣,壓得一眾小娘抬不起頭來一般,中氣十足:“姐姐這話說的不假!若是遇到年輕時的我,還能叫她挑三揀四?做夢!”頗有氣勢的說完這句話,才有些氣弱道:“可我如今從良多年,哪裡還會什麼手段?更何況,我將來說不準還得靠這個死丫頭呢,到底也不敢得罪太深。”

“妹妹這話說的心誠,咱們這樣養女兒的人家,最是艱難,若是高嫁女,又怕真成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要是低嫁了,幫不上娘家,這樣的女兒要來何用?還不如掐死省事,還能省下些糧食布料呢。”魏媽媽說的輕描淡寫,蘇婆子聽的心驚肉跳。

這些年,她唯有在晴娘一事上心虛,可也不敢真的殺人,隻是教唆蘇二換了方子裡的一味藥材,隻等著那病將她生生拖死,若是晴娘康健,她是再不敢動這樣的心思的!說到底,是她自己沒福氣!

“是啊!我這正愁呢,你說,這山珍海味的日子難道還比不上吃糠咽菜不成?嫁一個窮酸門戶,空頂著一個正頭奶奶的名,還不得洗衣做飯,生兒育女,不出三兩年,再鮮嫩的花骨朵也要被磋磨的不成樣子!”

蘇婆子是打心眼裡不理解蘇禾的這股子犟勁,要是對方七老八十了,她不願做妾,還能理解,畢竟這樣的老家夥指不定都沒兩年活頭,可縣尉正值盛年,又前途似錦,那真是嫁進福窩裡的好日子啊!還浪著不要?

“你不懂,我那外甥女一門好手藝,嫁到誰家去,她都能立住腳。等開了懷生兒育女,熬上些年月,婆婆一死,這家立時就是她說了算,難道不好?給人做妾,子嗣也低人一等,那是要熬一輩子的。”魏媽媽見過太多這樣有誌氣的女子了,熬過去的,揚眉吐氣;熬不過去的,一杯黃土,夫婿再娶,又是和和美美。

“我是真不明白,求姐姐給個主意,好叫這丫頭想明白,是被人伺候的好,還是伺候人好?她進府了也才好為行首美言幾句啊!”

“這樣的丫頭是回轉不了心思的,要想叫她乖乖聽話,就斷了她的念想,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了?”魏媽媽眼含深意的盯著蘇婆子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你從了良,可那勾欄院裡調教不聽話的新人是何手段,我不信你忘了!

蘇婆子一個激靈,死死的扯著手中的帕子,她當然還記得!那種深入骨髓的記憶,她此生都忘不了!哪怕她隻是無意間看到,但也足夠刻骨銘心!

“當真要這樣?若是——若是她還是不肯呢?”蘇婆子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她不敢!晴娘的牌位還在蘇家,虧心事她就做過那一次,她要是敢這樣害她的女兒,她怕夜半叫厲鬼索命!

“你怕什麼?又不要你動手,再說了,妹妹又不是沒有見識過?這麼多年來,我還沒見過哪個姑娘經此一遭,還能不改的,放心就是了。”當真是個沒膽色的蠢東西,這樣的人,竟還能從良?當真是老天無眼,隻叫蠢貨沾儘便宜。

“我——我沒想過要這樣,姐姐,咱們要是這麼做了,這丫頭隻怕是要記恨你我,行首的事也難辦了啊。”蘇婆子想想還是覺得不妥當,一個滿懷恨意的出閣女對她毫無用處。

“妹妹你啊,還真是傻人有傻福,我有說過我親自來嗎?這滿院子下人,難不成都是死的?隨便叫誰都行,事後綁了給外甥女出出氣就是了,要殺要剮隨她去。再說了,你要是覺得不妥,我也就不管了,了不起我女兒那,再想想法子就是了。隻是妹妹失了一門權貴親戚,將來外甥就要自己爭氣了。”魏媽媽曉得蘇禾心中良善,頂了天也就是幾巴掌的事,不會出人命的。

“那——那我何時叫她上門?”蘇婆子心中合計,還是決意搏一把,一個遲早要丟出門的繼女,一個金貴獨苗親兒子,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做什麼要你喊她上門?我正要尋她做些東西呢,我親自派車去接她,若事成,你隻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過來就行了,這惡人都叫我做了,絕不叫妹妹同禾丫頭生了嫌隙。如何?”

“這可真是謝過姐姐了,待這丫頭心思回轉過來,我必叫她在縣尉大人麵前替行首多多美言,行首貌美又聰慧,可見姐姐調理人的手段實非旁人能比,有行首幫襯著,我這心裡才算安定!”蘇婆子毫不吝嗇的稱讚兩人,總歸是不要錢的好話,便是多說一籮筐,也就白搭些口水罷了,她還是出得起的!

蘇婆子隻裝作不知道魏媽媽的心思,兩人親親熱熱的閒扯了一堆,從頭花聊到布料,從妝容聊到清安縣的新鮮事,待到申時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魏媽媽自覺手到擒來的一樁惡事,攪合的蘇家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