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莊引鶴(1 / 1)

南北巷子是清安縣出了名的破落戶住的地界,這裡魚龍混雜。

既有像趙娘子夫婿那般考了多年都不曾中秀才而家業沒落的,也有像王家肉鋪那樣在此地紮根多年的商販人家,還有一些遊手好閒的輕浮浪子。

今日蘇二走街串巷賣的東西不多,蘇婆子先是因著三十貫錢飛了,又被她素日瞧不上的張大搶白,兩下火並一處,出言語譏諷道:“嗬,一日裡就能掙這麼點銅子,難不成還要餓死咱們兒子嗎?”

自打晴娘走了以後,絡子和荷包的樣式就總是老幾樣了,起初賣的還行,現在生意是愈發難做了!禾丫頭當年不過才學了她娘的一兩分功夫。

如今外頭的東西愈發精巧起來,荷包勝在料子好,繡技也還過的去,一日裡也能賣上兩三個,但是絡子隻能當搭頭半賣半送了!

蘇二心裡也不大爽利,任誰走街串巷一整日,嘴皮子都磨乾了才做成生意,回到家裡婆子連熱水都不曾端一碗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當下便冷哼一聲,道:“我是個不中用的賣貨郎,到底供不起你蘇娘子穿金戴銀的富貴日子!若是嫌我無能,大可做回你的老行當呢!我也不攔著蘇娘子吃香喝辣!”

蘇婆子叫蘇二一頓刮斥,臉上掛不住,也不管街坊四鄰能不能聽著,當即一屁股坐在院子裡,捏著帕子乾嚎了起來:“現在嫌棄老娘了?當年鑽老娘褲/襠的時候怎麼不見你硬氣!我拖著兒子在外麵遭人白眼的時候你在哪呢!隻怕是溫柔鄉裡樂的早不記得我們娘倆了吧!!”

蘇二一聽這婆子又聽當年的風流舊賬,當即臉色鐵青,掄起臂膀就要重重打下去!栓子一見親爹要動手,立馬從堂屋衝了出來,一把抱住蘇二的大腿,哭道:“不許打我娘!不許打我娘!”

蘇婆子瞧著蘇二的樣子,更是了不得,用頭頂著蘇二的腰腹,哭嚎道:“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打死我再把你那勾欄裡那相好的娼婦娶過門!給咱兒子磋磨死!你就稱心如意了!”

蘇婆子原隻是假裝號喪,罵著罵著倒是真有幾分傷心了,也不頂著蘇二了,隻癱坐在地上,哭的抽抽噎噎!

小院子裡一片混亂,隔壁鄰居隔著牆頭瞧了兩眼,見不過是在拌嘴,並不曾動手就不再理會,徑自忙自家的事去了。

蘇禾透過小北房的窗紙看著外麵,心裡盤算著,正好趁這個機會出去看看,她前兩日就瞧過蘇二賣的貨,也就是針頭線腦、柴米油鹽、首飾零嘴這些家常慣用的倒還好銷些,到絡子荷包這樣價格略貴的,便不大好賣了。

推開小北屋的門,先把便宜弟弟拉起來,又去扶後娘,嘴裡勸道:“爹爹走街串巷一日了,也累的慌。娘怎麼還和爹爹置氣呢!”

接著又道:“爹爹收拾一下,飯已經好了,在鍋裡熱著呢,我馬上去擺飯。爹爹消消氣,娘也是心疼爹爹!”

蘇禾利落的在堂屋擺好了飯,叫了三人來吃。後娘也覺得今日鬨的有些過了,見蘇禾難得靈巧幾分,也就順著台階下來了。

蘇禾道:“我瞧爹爹這幾日絡子和荷包賣的都不怎麼好?是咱們家的東西不好嗎?”

“唉!禾姐兒你這絡子現在已經不時興了,清安縣裡賣不出,爹爹隻能挑著往周邊的村鎮賣!一走就是十多公裡,累就不說了,還賣不上價!”說著重重拍了下大腿,“荷包樣式尋常了些不過勝在料子好,隻是村鎮的媳婦姑娘得攢許久的錢才能買上一個。清安縣裡,繡坊花樣多,咱們價格便宜些也不好賣!”

“爹爹,我瞧著弟弟大了,將來若是要進學讀書,筆墨紙硯那就要費不少銀子,更彆提還有拜師禮,平日裡年節的孝敬也不能少!若是爹爹的生意不好,怕是弟弟讀書就更沒指望了!”

“我的兒,難為你能為你弟弟這麼著想!若不是王婆子那老虔婆使壞,你得個好郎婿也好扒拉你弟弟!”蘇婆子到底念念不忘這有錢女婿,更氣王婆子暗中搶人。

"爹爹,我是這樣想的,明日裡我去永寧街巷的繡坊裡瞧瞧現下都流行什麼花樣的荷包絡子,買一兩樣回來,我仿著做些,若是能賣出些價,也是貼補家用!"

“隻是不知道姑娘想要多少錢呀?你前幾日病了,光是請醫吃藥就花了不少銀兩,如今家裡餘錢實在不多!”蘇婆子一聽要錢,立馬哭起窮來。

她也不是真的窮,就是不願意把錢給蘇禾。她對蘇禾的娘有著天然的敵意!!

即便晴娘早已經是黃土枯骨!可若不是她娘當年拖拖拉拉的就是死不了,她也不至於叫隔壁的徐小娘笑話那麼許久!都是開門迎客的暗門子。

她憑本事生了兒子!蘇二雖不是城裡富戶,可是她年歲也大了,容貌也不比當年鮮嫩,能熬死了原配當上正頭娘子,已然是花娘最好的出路,當初誰不羨慕她!

“我許久不出門了,也不曉得外麵是什麼行情,爹爹瞧著給呢?到底是弟弟將來進學要緊,哪怕不能像咱們南北巷子的顧家郎君一樣考個秀才,搬離了南北巷,一家子將來還愁什麼!就是識得些字,將來托關係學門本事,以後當個賬房先生,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豈不是讓他一生都有著落。”蘇禾不慌不忙的給這一家三口畫著大餅,一副我全都是為了這個家的模樣,倒是真把蘇婆子說的心馳神往!

蘇禾抬眼將三人的神色看在眼裡,知道親爹後娘多少有點防著自己,索性再添一把火:“若是爹爹和娘信不過我,那我還是按著往常的樣子打絡子,隻是要辛苦爹爹跑到周邊的村鎮上去賣了。這一日往返辛苦不說,還賣不上價。隻是我瞧著這南北巷子裡的孩子,有誰能比咱們家栓子聰明機靈?若不能讀書進學那真是要耽誤他了!”

“對對對!大姑娘這話說的在理!我瞧再沒有比我栓子聰明的孩子了!當家的,若是進來栓子讀書出息了,咱們也能當個老封君!”蘇婆子滿臉喜色,臉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仿佛蘇貴已經高中狀元打馬遊街了!而她也已經是前呼後擁,眾人誠服的老太君了。

蘇二心下一合計,看著蘇禾道:“如今市麵上一匹絹便要一貫錢,布嘛倒是便宜些,一匹三百文。明兒你先拿六十文去各色都挑撿些!再買些打絡子的線。若是將來賣的好,倒是可以多做些!”

六十文,尋常人家大半日的收入,也不算少了,看來為了這個便宜弟弟,親爹倒是很舍得下血本!蘇婆子也不言語,六十文壓到了她的心尖上,如今兒子還在飯桌上坐著,她當娘的不好在掰扯,免得兒子以為她不舍得給他花錢。

既然掙錢是為了她親兒子的前程,她蘇婆子自然也不是個小氣的人。不過這六十文若是打水漂了!她定要蘇禾好看!

……

永寧巷子在清安縣裡雖不是頂頂富貴的地界,但也是小媳婦大娘子常常愛逛的。

不為彆的,這條街上,大小繡坊、茶館、酒樓、小食鋪子、雜貨店還有擺攤做買賣的,若論熱鬨程度,當真是十個南北巷子都比不上一個永寧巷子!

南北巷子與永寧巷子之間的距離不算遠,不過也不是十分的近,走路也要些時候。

這是蘇禾來了這麼些時日第一次走出巷子,她瞧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是古人的穿著打扮,有一種好像在橫店演戲的感覺,可是她心裡清楚,這已經不是她的世界了,她莫名其妙穿到了這兒,取代了原本的蘇禾。

她成為了這個世界裡活在最底層的女子,看破親爹後娘的提防,她將來的命運幾乎可以預見!後娘重錢財隻要對方聘禮給的多,她一定慫恿親爹將她胡亂嫁了。

她從原主的記憶裡知道了親娘一病喪命後,隨即蘇二就迎娶了蘇婆子,還將她的兒子視如己出。她算了算蘇貴的年齡,又瞧見蘇二對蘇貴近乎無底線的寵溺,或許這蘇貴是蘇二親生的吧,隻是相貌上更像蘇婆子。所以這些年,蘇婆子進門也沒再生育,蘇二也不曾在這事上囉嗦過。

要知道這可是沒有兒子就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古代。王家獨女是王婆子向來悍勇,王老漢不敢與媳婦爭辯,故此才隻有一女!如今王小娘子招贅,待到生下兒子,王家的門戶立時又能有兒子承繼。

蘇禾心裡思量了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不妨就到了永寧巷子。迎麵就看到一件小繡坊,蘇禾想著先問問價格,便走了進去。

“小娘子想買些什麼?咱們這有夏布、飛花布、三梭布還有粗布,若是小娘子買來做衣裳,這粗布一匹才三百文!咱們素繡坊做生意一向童叟無欺!大夥都知道!”店小二滿臉笑意的介紹著。

“小哥客氣了,我不過是隨便瞧瞧。”蘇禾許久不曾這樣同人打交道了,有些無措。

“那小娘子你慢慢看,若是有合心意的,隻管叫我,我給您介紹!”店小二頗有眼色,一掃眼看了蘇禾的衣服料子,就曉得這位小娘子適合買什麼價位的料子。

“我……”蘇禾鼓足勇氣才開口,卻不想那店小二就被其他人拉去了。

蘇禾有些泄氣,也有些生自己的氣,哪裡就這樣膽小了,人家是能吃了你還是怎樣!

蘇禾打量了店裡一圈,學著其他小娘子那樣,挑揀著看些料子,覷見那店小二閒了下來,忙湊上前去。

“小娘子可是瞧好了?”店小二笑嗬嗬的問道。

“奴家想問問小哥兒,你們這可收絡子荷包?”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自然是由不得她靦腆不好意思!

“收的!收的!小娘子若是有好的,咱們自然是收的,可否請小娘子拿出來瞧瞧?”店小二的服務永遠滿麵春風,讓人賓至如歸。

店小二將蘇禾領到後間,又去將掌櫃的請了過來。

掌櫃的瞧了蘇禾帶來的絡子荷包,開口道:“姑娘這絡子樣式已經不時興了,清安縣如今的絡子花樣不少,收了姑娘這個我也賣不出呀。這荷包雖然樣式尋常,不過料子倒還可以,若是姑娘要賣,我們這願意二十五文收一個,若是姑娘有新奇的樣式,送來咱們也是收的。價格也好商量。”

“謝謝掌櫃的,奴家曉得了。”蘇禾點點頭,她還要再去其他鋪子問問。

蘇禾出了素繡坊,決定再去香雲坊瞧瞧,一個是中等偏小的繡坊,一個是永寧巷子裡最大的繡坊,若是兩邊價格差不多,那她心裡自然也有數了。

香雲坊

蘇禾一樣將樣品拿出來,店小二隻撇了一眼,便擺擺手,打發道:“這東西太尋常了!我們香雲坊有自己的繡坊,專門養的的刺繡娘子!小娘子這東西實在入不得眼。”

“那我要是能有樣式新奇的絡子荷包,你們這兒收嗎?”

那小二吊著眼角上下打量了蘇禾一番,嗤笑一聲:“不是小子說話難聽,小娘子你這一身衣服隻怕都不足一百文吧!我們店裡專供的繡娘難不成還不如你?”

“小娘子許是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不妨去瞧瞧我們店裡和荷包絡子,清安縣不可能有比我家更時興的了!”

蘇禾叫店小二擠兌的臉色泛紅,將要開口時,二樓的走下一位娥眉檀暈妝、帶著山口冠身著石榴裙的的女子走了下來,搶白道:“你這小二說話好生難聽,怎麼?尋常女子就入不得你香雲坊的大門了?”後麵陪同的是一個身量頗高,肩膀寬闊,腰腹勁瘦的男子。

那小二滿臉堆笑,諂媚道:“莊都頭!魏行首!您二位今兒怎麼賞臉來了?小子說話嘴上沒個輕重,行首教訓的是,該打!該打!”

說完便佯裝著朝臉上打了去,逗的魏行首噗嗤一笑。

“行了,小娘子若不嫌棄,可能給我瞧瞧?”那行首走到蘇禾邊上,聲音輕柔的說道。

“謝行首不嫌棄。”蘇禾遞上荷包絡子,便垂手在一旁站著。蘇禾一開口引得莊引鶴看了一眼,這把嗓子當真是不錯。

“樣子是不時興了,不過東西倒是花了心思的,我買下了!”還不等道謝,轉頭就朝那男子說道:“都頭~今兒出來都不曾簪花,不如在這都頭替我挑一支?”聲音當真是要酥道骨子裡去了。

“我哪懂你們女兒家的打扮,你隻管挑,若有喜歡的,買下便是。”

魏行首瞧了瞧樣式,伸手選了一枝顏色豔麗的芍藥花,往鬢邊比量了一下,眼眸含笑,言語嬌媚:“都頭,這枝如何?”

莊引鶴頗有些興趣的打量了一番,搖頭道:“你今兒穿了大紅的石榴裙,再簪一朵豔紅的芍藥花,瞧著順色了。”

莊引鶴此時就站在蘇禾的對麵,她有些好奇,迅速抬頭打量了一眼這位都頭,原以為是個虯髯大漢,卻不想生的風流倜儻。雖不像讀書人那般儒雅,但是也能稱的上是俊逸不凡。

隻不過她這一眼正對上了莊引鶴看過來的眼眸,蘇禾心裡暗道這男人絕不是凡夫俗子,眼睛又黑又沉,目光淩厲,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蘇禾在兩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就立刻低下了頭。莊引鶴玩味的牽了牽唇角。

魏行首還在挑著堆花,有些猶豫不決。莊引鶴挑了挑眉:“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叫這位小娘子幫你選一支?”

魏行首眼神閃了閃,道:“還沒來得及問小娘子的名字呢?”

蘇禾低聲道:“蘇禾。”

“你既會繡花打絡子,想來眼光必定是好的,不如你替我選一支?算是謝我買你的荷包絡子如何?”

蘇禾手指拂過那一堆各色的花,從裡麵選出了一支梔子花,遞過去道:“這枝花襯今兒姑娘的打扮。我替行首簪上吧。”

魏行首略微欠了欠身子,好讓蘇禾將花簪上。

莊引鶴暗自點頭,眼光倒是不差,他剛一掃眼過去,便瞧見了這支梔子花,花朵紮的精致彆致,配色也好,不免又將眼光放在了蘇禾身上,剛剛幫著簪花,抬起胳膊,袖子滑落,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正落在皓腕上,端的嫵媚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