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洵認出那是在街上遇見的小娘子,那日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賠禮道歉,卻沒想今日相國寺人多,轉眼她的身影便沒入人海。
……
離開相國寺後,陸瓊叫陸萱先把東西帶回家,她則去了肉鋪,打算今晚吃火鍋,時下還有個“披霞供”的美名,不過是圍著火爐吃肉罷了。
彼時宋王朝丟失燕雲十六州,黃河上遊的牧場被異族占領,羊肉價格居高不下,陸瓊這些年也吃不起羊肉,隻買得起雞鴨魚肉,這也是普通百姓的主流選擇,而兔肉也因價錢便宜,肉片鮮亮成為涮火鍋的主要葷菜。
州橋有兩家肉鋪,彭家肉鋪和明記豬肉,陸瓊隨便挑一家買了半斤豬肉、半隻兔肉,轉身又去買了些瓜果蔬菜,葷素搭配才能營養均衡。
可惜沒有牛肉,不過就算有她也不敢買,按大宋刑律,擅自殺牛會進牢獄,畢竟在農耕社會,牛還是極為重要的生產工具。
臨近傍晚,通濟坊裡的住戶也跟著熱鬨起來。
陸瓊剛進巷子便聽見坊裡有人在爭吵,沒瞧見人,倒是碰見金娘探出頭來,她卸下背簍問道:“金娘,前邊這是怎麼了?”
金娘依在門上,掩嘴壓低嗓音:“隔壁裴家在吵架,裴家兒子早早就懂事,他娘去世不久爹就娶了新婦,有了後娘可不就有了後爹,這日子怎麼會好過。”
陸瓊還想八卦兩句,隔壁大門就開了,一雙晦暗不明的眼神緊緊盯著她,叫她心裡落了一拍,那人很快就移開視線,轉身出了巷子。
“可嚇人,”金娘也後怕地拍拍胸脯,聲音有氣無力,“裴小郎君跟他爹可不像,也不知道怎麼長成這樣的。”
瞧她那副模樣,陸瓊反倒笑出聲:“你也太膽小了。”
金娘也不跟她吵,見背簍裡放了不少肉和菜:“你這是要擺攤賣肉?”
陸瓊搖頭,笑道:“這是要吃的。”
真是不會過日子,金娘咂舌,就怕她哪日把家底敗光了,苦口婆心道:“瓊姐兒,你還是省點錢好,汴京比不得鄉下,處處都是花錢的地兒,何況你還有萱姐兒要養……”
要是像她這般下去,出不了幾日就要揭不開鍋了,萬一生個小病,耽誤掙錢不說還要花好大一筆錢,不過這話她可不敢對著人講,隻是心裡念叨幾句。
陸瓊可不知道她的顧慮,臉上掛著笑,轉移話題:“霜姐兒好些了?”
說起女兒,金娘眉頭才舒展開,點頭道:“好多了,今兒還念著要吃東西,我方才正打算去買些蜜餞來著。”
“那正好,叫霜姐兒一塊來,”陸瓊拎起背簍,“我這買了不少菜,天熱吃不完要壞。”
金娘還想推脫,陸瓊又拿霜姐兒來勸她,想著人多熱鬨,她便應下了,帶上自家的調料也跟著去了。
陸萱坐在乾稻草紮成的狗窩上,懷裡抱著雪兒,先是把臉湊過去,又是用手心給狗狗順毛,斜陽照在一人一狗身上,其樂融融。
陸瓊進來便瞧見這樣溫馨的畫麵,身後還有霜姐兒和金娘的竊竊私語,心裡好似被填滿了。
“阿姐,你回來啦,我剛剛給雪兒喂過吃食了。”陸萱捧著雪兒爪子朝人揮手。
雪兒也跟著叫兩聲:“汪汪汪!”
霜姐兒才六歲,正是貪玩的年紀,見到雪兒就走不動,也跟著去擼狗,還好雪兒性格溫馴,趴在地上乖乖被人摸背。
陸瓊關緊院門,叫陸萱照看好霜姐兒,便帶著金娘進了堂屋。上午趕早,鍋裡還沒來得及洗,金娘便主動包攬下活,她則去處理食材。
盆裡放滿水,依次洗淨肉備用,豬肉切成兩份,一份用來做涮肉,另一份加澱粉做繡丸,也就是肉丸子。
時下的豬肉.色澤透亮紅潤,都是新鮮宰的,用刀切成薄片,再卷成卷兒,在盤上擺好,畢竟吃火鍋的儀式感還是得有。
見金娘洗好鍋,陸瓊才想起家裡沒有合適的爐子,金娘便回去把自家小爐子拿來,駕在八仙桌上,下邊放上木炭就能不斷加熱水。
金娘切著蘿卜,聽見堂屋外傳來的笑聲,有些欣慰:“霜姐兒以前就貪玩,也不怕生,沒想到被我娘養了半年,不僅瘦了,還不怎麼說話,這幾日才好些。”
陸瓊不能感同身受,也不會安慰人,隻是聽她傾訴,時不時也跟著點頭。
很快食材都備好,就差肉丸子沒做成,沒有絞肉機確實費力,她先用刀把肉剁碎,加一點水到盆裡順時針攪拌,再加入生粉、胡椒粉一起攪成糊狀,水還不能加多,不然太稀就不能成型。
陸瓊左手捏肉料,順著虎口眼擠出,右手拿勺子刮去,就成了丸狀,每刮幾下勺子便要沾上清水,免得肉餡粘在勺子上。
金娘也一起捏丸子,見她手法嫻熟也誇讚:“小娘子手真巧,日後誰娶了你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陸瓊也隻是笑著不敢應下,先把鍋裡水燒開,把生丸子都過一遍水,不然到時候太厚煮不熟。
“阿姐,能吃了嗎?”陸萱聞著肉香就跑過來,圍著陸瓊身後轉。
見肉丸變色,陸瓊用長木匕把丸子撈出來:“再等等,你去把櫃裡的青梅拿出來,跟霜姐兒一起分分,每人隻能吃兩顆,不能貪多。”
上回芒種做的醃漬青梅還剩了大半罐,這兩日忙得暈頭轉向,差點就忘了。
她也擦淨手,取了一顆來吃,含在嘴裡也酸甜可口,越發想吃飯了。
隨後開始備蘸料,時下條件有限,隻能添半碗芝麻油、蒜末、椒、醬,還切了些花生碎,分成四小份,金娘也順手端上桌。
上午煮的酸梅湯她還留了幾份,也一起擺出來。
陸萱早早就帶著霜姐兒去洗淨手,二人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雪兒也蹲在陸萱身邊,眼巴巴地張嘴看著她。
“你也饞了。”陸瓊笑著揉它頭,隨後把給他留的肉丸放碗裡。
金娘已經見怪不怪了,除了富貴人家,也就瓊姐兒舍得把肉給狗吃。見霜姐兒雙眼發亮,盯著兔肉流口水,她也樂出聲,替她挽好袖子:“想吃什麼跟娘說,娘夾給你。”
待最後一盤肉端上來,陸瓊才挨在陸萱和金娘中間坐下,叫大家趕緊動筷子。
水咕嚕咕嚕冒泡,她趁機下了半碗肉丸,還放了些蘿卜。來宋朝多久,她便有多久沒吃過牛雜,吸滿汁水的豆腐串、燉爛的蘿卜塊……心裡歎氣,現下隻能靠這火鍋解解饞了。
霜姐兒紮了時下流行的三角髻,頭上盯著三個角,以陸瓊的審美來看實在有趣,笑著給她盛了碗蘿卜湯,還添了不少肥豬卷,因為沒有肥牛卷隻好用“肥豬卷”安慰自己。
霜姐兒小聲朝她道謝,有些靦腆。學人蘸上醬料,豬肉便染上醬色,鮮香透亮,咬一口,嘴角都沾了一圈油。
“霜姐兒慢點吃。”說罷金娘從腰間掏出一塊布,擦去霜姐兒嘴上的油。
不過這瓊姐兒的手藝真好,就是她也吃了不少菜,連她平日不喜歡的蘿卜也覺得好吃極了,更彆說那蘸料也是香得很。
桌上四人就數陸萱吃得最歡,先夾一塊兔肉,再塞一口肉丸,嘴裡燙起泡也不願意吐出來:“阿姐做得繡丸最好吃,還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陸瓊正在啃蘿卜,聽她話手都要拿不穩筷子,天天做還了得,隻是剁肉就費不少力,更彆提還要擠丸子,要不是金娘幫忙,她也不會想做丸子。
“下回再說,今兒這些還不夠你吃呢?”
吃到一半,爐火便小了,金娘靠近灶頭,便主動去取炭,陸瓊也跟著去。
“金娘,這附近可有誰木工活好的?”
金娘握著鐵鉗子,剛開一個口子,聽著話也思索著:“你這是要打家具?要打架子床還是供桌?”
“不是,”陸瓊搖頭,“想要打一乘推車,我見街上有人推著車擺攤,下邊還能支火爐,看著好使。”
金娘夾一塊木炭到簸箕裡,嘴裡道:“其實裴小郎君就能打。”
“是誰啊?”
金娘解釋道:“就是方才嚇人的那個,你要是膽子大,明日午時就能去他們家看看。”
陸瓊也有印象了,想了想還是問:“沒其他人了?”
“有是有。”
金娘頓住片刻才道:“不過他們是老木匠,專門給你打推車至少要花上兩百文,再加上你這木料怎麼也要個一百文,沒個三五百下不來。裴小郎君就不同,他自己偷學的,手活不比彆人差,但年紀小沒人願意找他打,你要是現在去,說不準一百來文就能弄好。”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窮,陸瓊手裡錢不多,要是全花在小推車上,她擺攤的本錢都要沒,那還是找那姓裴的人好。
再追著金娘問清他的底細,陸瓊便決定明天收攤後就去找他談,說不準真能剩下一大筆錢。
“阿姐,火要滅了!”
聽見陸萱催促,她們才端著些木炭過去,才添了好幾塊炭,用蒲扇扇兩下火便起了,沒多久水又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