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那二人反應過來,韓濯就已在瞬息之間奔上前去,那一把之前還係在同伴身上的長刀此刻在她的手上迸發出了如雷霆一般的威懾,帶著不可抗拒的勢頭砍到了一人近前。
那人未來得及反應,被這一刀嚇得大腦一片空白,眼看著就要斃命於刀下,突然,這逼近的長刀在半空與一把鐵劍短兵相接,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鐵器摩擦之聲,硬生生被它擋開了。
黑衣人明白自己方才和死神擦肩而過,腿腳發虛發軟,他功夫本就不到家,行走江湖靠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差點就跪了。
韓濯有些意外地看著黑衣人頭頭,也沒廢話,迅速調整好攻勢,緊接著一刀又斜斜地砍將上來,這回是衝著那頭頭去的。這一係列動作不過隻在瞬息之間,那剛剛擋了韓濯一刀的頭目不敢輕敵,他被方才勉強接下的那一刀震得虎口發麻,此時對著這來勢更猛的一刀不敢硬接,忙閃身躲過。
“閣下,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又何必動這麼大肝火?”
韓濯一哂,在壓倒性優勢下,傻子才會對準備要自己命的人談判。手上動作未有絲毫遲疑,刀尖一轉,向上挑去。
那人見韓濯絲毫不給麵子,也沉下了臉,用儘了畢生所學,拚儘全力將鐵劍在刀上一壓。
韓濯的武藝是征戰二十年未嘗敗績的老英武侯親授,老英武侯長了一副鋼鐵肺腸,對自家閨女更是毫不心軟,韓濯穿過來許久,幾番波折下來對這家傳絕學已是熟稔於心,此刻已能使出原身的九成實力,這些跑江湖的販夫走卒哪裡是她的對手?
此刻在韓濯手下,冷硬的長刀卻平生出了繞指柔般的纏綿,挾卷著他的鐵劍,僅僅一把鐵器,卻仿佛布下了天羅地網,毫無空隙可以突破,黑衣人頭目被她逼得心焦,心頭一橫,用蠻力掙脫了長刀的糾纏,可就這一下,也耗儘了他的力氣,韓濯手中長刀在下一秒擊中他的手腕,鐵劍應聲脫落,眼看著刀尖已近在眼前,黑衣人頭頭瞳孔微縮,電光火石間左手抓住了身旁剛恢複力氣的同伴頸間衣料,單手將他撈在了自己身前,充當了一方人肉盾牌。
那倒黴蛋嚇得大叫,眼看就要命喪韓濯刀下,剛想閉眼受死,沒成想韓濯嫌棄地嘲弄了一聲,隨即似乎改變了主意,在刀尖已觸到他喉嚨時堪堪收手。
倒黴蛋不可置信地睜眼,見這尊活閻王收刀,差點沒給她磕一個,可就在韓濯半路收刀的一瞬間,“咻”地一聲,一支袖箭破空而來,直逼韓濯麵門。
韓濯眉頭一皺,沒想到還有這種陰招,急忙閃身躲避,那袖劍堪堪擦過自己的臉頰,及其驚險地割斷了幾縷碎發。
而下一秒,另一支袖箭緊跟了上來,韓濯避閃不及,“哧”地一聲,箭尖深深埋進了自己右肩。
黑衣人頭目見自己得手,心頭得意至極,欲趁著韓濯負傷,快速撿起自己的鐵劍,可韓濯被射中卻仿佛毫無知覺,眼睛都沒眨一下,泛著寒意的長刀瞬息之間便再次打落了他剛拾起來的鐵劍。
他整個人被籠罩在韓濯的陰影裡,那張其實有些秀氣的臉在染上血跡之後,此刻像極了地獄裡爬上來的豔鬼,他哆嗦著開口,一個音節還未來得及吐出,就被長刀貫穿了喉嚨。
韓濯提起刀看了看,剛才力氣用得過大,似乎有些卷刃了,乾脆挑起地上鐵劍,將粗製濫造的長刀一扔,轉頭對上了剛才被人拉上墊背的倒黴鬼,調轉劍柄在那人腹上狠狠一擊,趁他彎腰呼痛時扼住了那人的喉嚨,將不知什麼東西塞進他口中,逼迫他咽了下去。
倒黴蛋跪在地上連連咳嗽,見韓濯又要抬手,來不及調整,拚命忍咳喊道:“好漢饒命!”
韓濯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好整以暇地抱臂道:“我若今天留你一命,你拿什麼來報答我?”
“我我我我乾什麼都行,我給好漢當牛做馬,我給......”
"行了。"韓濯不耐煩一揮手,她本來就打算留個活口,若不是那頭目過於狠毒,性格詭詐,不好控製恐生枝節,此刻有一條命在的,恐怕還輪不到他。
“我剛才喂你的東西,若沒有我的解藥,不出五日便會腸穿肚爛而死。”
那人大驚,連連叩首道:“饒命,饒命,好漢,啊不,英雄讓我做什麼都成!”
韓濯讓開了一步,她實在不習慣有人對著她磕頭,簡直要折壽。
那丸藥不過是李三三配的助益消化的普通藥丸,倒也怪能哄人,她忍住笑,又起了玩心,道:“叫你吃屎你也去?”
那人忙不迭道:“去去去,什麼豬的狗的牛的馬的,老大您叫我吃的,那都是金貴東西,我現在就去!”
“回來!”
這人聞言,乖乖回來老實跪好。
看來留這個活口是對的,狗慫一個,最好拿捏。
“身上背的弓給我。”韓濯道。
那人雙手奉上。
“迷藥呢?”
那人忙開始掏袖子,直到叮叮當當亂七八糟的藥丸和暗器都抖落出來,全身上下精光剩條褻褲,又被逼迫著哆哆嗦嗦把已經一命嗚呼的兩個同伴也扒了,韓濯才放過了他。
“我不要你命可以,但是交代你的事,必須給我辦。”
“英雄你說!”
“你回去和那姓錢的複命,隻說我們都已經死於荒野,若露出任何端倪讓他發覺......”
韓濯麵無表情,做出了一個砍人腦袋的手勢。
那人連聲稱是,等著韓濯下文。
“還愣著乾什麼?等我砍你嗎?”
那人不敢把衣服穿上,分外羞澀地捂著前胸後背,一溜煙兒跑回了城。
韓濯目送那人消失在遠處,低頭撿了幾樣以後用得上的收入袖中,路過那方才企圖占便宜的死鬼身邊時,順便在他臉上踢了一腳。
如果在這兒生活太久,忘記了自己在現代文明下長大,更有甚者掌握生殺予奪的權利,會不會變得越來越暴戾,徹底被這個時代吞噬?
韓濯看了看自己沾了血的手,她現在已經不再因為殺人而發抖了。
但這念頭隻冒了個頭,就被壓了回去。
在什麼位置做什麼事,做都做了,就不要假仁假義地嗟歎。活都活不下來,還談什麼現代人古代人,執著自己是誰,有什麼用處?韓濯一哂。
她沒有自憐自傷,給自己安苦情劇本的習慣,未免太矯情了些。
她將那三人被剝下來的衣物拿在手上,走到草叢間,把沒有遮蔽,瀑屍荒野的幾個餓死的屍體蓋住了。
韓濯看了一會兒,沉默著對著屍體做了一揖。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了姚申麵前,此人還人事不省,正和她意,一會兒以女人的身份進醉春樓守株待兔,此人是個麻煩。
他思考了一下,掏出剛才搜刮來的迷藥,又給他補了一劑。動手之前還沒忘像之前那樣把李三三的清心丹壓在舌下。
確認姚申的確暈得不能再暈了之後,她滿意地拍了拍手,打算把這家夥運到哪家客棧裡讓他借著睡個一天兩天。
看著姚申細長的一條,她突然無從下手,不由懊惱道:“我這腦子,應該讓那慫貨順便把這家夥背進城。”
可惜過了這村沒這店,她隻好認命地背起姚申,讓他半截腿垂在地上拖著走,肩膀卻被壓得一痛。
韓濯這才注意到肩膀上中的一箭,入得極深,血也浸濕了袍子,痛意後知後覺蔓延上來,腰部的刀傷之前明明已經開始愈合,痛癢著長出新的血肉,卻好似因為剛才動作太大而微微有些撕裂。
背上的姚申還不省人事地壓著她,韓濯暗暗叫苦:“完蛋了,這回袍子大概真不能要了,現在我哪裡有臉叫人家幫我補。”
韓濯搖了搖頭,背著姚申,在夜色掩映下再次進了蜀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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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醉春樓。
婉音昨晚並沒睡好,前半夜還忙著應付幾個混不知風雅的酒色之徒,心中有些憋悶,她從羅帳中坐起來,叫道:“阿蠻,熱水。”
門外應道:“是,姑娘。”
就在這時,從她房間的窗外翻進了一個人。
婉音不禁驚呼一聲,下一秒,就被人拿刀抵了脖子。
“彆出聲。”那人低聲道。
“婉音姑娘?怎麼了?”
說著,那人似乎要進門。
婉音?
倒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婉音對上那人頗具威脅的眼神,強裝鎮定道:“我沒事,不小心磕了手,彆進來,我在換衣裳。”
門外人應了聲是,腳步聲又遠了。
這翻進來的人自然是韓濯。
她見婉音沒有要喊的意思,就緩緩撤了刀。
“你是哪裡來的狂徒?”婉音低聲道。
韓濯第一回做爬人閨房的事,一時間也覺得新鮮,但對方是個姑娘,也不好唐突,便道:“得罪了,請問姑娘有沒有治外傷的藥?”
婉音這才發現,那人肩膀上插著一支短劍,鮮血把緋色的袍子染得暗紅。
“有。”婉音乾脆利落道。
這人看上去,應當不是什麼大膽的狂徒。
婉音按韓濯的要求取了小蠻放在門口的熱水,又從床後取了一罐藥膏回來,見到褪了一半衣袍的韓濯時,眼睛睜得渾圓。
這人束了胸,明顯,是個女人!
韓濯恍若未覺,將插在肩膀上的短箭乾脆利落地拔了下來,然後迅速接過婉音手中浸了熱水的帕子。乾脆利落地清潔止血,一聲也沒吭。
婉音眼神不可控製地瞄著韓濯的上半身,她腹部的肌肉線條薄薄的一層,線條優美流暢,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著,左腰似乎,也有一道未愈合的傷口。
婉音輕咳一聲,親自挖出了一點藥膏,敷在了韓濯肩膀的傷處,又拿了乾淨的布巾包好,順便幫韓濯把左腰舊傷也重新包好了,指尖冰涼,按到腹部時把韓濯冰了一下。
“有勞姑娘。”韓濯有些意外,看著她低垂的眉眼,問道:“姑娘不知我是誰,就如此幫我?”
婉音一聲輕笑:“蜀州自古以來就有不少奇人軼事,多少劍客豪俠在此處羈留,有什麼好稀奇,姑娘願意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同樣是女人,我焉有不幫之禮?”
韓濯聽她一句“姑娘”,心裡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了上來,她來大齊許多日子來,什麼公子,好漢,小子,小白臉等等稱呼聽了個遍,還是第一回聽人叫她姑娘,心裡說不出地熨帖舒服,想著想著她便笑道:“既然如此,我想勞煩姐姐幫個忙,姐姐允是不允?”
婉音並沒被一聲“姐姐”衝昏頭腦,神色平靜道:“方才幫你治傷,是出於良心,而剩下的我幫不幫,要看你這忙是什麼,一般來說,我是要報酬的。”
韓濯也覺得有趣:“什麼報酬?”
“你南來北往,應是聽過不少新鮮故事,要給我講上一講,有什麼新鮮曲子,也教我聽一聽,若是好,能助我譜出新曲子,我就答應幫你。”
“這倒好辦。”韓濯道:“我的故事可不少。”
婉音頷首:“那你要我幫什麼?”
“簡單。”韓濯道:“姐姐的衣裙首飾借我一用,今晚我要混在姐姐你們樂師當中。”
婉音被“樂師”一詞取悅到了,帶著笑意問道:“你混進去要做什麼?”
“我要接近那個姓錢的。”
婉音看了韓濯一眼。
“成交。”
“晚上還早,兩個時辰之後,我再幫你上妝,現在,該兌現你的報酬了。”
韓濯笑了,要麼說打交道,還是和姑娘自在:“既如此,我給姐姐講個在百越之地聽到的故事,詞也有,曲也有,但願姐姐能滿意。”
“有意思,這故事叫什麼?”
“《孟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