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位素餐(1 / 1)

宋青瑛發的一場熱不嚴重,很快就退了,李三三隻說是一連幾日奔波,心緒起伏過大才燒起來,不是什麼大事,韓濯略放下了心。可麵對宋青瑛的一路沉默她幾次想開口,終究還是沒張嘴。

本來話就不多,好不容易兩個人一路走來,也算是生死之間來回一趟,反而因為四片肉上下一貼就生分了,韓濯實在有些不是滋味。

或許是張大成派的人真起了作用,這一路到灌州雖然都是山路,卻沒再起什麼波瀾。

午時,灌州城內。

“奇也怪哉,這灌州城破敗是破敗,姑奶奶早就有準備了,可怎麼這麼多流落街頭的流民?”李三三訝異道。

沒聽說這兩年灌州有什麼天災,況且若一州鬨什麼饑饉人禍,必定是十室九空,大多能跑就跑到外地去了,怎麼會像此刻的灌州這樣,流落街頭的乞兒顯得整個城內都有些擁擠。

韓濯倒也希望她知道答案,可為了避嫌,自己和張大成的人早自進城前便分道揚鑣,實在找不到能問的旁人。

不遠處一聲鑼響,韓濯抬眼看去,見流民都一窩蜂地擁到了鑼響處,很快便形成了一堵人牆,根本看不清裡麵是什麼情況。

韓濯實在疑惑,抓了個看起來還算衣衫齊整的過路人問道:“請問老丈,這響鑼是在做什麼?”

那人上下掃視了韓濯一眼:“外地來的?”

韓濯口中稱是,那人道:“施粥唄,沒彆的事彆攔著我,我回家喊老婆一塊來領,省著今晚再自己開火了,彆擋道!”

韓濯被一下子擠走,心下疑惑更甚,正要上前看個究竟,卻見被人群擁堵的縫隙中,閃出一個身著深青色官服的年輕人,朝韓濯這邊走來。

“閣下可是從京城來赴任的韓大人?”

韓濯急忙下車:“正是,敢問閣下是......”

那人眼中迸射出了難掩的喜色:“錄事朗祁月,見過韓大人。”

“不敢不敢,在下不過是個從八品的散官,何必如此客氣。”

“韓大人從京城遠道而來,再說了,英武侯韓家大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怎敢怠慢?”

二人正客氣著,朗祁月見了下了馬車的宋青瑛,心裡有了些猜測,但也沒敢確認,遲疑道:“這位......”

“這位是公主殿下。”韓濯隻彆扭了一瞬間,還是開口提醒了一句。

朗祁月張大了嘴,“哎呀呀”驚歎了一陣,手慌得不知到往哪裡放,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就要見禮,被宋青瑛扶住了。

“朗大人不必多禮,我隻是陪同駙馬前來,都是一家人,不用把我當什麼公主,太過客氣。”

聽了“陪同”一詞,韓濯的眉毛跳了一下,覺得有點奇怪,但也說不清楚是哪裡奇怪,總之心裡有點癢癢地懸著,難受得厲害。

朗祁月隻在當年中舉之時見過聖上一麵,他出身寒門,之前從未想過能見到公主這等大人物,同是科考出仕,麵對韓濯這活的狀元,難免緊張地出了汗,說話都結巴了。再加上這些日子灌州亂成一團,他本就有求於人,此刻見了這兩位一等一的好皮相,更覺得韓宋兩個仿佛天神降世,簡直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不由得熱淚盈眶,就差給人跪下了。

“朗大人,我們在這兒說話不合適,敢問刺史大人在何處,我們還是儘快麵見大人,下官的告身還未曾......”

韓濯還未說完,朗祁月便歎了口氣:“刺史大人早半月前便不在灌州了,韓大人,具體事宜還是先到了府上我再告知。”

朗祁月雖然年輕,辦事卻十分牢靠,很快便安排好了住宅,雖然不大,飲食起居倒也方便,灌州比不得京城,畢竟窮是窮了些,朗祁月為了找這房子已是費儘心思。即便如此,晚飯時他仍然分外忐忑,不知道這京城來的金貴人會不會嫌厭。

“韓大人太客氣了,勞煩您還為我們置辦酒宴,實在受之有愧。”

吳鉤在韓濯旁邊像個柱子一樣一言不發杵著,偶爾眨一下眼睛昭示著他還是個活物,李三三帶著阿信在末席稀裡呼嚕地喝湯,動靜有點大,韓濯尷尬地抓緊了腳趾。

“哪裡哪裡,貴人來我們灌州這種小地方,實在是蓬蓽生輝。”朗祁月也看出來了,這韓濯倒不是不好說話的京城紈絝,狠狠鬆了一口氣,連帶著都沒那麼緊張了。

“下官實在沒想到,公主殿下也能跟著來灌州......”

“駙馬既然來,我焉有不跟隨的道理?”宋青瑛說著,也回敬了朗祁月一杯。

“公主駙馬感情這麼好,真是令人豔羨。”朗祁月歎道。他們兩個坐在一塊兒實在養眼,任誰都要講一句“般配。”

韓濯更尷尬了,趕緊轉移話題說正事:“朗大人說刺史大人不在府上,那在何處,下官應當何時拜訪,再者為何不見長史大人?”

朗祁月狠狠歎了一口氣。

“說來話長。”

說來也巧,這灌州刺史也是新上任不久,一月前從京城來赴任,可這刺史行事做派實在乖張,一開始,朗祁月還隻道有些讀書人性格乖僻,不足道哉,可誰知此人對於州中協調事務一概不管,全推給了長史林大人和朗祁月來乾,長史大人年事已高,本是個應該致仕的年紀,卻每日睜著一雙渾濁的老眼對著成堆的文書鞠躬儘瘁。

其實本來灌州事務不算很多,可是今年蜀州鬨了旱災,收成不好,偌大一個蜀州的流民全湧進了這個彈丸之地,就為了能討一口糧食吃。長史是個仁慈人,對這些流民照單全收,可也導致了湧進來的災民越來越多,眼看著就要難以為繼,就在這緊要當口,長史還病倒了。

“長史大人要不要緊?”韓濯問道。

朗祁月搖了搖頭,眼神中有些失落。

看來是病得不輕。韓濯暗暗想道。

長史大人病倒後,他難免左支右拙,終於受不了了,跑到刺史那裡發作了一同,要他趕緊幫忙想辦法收拾收拾爛攤子,沒成想刺史卻埋怨林長史接納這麼多難民搞得沒法收場,要他們自己解決,自己腳底抹油一般溜出了灌州,說是要與蜀州刺史商議大事。

朗祁月崩潰地抱住了腦袋:“他能有什麼大事,分明是不想管,我真的沒辦法了韓大人,林長史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一陣子,刺史他臨走前還說什麼,沒人手就找新上任的散官來幫忙,我實在也不願意麻煩您,但是......”

韓濯聽了這一番話,更加覺得這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這種事自古有之,一時無言。也不知道科舉都選出來了什麼草包,連帶著感覺她這個狀元的含金量都降低了。

“敢問朗大人,這灌州的糧倉可還充實?災民這麼多,恐怕不是個辦法。”

朗祁月點點頭:“岷江流經灌州,這地方雖然小,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糧食,可即使如此,也架不住越來越多的流民湧進來。這才剛中秋,馬上就要入冬,到那時怎麼辦?坐吃山空?”

韓濯皺了皺眉,宋青瑛在一旁突然開口:“大人,災民的名冊,籍貫,可曾收錄?”

朗祁月愣了一下,連忙答道:“正在收錄,可我們人手不夠,況且每天都有湧進來的蜀州災民。”

宋青瑛答道:“我今日在城中,看到大人安排施粥,這個,也是林長史的意思?”

“是。”

“那敢問大人,您是憑借什麼確認這些領粥的人是災民,而不是本地的百姓?”

韓濯猛然想起,白天那個著急回家帶老婆一起占便宜領粥點的人,不由得偏過頭,意外地看向宋青瑛。

“這......災民大多衣衫破舊,還是...認得出來的。”

朗祁月這麼說著,聲音卻心虛地小了下去。

“若是灌州百姓換上舊衣爛衫,在一群災民當中,朗大人可還分得清?”

朗祁月歎了口氣,搖搖頭道:“如此說來,殿下的意思是......”

宋青瑛頓了頓,道:“既然災民名冊未曾收錄,領粥的人是否從州外來也無從辨認,為什麼不把這兩件事放到一塊辦?”

朗祁月也反應過來了:“殿下真乃女中豪傑,聰明穎悟名不虛傳,如此說來,隻需召集災民將姓名籍貫全部收錄在冊,隻有在冊的災民允許去施粥鋪子去領,如此,不用一個一個地上門登記,他們自己就會會找上門來。”

韓濯忍不住看了韓濯一眼,這個宋青瑛似乎和之前那個自己麵前謹小慎微心思敏感的小姑娘不是一個人,方才這一番話條理清晰,思維敏銳,縱使是和他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早知道他是個心思通透的,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可是,施粥時一個個校對,是不是耗時過長,那些災民們都饑腸轆轆,怕是等不起。”

宋青瑛道:“隻需給登記的災民發放官府憑據,讓他們帶著憑據領粥便可。在登記處也可另設粥點,以防饑民出什麼意外,另外也可另設憑據補發的事務,這些其餘的瑣碎,自是另外再提。”

“好,好!”朗祁月忙不迭地應道:“就照殿下說的辦!我今晚便擬出一個章程來,那這些事務,可否請韓大人幫忙協助一番?”

韓濯忙起身拱手道:“這是自然,樂意效勞。”

“之前隻聽說殿下忠孝仁義,沒想到竟然也有如此大才,在下實在是佩服!”

宋青瑛隻是自謙,並未多話,也沒見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韓濯其實也想跟著誇,可他們現在關係還尷尬著,她實在有些進退兩難。

宋青瑛現在的狀態她之前沒見過,韓濯不覺得這樣的宋青瑛不好,簡直太好了,聰明有膽識敢說話敢拍板,可是未免硬邦邦冷冰冰,韓濯突然覺得被自己像個被已經出息了的孩子遺忘的老媽子,心裡酸溜溜,不上不下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