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池還從未被刀架在脖子上過,心中一驚,身體本能地有些顫抖。
那刀尖冰涼,對著沈青池的喉管處,他緊張地吸了口氣。
若是持刀的人當真是窮凶極惡的歹徒,直接切開了沈青池的喉管,他可是真不知道,這【免疫疼痛】能不能【免疫死亡】。
他可不想剛穿越就死了。
於是往身後人身上貼了貼,微微側了側首,悄聲試探道。
“少俠,等一下你彆抹我脖子成嗎,你在我身上捅幾刀。”因著沈青池瘸著腿,原本身姿高挑的身體隻比少年高出半個頭,背後便緊貼在了少年胸口。
沈青池感受到身後少年似乎白了他一眼。
少年沉默了片刻,回道。
“放心,我不會傷你。”
聞言,沈青池心中下意識的驚喜,卻突然又覺得有些失落。
他委屈地問:“為何?”
少年的聲音毫無感情:“我不殺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沈青池還想繼續問,誰知少年不耐煩道:“閉嘴。”
他便乖乖閉上了嘴。
*
此時,對麵那為首的白衣人見狀,劍指少年罵道:“邪物,你此舉是何用意?”
少年冷笑一聲:“你說呢?”緊接著架在沈青池頸邊的刀又往肉中嵌了一分。
白衣人嗬斥一聲:“邪物,你休要傷人!”
“快放開他!否則彆怪我們對你出手!”身後的弟子也說道,說著拿著劍的幾人又往前走了幾步。
“我若不放,你待如何?”少年鼻中冷哼一聲。
少年此話一出,一股寒氣從耳邊襲來,沈青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對麵的人正要答話。
咣當一聲——一聲突兀的聲響。
眾人齊聲望去,原本沈青池手中一根筆直的木棍掉在了地上,向白衣人們滾了過去。
失去了支撐,腳下沒支穩當,沈青池當即就往一旁倒去。
誰知他剛好倒在了少年握著匕首的那一邊,嘶的一聲,沈青池隻覺脖頸一涼,被那匕首擦出一絲血痕來。
而若非身後少年眼疾手快撤開了匕首,那刀尖是差一絲便插進他側頸,怕不是得血濺當場。
原本劍拔弩張的兩方人,霎時沉默了下來。
白衣道人們麵麵相覷,還未來得及救這廝,此人倒是先要自戕,這是什麼道理?
而此時的沈青池恨不得就此鑽到地縫裡去。
他倒是沒有想做什麼,也沒有想故意去撞那刀刃,就是這身子是一點不爭氣。
沈青池趕忙一隻手撐在地上,盤腿坐了下來,又摸了摸頸側的傷口,流出一股鮮血,倒真的是一點不疼。
而後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長時間的走路和站立讓他雙腿發軟,此時沒了支撐,努力了半天從地上也爬不起來。
沈青池尷尬地朝眾人笑了笑,見自己站不起來,索性乾脆盤腿坐在了地上。
“抱歉,諸位,身體抱恙。”
白衣人們紛紛望著他,為首之人望著他纏滿白布的臉和殘破的身軀,眉頭緊鎖。
“你是何人?如何成了這幅模樣?”
沈青池僅剩的一隻眼眯了眯,望著發問的為首之人,突然感覺有些眼熟。
礙於眼神不好,方才並沒有仔細查看,此時一看眾人道袍的樣式和花紋,竟然都是清崖仙門的人。
他努力回想著這為首之人是誰,係統灌輸的記憶中,原主成了這副模樣後一直居住在清崖後山,門人從不讓沈青池到前山去,他卻還總是偷偷跑去,以這張臉故意嚇到新入門的弟子們,很是惡趣味。
而眼前這幾人,便是三月前沈青池剛要假裝路過嚇一嚇時見過,當時還被門人打了回來。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為首之人姓江,叫江琛,身後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弟子叫鐘文,皆是三月前新收的弟子。
不過他們並不認識沈青池,如此來說,便好辦些。
沈青池眼珠一轉,對著那為首之人問道
“請問閣下可是江琛道長?”
江琛愣了一下。
“你如何知曉我的名諱?”
沈青池笑了笑,道
“我曾為修道之人,與清崖的風明朗師兄頗為熟悉,是以他曾在我麵前提起你,說你根骨奇佳,是個修仙的好苗子。”
聽沈青池此言,江琛原本蹙著的濃眉舒展開來,收回劍刃,向著地上盤坐的沈青池行了一禮
“原來是風師兄的好友,失敬。”隨後鐘文等人也跟隨行了禮。
沈青池見這話很是受用,他清了清嗓,便順勢故作高深
“無妨。”
“隻不過今日遇見諸位實乃機緣,不知可否聽我一言?”
江琛應道
“請講。”
沈青池望了望身後的少年,和善道
“俗話說,萬事和為貴,我雖不知你兩方有何糾葛,不如諸位收起兵刃,坐下來好好談談,我當個中間人,替你們把這矛盾化解了豈不美哉?”
沈青池在這個世界初來乍到,想著多結交幾個朋友。
他保持著微笑,期盼對方能讚同他。
誰知這話一出,幾個清崖弟子一片嘩然。
正當沈青池疑惑之中,江琛身後的清秀小道鐘文走上前問道
“請問閣下姓甚名誰,何門何派?”
沈青池想了想,回
“在下沈繹,無門無派。”
他不知這幾個新入門的弟子有沒有聽過沈青池的“光榮事跡”,可不敢透漏道名。
鐘文輕笑一聲
“沈道長,你若為修道之人,且與風師兄相熟,想必道行不在我們之下。”鐘文瞅了瞅沈青池身後那人,繼續道
“難道你看不出來,你身後那位,是邪魔?”
聽到邪魔二字,沈青池心中咯噔一聲。
方才並無仔細斟酌少年身份,隻以為是有什麼仇怨,此時一聽是邪魔,沈青池心道一聲不好。
沈青池下意識地轉過頭向那【邪魔】望去。
身後的少年“邪魔”很是落魄,滿身的血汙和穢土,眉頭微皺。先前沈青池還未和他照麵,此時他的眼神和少年撞在一起,那原本淩厲的眼神似乎驚了一瞬,卻很快恢複成了一種冷漠和陰鷙。
甚至,有些厭惡。
雖然少年的眼神令他發毛,看起來確實不像善類,但沈青池還是冷靜迅速地思考著。
記憶中,邪魔乃人死所化之物,也就是說,邪魔都是死人。
可方才他向後貼著少年說話時,少年是有心跳的。
沈青池疑惑,轉頭向眾人問道
“我怎麼記得,邪魔並無心跳?”
鐘文一笑,回道
“沈道長說的不錯,這邪物此時確為活人”他頓了頓,繼續道
“但他是被灌輸了魔氣的活人。”
沈青池脊背一涼,還未答話,鐘文又繼續說道
“一旦沾染魔氣,三歲小兒都不可放過。”他頓了頓,望向沈青池身後一尺還握著匕首的少年,“無論死活。”
聽到那句“三歲小兒都不可放過”,沈青池握了握拳,神色嚴肅,他記憶中的這個世界,的確是如此。
所謂邪魔,本為人死後怨念所化之物,以活人為食,作亂人間,人人得而誅之。
而有些邪魔為擴充部下,會將魔氣灌輸進活人體內,這些沾染了魔氣的活人,不久後會爆體而亡,化為邪魔,不僅如此,力量也會極強,修道之人很為之頭疼。
於是修仙界對這類轉化而來的邪魔又有一個不成文的辦法,便是把這些沾染了魔氣的“活人”直接除去,從源頭上避免成為邪魔,便能省一些人力物力。
幾千年過去,修仙界對此心照不宣。
可沾染了魔氣的“活人”就隻能去死,就當真沒救了嗎?
並非如此。
沈青池天資聰慧,但因不感興趣,本不記得這事。
後來是因為,他在修到金丹期後,有一次帶著幾名煉氣的弟子去周邊除邪魔時,一弟子被魔氣侵蝕。
而當時同行的另外幾名弟子眼看著沈青池起手就要殺了被魔氣侵蝕的師弟,當即下跪求情,有一弟子說是門主在天京有關係,認識一位真仙,可以淨化師弟的魔氣,而且門主心善,也曾請真仙救過門下弟子,他才對這事有了印象,想起了修道課程上的話。
當時沈青池卻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抬手便捏斷了那弟子的脖子。
“三歲小兒入魔也當罪不容誅,豈容爾等質疑?”
若說直接殺了那些被魔氣侵蝕的百姓是修仙界的私下約定,沈青池這句話便是戳破了那層窗戶紙,是光明正大地表明可以屠殺那些還有一線生機的百姓。
雖說沈青池做事心狠手辣,不乾人事,但他也隻是說出了所有人都默認在做的事,也算不上是第一個這麼乾的。
可一輩子都生在和平年代的沈繹不這麼想
“我不知道這句話誰說的,但真沒必要聽。”
“修道者以鋤強扶弱,除魔衛道為己任,可從未在哪一課中教過,屠殺三歲小兒是正確的。”
沈青池眼神堅定,說出的話也不容置疑。
那鐘文楞了一瞬,似乎無法反駁,見狀,一旁的江琛問道
“那你的意思是,不殺他?”說著他望了望沈青池背後的少年。
沈青池思慮了片刻,回道:“課上曾說過,受魔氣侵害之凡人,可由真仙以上仙者以元神之力淨化,可保其性命。”
江琛還未答話,鐘文冷笑一聲道
“好笑,這話誰不知道?可世上邪魔千千萬,真仙以上仙者還不到五十,如何淨化的過來?”
弟子們也有人說:“是啊,你有本事能上天京找真仙來救他嗎?”
隨即江琛也道“沈道長,你若是拿課本上的話搪塞我們,就不必多說了。”
沈青池被一眾質問,沉默了許久,等眾人不說了,他才回道
“此時的我,確實不能。”
他抬眸望著江琛,眼神堅定:“但也決不能在明知有一線生機時殺了他。”
鐘文氣道:“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你告訴我們,該怎麼辦?”
沈青池低下了頭。
他也很是苦惱,這個世界他也隻是初來乍到,此時此刻隻知道殺活人是不對的,但又不知如何才能夠既在有限的時間內救下這少年,又能保證他轉換為邪魔後將其除去。
沈青池思忖著,突然想到了什麼,他道
“不如這樣,你們將此少年交於我,若他成邪魔,我來除他。”
沈青池想著,雖說他此時的確找不到真仙來救這少年,但隻要有一絲機會,就不能放棄生存的可能,好歹讓他快樂地度過剩下的幾天也行。
更何況,他有金手指,若少年終成邪魔,他也定將拚儘全力除了他。
鐘文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道
“就憑你?”
沈青池順著鐘文的眼神也低頭望了望自己,他苦笑一聲,剛想說什麼,被鐘文打斷
“師兄,何必跟這人多說什麼,我看此人根本不像風師兄的好友,風師兄怎會認識如此胡攪蠻纏、不自量力之人?說不定他隻是偷聽過我們的名號罷了。”
“沒錯,我看也有些蹊蹺。”有弟子也附和道。
“是啊,此人處處都透露著奇怪..”
......
弟子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江琛眉頭皺的也越來越深。
沈青池剛想解釋幾句,誰知江琛竟將視線移至他身後,不再看他,也並未多說。
突然間,江琛麵色一變,二話不說提劍上前,幾人也跟隨著江琛當即提起劍刃,對準了沈青池身後之人,一個箭步便飛上前來提劍就要砍。
沈青池心叫一聲不好,趕忙嗬道:“等等!”
眾人頓了一瞬,一旁的鐘文卻冷冷望了他一眼:“沈道長,你還是先能站起來再說吧。”
眼見著幾人就要近少年身,沈青池心中急切,當即下意識地撐起身子。
他隻感覺身體一輕,身軀飛快地擋在了少年身前。
江琛眾人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似廢物的沈青池竟倏忽間閃在了他們眼前。
幾人一驚,立即疾停下來,但手中劍刃已來不及收回,前麵幾劍直穿進了沈青池的胸膛,沈青池一口鮮血噴出。
那一刻,沈青池似乎聽到了自己血肉與骨頭被刺穿的聲音,卻是沒有一絲痛感。
此時,幾人望見穿進沈青池身軀的劍刃流露出一股黑氣。
幾人駭然。
“師兄,他身上竟然也有魔氣!”鐘文驚異。
“我說呢,原來你們是一夥的!”江琛嗬道。
幾人反應過來,本捅錯了人還有些不知所措,此時一看沈青池身上也有魔氣,便直接拔出劍刃準備再來幾劍。
沈青池本想分辨幾句,口中卻已滿是鮮血。
身上幾個血窟窿也不住地流著血,丹田之處卻逐漸湧出一股暖流,包裹了全身,也包裹住了心肺。
【叮————】
【恭喜宿主,修為達到煉氣五層。】
沈青池倏地反應過來,頓時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而滿嘴血卻笑著的神情被眼前幾人儘收眼底,幾個道人當即抽出劍身又往後退了幾步。
鐘文隻覺瘮得慌:“師兄,他笑什麼?……”
江琛深吸一口氣:“……不知。”
沈青池隻感覺身體越發地輕盈,他張開雙臂,神情享受,似是在迎接幾人。
幾人後背發麻,卻也毫不客氣地又給他來了幾劍,似是要趕緊將這瘮人的邪魔殺死,眼前人卻眉頭都不皺一下。
鮮血汩汩的噴出,沈青池卻沒有後退半步。
繼續繼續!多捅幾劍!
在下飛升就靠諸位道友了!
沈青池心中默念。
而下一秒,沈青池感覺到背後覆上了一隻冰冷的手掌。
隨著那隻手掌覆了上來,沈青池周身的暖流竟消散了些許,隨之而來的,是身後一股極寒的冰氣。
眼前幾人似是望見了極其恐怖的東西,當即往後退了數丈。
一弟子聲音顫抖:“這魔氣......竟然......”
鐘文咬了咬牙,眼神也多了一份恐懼,拉住還要上前的江琛,道
“先走!”
說話間,幾人竟隨之遁走而去。
沈青池望著幾人消失的背影,一隻手向前伸去,鬱悶道:“彆走啊!”
語氣中還有一絲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