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陸慕感受到的涼意,隻是帝玄因為站在迎風口嫌冷挪了方向,風自然往他身上去了。許是因為過於緊張,總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覺,他誤以為又是什麼匕首來威脅他。
聰明人之間從來不需要過多言語,見著帝玄看透自己的偽裝,陸今文也懶得裝了,神色詭譎:“走吧,陛下。”
「陛下」二字他咬得極重,語氣纏綿而繾綣。
聽著趙立越來越近的步伐聲,帝玄不得不做出選擇。
“大公子彆鬨了,你這般郎君又會生氣的……”
趙力疾步走過去,隻見嶙峋石塊上掛著一塊布料,他看到的衣尾也隻是這布料。
泄憤似的將布料粗魯扯下,他原以為找到陸今文了,結果隻是哪個小廝不小心留下的布料。
陸今文表麵上是陸府嫡長公子,但有林雲這個嫡父在,他這個長公子還不如下人自在。
後宅裡磨人的手段他體驗了個遍,什麼關禁閉跪祠堂都是家常便飯的事,為了磋磨陸今文,林雲還不讓府裡給他備新衣。
衣服?小廝的衣服不就可以了。至於理由,早有現成的了。
因著陸今文自小被養在鄉下,陸朝也不關心這個嫡子,但凡陸今文需要出席,林雲總是給他備著好衣裳好首飾。
就連陸慕都不一定能穿的江南錦緞,通共隻那一匹月白緞子,林雲就讓府中負責縫衣的女娘做了大少爺的便服。
一來二去,闔府上下誰不說一句郎君仁愛呢。明明不是自己親生的長公子,比親生的都還好呢。
偏偏長公子因自小在鄉下莊子長大,絲毫不念著郎君的好,素來野慣了就喜歡穿那小廝的衣服,還將郎君備的東西扔了個遍。
哥兒不像哥兒,彆說家主不喜歡這位長公子,下人們對於這位長公子也是頗有怨言。
無他長公子不親近郎君,連帶著下人也跟著遭罪。
郎君沒辦法,隻好將這位少爺安排到止風院,隻有跟著他回來的兩個小廝願意伺候他。
“啐!真是晦氣……”氣衝衝踩著腳下的布料,趙力低聲咒罵。
確實挺晦氣的,惹上反派誰還能安然無事?帝玄抬眸與對麵的陸今文對視,似是而非,嘴角勾起弧度。
任務對象自己找上來,還真是瞌睡來了天降枕頭。
就是反派運氣不太行呀,她可沒忘記他們這一路遇到三塊瓦片跌落,以及兩泡從天而降的大自然饋贈——可愛小鳥產下的,新鮮極了的的排泄物。
要不是反派和他們待在一起沒空搞事情,她都快懷疑是反派下黑手了。
但看著陸今文差點被瓦片砸到,她悟了。
這不妥妥的天命倒黴蛋嘛,哈哈哈笑死她了。
同樣忍俊不禁的還有她身後被暗一挾持住的陸慕。見狀帝玄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不愧是狗東西,淨乾些缺德事。
不過乾得漂亮!哈哈哈……
“陛下看什麼?彆忘了,要不是我你們早被發現了。”看著帝玄與她身後的二人,陸今文意有所指道。
他本想直接離開的,卻在後門見到了熟悉的馬車。
黑色沉香木車身造型簡潔大方,透著低調和華美,車四角綴著金子鍍成的鈴鐺。
他有時候確實看不懂那皇帝的腦回路,好好的馬車偏偏帶上什麼金鈴鐺,生怕彆人不知道似的。
“陸公子,主子在府裡尋你。”
主子是個怪人,連著暗衛也是個怪人。
偏偏就是這麼一個怪人救了他。
他藏匿了許久的武藝卻被帝玄的人看到,他能怎麼辦,隻能跟在暗一身後回去。
本以為隻會見到帝玄,不曾想還見到了自己那個蠢弟弟,以及他嫡父身邊姓趙的管事。
女人果然都是多變的,前幾日接近他,今日又接近他那蠢弟弟。
隨手撒了些小玩意兒,他才飛到帝玄身邊。
至於趙力看到的衣角當然是陸今文故意露出來的,心裡泛著異樣的酸,等他發覺時早就將衣角露出來。
讓她看著自己,想辦法奪取她的目光。
不過帝玄並沒有發現他和暗一,他站在後麵,凝眸看著不過半步距離的二人,眸中翻湧著莫名的情緒。
逐漸適應周圍後,陸今文有些驚訝地看著身側的暗一。
暗一?她不是死了嗎?!
難道......
他這才注意到前方躲在假山旁的兩人,活著的帝玄和他那弟弟。
兩人交疊的衣擺在他眼裡格外的刺眼,回想起先前的事情,他不禁冷哼。
所以,是他無趣,那位女帝才找新的人了?
有意思,什麼時候他成了隨意可以撇下的,他想他應該教會那位小皇帝一件事,不要隨便招惹男子。
特彆是他這種的,既然都救他了,帝玄就應該從一而終。
他可沒說自己是什麼好人呢。
但看著帝玄躲避的動作,風呼呼吹上自己那蠢貨弟弟身上,陸今文滿意地笑出聲,他想小皇帝的興趣也不過如此。
喜歡?也不見得。
還真是花心呢!不過如果她知道以後自己的皇位會落到他那蠢弟弟身上,不知道那張盛滿驕傲和威嚴的臉會是什麼表情。
不過這次有他在,他們彆想再利用自己!
他至死都記得那些人醜惡的嘴臉,自己被挑斷四肢筋脈,要不是那蠢貨將自己丟出宮外,自己估計早死在了那個大雪夜。
他名義上的阿祖,母親......可真是瞞得他好苦,他到死都記得他們的話呢。
“文兒,陸府養你一場,如此算還了養育之恩吧。”他的阿祖陸榆撚著花白的胡須,笑得和藹,打著為他好的名義勸他頂了罪名。
陸朝攙著陸榆黑著臉,字字句句誅他的心,嫌惡地看著腳下丟了半條命仍不鬆口的陸今文:“哼!他不是我陸府的血脈,受了十多年的金貴日子,合該如此!母親您又何必管他,左右不過我陸府養的奴罷了。”
說完,陸朝一腳踢開腳邊血流不止的陸今文,雪下得越發大了,陸朝攙著昔日的老太師,如今真正的掌權者陸榆離開。
陸今文靜靜躺在朱紅宮牆圍成的小道上,四肢筋脈被劃開,血液逐漸浸染了他身下的白雪。
好冷,冷得他好像出了幻覺。
他看見他素來瞧不起的蠢貨二弟奔向他,口裡還在念叨著:“完嚕!完嚕!反派你可千萬不能死呀,我們還要回家呢......”
什麼反派?反派是什麼意思?
家?他不是陸府的血脈,可那蠢貨是真正純正的陸氏血脈呢!
看來是自己蠢了,臨死前竟然還替彆人擔心。那蠢貨到底占著陸氏血脈呢,阿祖哦不,是陸榆和陸朝再怎麼著,也不會傷害他的。
陸今文心裡嘲諷想著,努力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閉不上眼。眼睫上生著冰霜,隻刺啦刺啦的痛。
痛?
所以真的是那蠢貨?
他感受到一股熱意,在雪地躺了半個時辰,一開始汩汩流血的刀傷也凍住了。
他有點困,好累。
陸今文很想睜開眼再看一眼,他怕這隻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象,卻又怕不是自己的幻象。
真是蠢貨!乾嘛救他,他早就被拋棄了。
昭和十年,寧國出了件驚天的大事——陸太師府裡的長公子陸今文反了!
仁和帝暴怒,派人緝拿陸府一眾人員卻撲了空。三月後,華京淪陷,仁和帝失蹤不知生死。
至於仁和帝嘛,當然是少年帝王帝玄了。
在眾人唏噓中,那位長公子陸今文發了檄文,即日以男子之身登了帝位。
男子?向來是女子的附屬品,陸今文這一舉動無疑遷了眾怒。
各地官民寇合作彙成義軍,一同攻上華京。同月陸太師母女脫離反賊陸今文的控製,她們大義滅親助義軍成功抓捕陸今文。
眾人為尋求文帝蹤跡對陸今文嚴刑拷打,奈何陸今文不肯鬆口,矢口否認自己造反的事實。
至於跟隨陸今文謀反的四萬私兵,早死在了數十萬義軍刀下。
據說當義軍彙聚到華京時,陸今文隻顧在皇宮進行自己的登帝儀式。
隻做了半日皇帝的陸今文,在當日下午被義軍擒獲在龍椅上。
浩大的皇宮,潦草的登帝禮,以及無力躺在龍椅上的反賊。
因尋不到仁和帝蹤跡,在數十萬義軍請求下,老太師陸榆代為監國。
監國?怕是竊取皇權吧。
陸今文含恨閉上眼。待他睜開眼時,就見眾人口中被他拘禁的仁和帝帝玄,坐在不遠處的梳妝台前,撐著下頜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絮叨個不停:“醒了?挺不錯呀,幸虧你被送出來及時,但凡再晚一點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你咯。”
大羅金仙?那是什麼?
“咳......咳......”陸今文掙紮起身,一旁的帝玄仍撐著下頜不為所動,他努力想要發出聲音,卻隻有一陣咳嗽聲。
喉嚨很疼,仿佛吞了一萬根針一般。看出陸今文眼中的迷茫,帝玄有些善解人意勸道:“行了,彆掙紮了。傷成那樣能撿回一條命算好的了,想說話?憋著吧。”
有點道德,卻不多。
看著陸今文不住舔舐乾燥的嘴唇,她後知後覺地倒了茶水:“真是的,想喝水就說嘛。啊?”瞥著陸今文大口大口喝著茶水,帝玄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傷了喉嚨說不了話。還喝不?”
說話間,茶水見了底。陸今文動作艱難地將粗瓷茶杯遞給帝玄,顯然是要的。
屋外傳來敲門聲,很輕而又富有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