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日,顧矜拂袖而去,剛邁出門檻,便看見那位“奶奶”依舊站在饌玉樓門口。
她臉上掛著慈祥的神色,和剛剛親近自己時如出一轍,拉著一個玩家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撫:“小姑娘,你怎麼了呀?有什麼委屈,告訴奶奶,奶奶幫你做主。”
顧矜腳步一頓,目光落在那“奶奶”的身影上,心中某種情緒翻湧,卻又說不清是什麼。
原本滿腔的憤懣,在這一瞬間被一種荒謬感衝散了。
她怔怔地看著“奶奶”的慈眉善目,忽然覺得自己可笑——她竟然真的想在一個紙片人身上尋找什麼溫情?
“奶奶苦了一輩子,她應該好好安息,而不是和我一樣,在這個鬼遊戲裡,做彆人的傀儡。”
顧矜在心中冷笑,卻又覺得一陣酸澀湧上喉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調出代碼台。
character.changeAppearance("奶奶", random.choice(npc_appearance_list)) # 隨機更換“奶奶”的形象 game.freeze("奶奶".behavior) # 凍結角色“奶奶”的行為邏輯,使其保持當前狀態
就在她即將按下“確定”的瞬間,一道幾不可聞的聲音傳入耳中。
“聽聽,你又要走啦?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呀,奶奶會很想你的。”
顧矜渾身一震,手指僵在半空。
“聽聽”是她的小名,奶奶不懂什麼“令聞令望”的起名哲學,隻是小時候總愛這樣喚她。
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身影,奶奶還和之前一樣迎來送往,對每位路過的玩家無差彆的獻上自己的愛心。
好像剛剛聽到的那句話隻是幻覺。
顧矜的手微微顫抖,目光落在代碼框上,心中動搖不已。
“罷了……”她低聲自語,最終還是關閉了代碼框。
這不過是一個畫皮,一個虛假的形象。可若是刪除了它,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奶奶了。
含煙不懂顧矜的內心戲,看她怔怔站在路邊出神,隻擔心是自家主子還因為對世子有什麼舊情在傷心,試探著開口道:“娘娘,這饌玉樓也沒什麼好的,要不咱回宮去吧?”
顧矜垂下眼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片刻後,她轉頭看向跟在身後的含煙,語氣淡淡:“不急,你且回饌玉樓買兩盒沙琪瑪,我們再去一趟紅螺寺。”
含煙聞言一愣,二人偷跑出宮已是大忌,早早回去便罷,小姐怎麼還要去趟紅螺寺?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見顧矜神色平靜,眉眼間似乎少了之前的陰鬱,整個人看起來竟比剛才正常了許多。
含煙心中鬆了口氣,覺得小姐大概是重新找回了主心骨,便也不再多問,乖乖應了一聲:“是,小姐。”隨即快步轉身,開開心心去辦差了。
***
等到回宮時,日頭已經斜掛,冗長的宮道靜謐而空曠,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磚上,映出一層淡淡的金色。
顧矜抬眼,遠遠便看見沈鈺從另一頭走來。他滿麵紅光,嘴角似乎還帶著一抹壓不住的笑意,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
顧矜腳步微頓,眉心輕蹙,心中暗暗吐槽:這人怎麼哪哪都能碰到?真是個大冤種。
可隨即,她又心生幾分警覺,目光微微一沉,心想:沈鈺平日裡不會進宮的,此時此刻碰到,恐怕是自己之前猜測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顧矜不願與他多生交集,稍稍側身避讓,打算就此擦肩而過。
可沈鈺路過顧矜,竟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
含煙顯然也看出了什麼,氣得小聲嘀咕:“瞧他那驕狂的樣子,白日那哈巴狗模樣,真是可氣!難道進一趟宮,就當自己尚公主了不成?”
顧矜聽了,卻隻是淡淡一笑:“誰知道呢,你且收著點氣,一會兒還有得好戲看呢。
果然,承乾宮宮門緊閉,門外一列侍衛,麵目嚴肅正守著。
含煙瞧見這陣勢,隻當是主仆出宮的事情被發現了,皇上已等著問罪,一時間腳都軟了。
顧矜麵不改色,自顧自的上前,才一推開承乾宮的朱漆大門,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便如離弦的箭一般朝顧矜飛撲而來。
顧矜笑意湧上眉梢,蹲下身子張開雙臂,雪球球一下子撲到她肩上,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她頸間拱來拱去,嘴裡發出興奮的“嗚嗚”聲,尾巴搖得像一把小扇子,搖得讓人心都化了。
“小寶貝,可想死我啦。”顧矜輕輕揉了揉雪球球的腦袋,語氣裡帶著幾分寵溺,任由它舔得自己滿臉是口水。
這一幕落在站在蕭臨川身後的張德安眼裡,頓時讓他心頭一跳。
他偷偷瞄了瞄院子裡跪著的那一群人,又看了看坐在正中的蕭臨川,心裡直冒冷汗:這令嬪娘娘倒是真敢,陛下親臨,她竟還有心思逗狗,絲毫不將眼前的聖怒放在眼裡!
顧矜卻仿佛渾然不覺,她輕輕刮了一下雪球球的小鼻子,逗得它撒嬌似的低鳴了一聲,四隻小爪子在她懷裡撲騰著,像是撒嬌又像是邀功。
等雪球球安靜了,她才像是終於想起正事一般,緩緩站起身,將雪球球抱在懷裡,神態悠然地走到蕭臨川麵前。
“臣妾參見陛下。”她盈盈福了一禮,聲音柔和,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調侃,“陛下今日怎麼得空來看臣妾和孩子了?”
蕭臨川原本陰沉的臉色在她這隨意又不失分寸的態度下,竟有些不好發作。他冷冷看著她懷裡的雪球球,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此刻正無比放鬆地窩在她懷裡,甚至還衝他翻了個肚皮,露出軟乎乎的肚子,一副全然不怕生的模樣。
張德安站在一旁,心裡暗暗叫苦:這狗倒是機靈,可惜它不懂規矩啊!
顧矜跟著蕭臨川走進卿雲殿,殿內燭火搖曳,光影明滅間,氣氛竟有些說不出的冷清。
蕭臨川停下腳步,回頭冷冷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
顧矜見狀,微微一笑:“陛下怎麼這麼看臣妾?”
蕭臨川臉色一沉,冷聲道:“你剛剛去哪了?”
顧矜吐了吐舌頭,一副好似雪球球偷吃被抓包的模樣,眼中卻透著幾分無辜:“臣妾有罪,臣妾……出宮了。”
蕭臨川原本還想著借此機會好好嚇唬嚇唬她,再順勢安慰幾句,畢竟她前幾日的反常他都看在眼裡,如今既知那沈鈺不過是個銀樣鑞槍頭,顧矜斷不可能心儀於她,便也為自己冷著顧矜月餘有些抱歉。
可如今,看著她這副明知自己做錯事卻偏偏不當回事、一臉無辜的模樣,完全是在自己帝王的尊嚴上反複橫跳。
他胸口一窒,呼吸微滯,竟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片刻後,他眯了眯眼,語氣冷沉:“你可知依著宮規,該是什麼罪?”
顧矜抬眸看了他一眼,垂下頭,神情柔弱,語氣卻帶著幾分軟糯的撒嬌意味:“臣妾自然知道。私自出宮,輕則藐視宮規,重則……說稱是謀逆也不是不可能。”
蕭臨川盯著她,似笑非笑,眼底卻透著寒意:“既然知道,還敢如此?”
顧矜低眉斂目,語氣中卻摻著幾分無奈,又帶著點撒嬌的韻味:“臣妾知道有錯,但事出權宜,不得不為。況且……如此大事,臣妾還好端端地回到承乾宮了,甚至陛下還帶了雪球球來看臣妾,臣妾便猜到陛下是願聽臣妾解釋的。”
她聲音軟綿綿,語氣裡三分討好、三分試探,還有幾分仿佛篤定他不會真罰她的大膽。
蕭臨川被她這一番話氣笑了,冷笑一聲:“那朕便給你一句話的機會。你若解釋不清,便讓太後和慎刑司來審。”
顧矜聞言,眼珠一轉,嘴角微彎,語氣裡帶著點嬌嗔:“一句話哪裡夠呀!”
蕭臨川冷哼,轉身便要喚人:“好的,一句話說完了,來人!”
“皇上!”顧矜急了,連忙跪下,語氣急切卻不失嬌柔,“臣妾出宮是為了給腹中的孩子祈福!”
蕭臨川聞言,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她,臉上的冷意卻更濃了幾分,聲音低沉:“你還敢拿那個莫須有的孩子來堵朕的嘴?”
顧矜聽罷,眼神一變,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他的嘴,神色認真又急切:“呸呸呸!罪過罪過,陛下可不能亂說,這可是咱們的孩子,怎麼能說‘莫須有’呢?”
蕭臨川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隨即皺眉,一把將她的手拉下,仿佛不信:“令嬪,你是不是瘋了?”
顧矜卻不惱,反而順勢靠近一步,抬眸看著他,眸中帶著幾分委屈,語氣又嬌又軟:“臣妾好好和陛下說,陛下卻說臣妾瘋了,孩子會不高興的。”
蕭臨川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頭莫名一緊,語氣裡隱隱透著幾分震驚:“你是說……你真的有了?”
顧矜輕輕點頭,麵若桃花,眼波流轉,嬌羞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嘴角卻帶著一抹得意的小弧度:“陛下若不信,那就再冷著臣妾九個月,讓臣妾證明給陛下看咯!”
蕭臨川聞言,心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連呼吸都滯了片刻。
他盯著顧矜那副嬌羞又帶著幾分狡黠的小模樣,眼底的冷意早已不知不覺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潮水般湧上來,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他想笑,甚至想立刻抱起眼前這個大膽又任性的女人,可轉念一想,自己堂堂一國之君,怎能如此輕易被她牽著鼻子走?更何況,這女人向來鬼點子多,萬一……萬一她又在耍什麼花招呢?
他又想再冷冷地訓斥幾句,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眉眼間,想到她若真懷有龍嗣,竟還敢私自出宮,又氣又心疼,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
顧矜見蕭臨川沒有動作,知道不是繼續作鬨下去的時候,索性大膽地往前一步,伸手環住他的腰,臉貼在他胸口,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軟糯,又透著些許不安:“孩子來的突然,妾身也沒有想到,更不知是福是禍,所以今日才冒險去了紅螺寺,想求神佛保佑。”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似的,語氣中少了平日裡的狡黠與撒嬌,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真誠。
蕭臨川低頭看著懷中這個女人,她的語氣,她的動作,甚至她那一瞬間難以掩飾的慌亂,都讓他心頭的那點怒意和不快漸漸散去。
“福是禍?”他低聲重複了一遍,摻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軟,“朕的孩子,何來禍福之說?”
顧矜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掙紮,隨即又低下頭,將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陛下是天子,雄途大略,要的兵鋒所指,四夷臣服……如今大業未成,妾身怕……怕孩子會擋了陛下的路,甚至……”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甚至連陛下也未必會護著妾身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