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弘曆拍了拍福晉的手背,站起身來一臉嚴肅,“好了,此事我已經知曉了,後麵會讓陳進忠去查明,若是一旦查到是誰在背後裝神弄鬼,定不輕繞。”
他眼神在屋內逡巡一周,最後落在了那低著頭簪著掐絲鎏金的白玉珠花細鈿的女子身上,直接蓋章定論,“從今以後,府上再不許散播謠言,一旦抓到,無論是那個院兒裡的,一律送進慎行司去。”
“是,”陳嫵舒了一口氣,跟著眾人的動作,行禮之後,便老實立在原地。
弘曆麵無表情地彈了彈袖口根本沒有的灰塵,又坐了片刻後才站起身來徑直離去。
富察岑月環視四周後才坐下,“好了,王爺已經發話了,此事便先這樣吧,至於柳嬤嬤,先打上三十板子,送去慎行司吧。”
“陳妹妹留下,其餘妹妹各自回去休息吧。”
“是,”眾人道是,隨後便出了大門,各自散去。
陳嫵垂首立在原地,等眾人都走後,富察岑月才道:“陳妹妹,坐過來。”
陳嫵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福身道:“今日多謝福晉,妾身心下感激。”
富察岑月一麵打量著陳嫵的麵容,一麵撥弄著手腕間的翡翠珠子,緩聲道:“妹妹不必客氣,這些事情原本也是我分內之事,說起來這事情也怪我,若是我早在妹妹入府之時便把這事情扯清楚了,也不會引起後麵這些事情。”
陳嫵聞言連忙搖了搖頭,神情認真道:“此事怪不得福晉,本就是一件小事情,若福晉當真提了,彆人還會覺得福晉小題大做了,此事要怪就怪背後彆有用心之人。”
富察岑月心頭舒服了些,她長歎一聲,欣慰不已,“經此一事,你也瞧出來了,這後院兒裡看著平靜,下麵隱藏的波濤洶湧,其實比起後宮之中也是不差的了。”
陳嫵麵上一怔,她不知道為何福晉會突然與她談論這樣隱秘的話題,瞧著她麵上略顯得蒼白,神色失落,看著頗為傷懷的模樣,想到她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天天要端著姿態作大婦模樣,還要麵對這府中的勾心鬥角,想到曆史上她好似在乾隆十三年便卒了,也就是說她隻有十五年可活了,想到此處陳嫵也忍不住安慰道:“福晉端莊賢明,有您坐鎮後院,任何妖魔鬼怪也難逃您的火眼金睛。”
富察岑月先是一愣,回過神來麵上不由的露出笑來,她搖了搖頭歎道:“你這話倒是說的巧,看不出來你還是個這麼促狹的性子,好了,我留下你,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加上素雲的事,讓你受委屈了。”
她抹下手腕間的翡翠珠子,放置在她的掌心裡,“這串珠子是我與王爺成婚之時,我額娘送我的,今日便送你了。”
陳嫵低頭看著手裡的翡翠珠子,隻見這珠子圓潤飽滿,水色十足,在光線下那摸綠意似乎在水中遊動一般,這東西一瞧便知,不是凡品,且她的主人應很是喜歡,平日裡把弄著,才會有這麼圓潤的質地。
陳嫵把珠子還回去,這東西可收不得,她雖然愛財,平日裡是喜歡從被人那裡訛點好東西,可還是知道什麼東西能要,什麼東西不能要。
“福晉,這麼貴重的東西妾身不敢要,且這是福晉額娘出嫁時送予你的,存了她的慈母心腸,意義非凡,妾身實在是不敢收,若是你執意想送些東西補償妾身,倒不如送些金銀給妾身,妾身這人俗氣,平日便喜歡些銅臭之物。”
富察岑月雖是滿人,可大清入關這麼久了,她家又是勳貴,從小便知她以後定會嫁入皇家,對她的教養便格外上心,從沒有見過把貪財說的如此直言不諱。
她自然知道這陳格格喜愛金銀財帛等東西,她這串珠子隻要是人都知道價格不菲,沒想到她儘然拒絕了,富察岑月麵上不動聲色,“好好,既然你喜歡金銀,我便送些金銀給你,隻是你可知你不要的這串珠子值多少金銀?”
陳嫵瞧了瞧福晉手上的珠子麵上似有掙紮,最後閉了閉眼睛,道:“福晉你可彆說,說了我今晚上定是睡不好覺了。”
富察岑月被她這模樣逗的笑了,過了片刻後她才咳嗽一聲,又恢複了當家主婦的端莊,“好了,不和你打趣兒了,既然你喜歡金銀,等會我讓綠水給你送些來,先說好,金子我也沒有,便把柳嬤嬤那一百兩銀子送給你,我這邊再加一百兩。”
陳嫵一聽有兩百兩銀子進入口袋,頓時歡喜的很,她激動的福站起身來,高聲道:“妾身多謝福晉。”
陳嫵回玉酥軒的路上,思緒卻是入潮水般的湧來,她本以為這次的流言事件不過是誰看不慣她,散播的幾句,可今日看來,幕後之人隱藏的極為高深,不過是一件傳播流言的小事,也能讓她做到如此縝密。
青黛扶著陳嫵,瞧了瞧四周無人,終於憋不住小心思,開口道:“格格,這背後指使柳嬤嬤的人到底是蘇格格還是富察格格啊?”
陳嫵步子一頓,問她,“你怎麼隻猜是這兩人,或許是彆人在背後布局的呢?”
青黛一怔,好似並沒有想到這兒,聽了陳嫵的話便恍然道:“格格是說,或許有人在背後指使柳嬤嬤,若是柳嬤嬤事發了,又嫁禍給蘇格格身上,可這個人圖什麼了,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她的目的是什麼呢?”
陳嫵點了點頭,“你這問題問的好,我也想知道,她的目的的究竟是什麼?”
她把後院兒的女人都猜了一遍,可瞧誰都沒有動機,也正是如此,她現在對誰都有了疑心。
到了玉酥軒門口,陳嫵望了望旁邊的三層閣樓,“綠沁,這閣樓是做什麼的,一直關著的,好似也沒看過人。”
綠沁抬頭瞧了瞧閣樓,“格格,奴婢去問問。”
陳嫵點頭,“去問清楚了,若不是什麼緊要的地方,咱們也可等下雪的時候,上去圍爐煮茶,欣賞雪景,好生玩耍一番。”
綠沁對格格想一處是一處的性子也了解了不少,聞言也不驚訝,點了點頭便把這事情記在了心頭。
進了屋,陳嫵換上了一身家常的青翠色的折枝迎春的氅衣,脫了花盆底,往榻上便是一躺,喚了青黛,皺著眉艾艾叫道:“好青黛,今日走的路多了,我這腳生疼的厲害。”
聞言青黛趕緊上前蹲坐在她下方,抱了她的一雙腳在麵前按揉了起來,心疼道:“格格,奴婢讓小寧子端盆熱水來,給你泡泡解乏。”
陳嫵一張臉埋在嬌紅色的錦被之下,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撐起頭道:“等會福晉的銀子送來後,你便去小廚房點幾道菜來,上次王爺過來的時候,那道酒糟鵪鶉味道好的很,你讓小廚房做一道來。”
說起那道酒糟鵪鶉,青黛也記憶深刻,畢竟當時那香氣十足的味道,讓立在一旁伺候用膳的她險些口水都滴出來了。
“好,奴婢親自往小廚房走一趟。”
陳嫵閉上眼睛享受著青黛的按摩,心中暗想著:這府中什麼都好,可有一點不好的地方,便是吃什麼用什麼都有定例,一餐一食皆是有數的,若是想多添道菜,好呢,麻煩給錢。
一想到銀錢,陳嫵有了主意,她從榻上做了起來,“青黛,你去小廚房的時候順便要一盤桂花糖蒸栗粉糕,送到王爺書房去。”
青黛皺著一雙眉毛十分不解:“格格,那奴婢去了書房怎麼說?”
陳嫵想了想,乾脆難得編瞎話了,“你就實話實說,就說我得了福晉的賞賜高興,去小廚房添了道菜,心中也記掛著王爺,特地吩咐你送了點心過來。”
青黛一張小臉嚴肅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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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青黛便提著一食盒去了前院兒裡的書房,她剛一進門,就看見一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的女子手上端著一盞茶水。
青黛上前,客氣道:“請問這位姐姐,陳公公可在。”
高弱慈看了看她及她手中提著的食盒,神情淡淡似天上的孤月,帶著不明顯的倨傲:“你是那位格格院兒裡的。”
青黛雖生長在民間,可她聰慧,已然感覺出了異樣,幸好她在崔嬤嬤的教導下規矩是一點問題也沒有,趕緊福了福身子,“奴婢是陳格格的院兒裡的,奉了陳格格的吩咐給王爺送點心過來。”
高若慈一時並不置言,隻是看著她手中的食盒,半晌後才點了點頭,“跟我來吧。”
說著便引著青黛進了大門,青黛跟著她的背影,又朝著裡走了幾步,拐過廊下,便見到陳進忠正守在門外。
高弱慈對著陳進忠點點頭,便淡然進了屋子。
青黛好奇的看了看她的背影,又迅速低下了頭,對著陳進忠福了福身子,笑道:“陳公公,這是我們主子讓我送過來給王爺嘗嘗的。”
說罷提了提手中府食盒。
陳進忠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自然知道什麼意思,他收了食盒,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道:“姑娘稍等片刻。”
說罷便轉身進了房內。
弘曆正坐在書案後,高弱慈端了茶水放在他的手邊,瞧見陳公公提著食盒進來,便刻意在一旁停留了幾分。
“王爺,陳格格吩咐人送了一盤點心過來。”
弘曆抬起頭,淡然看著麵前這盤桂花糖蒸栗粉糕,“送點心的丫鬟呢?”
陳進忠回道:“正在門外等候。”
弘曆下巴微揚示意,陳進忠便退出了房門,對青黛溫和一笑,道:“姑娘,王爺喚你進去呢。”
青黛略顯局促的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後,隨著陳進忠進了屋子。
“奴婢給王爺請安,”青黛恭敬的福身行禮。
弘曆對她有些映像,好似是陳氏的娘家帶過來的,他笑著指了指桌案上的糕點,問道:“你家主子可有讓你帶話?”
青黛點了點頭,大著膽子抬頭回道:“今日我家格格得了福晉的賞賜,便想著去小廚房添菜,可又想著得了賞賜不能獨自享受,便又使了二兩銀子去要了這道點心過來,吩咐奴婢給王爺送過來,好叫王爺知道,您這點心用了二兩銀子,格格添的菜隻用了一兩銀子,可見你在格格心中有多重要。”
聽了此話,正在喝茶的弘曆一口水直接噴了出去,他在陳氏的心頭,便是這二兩銀子的點心也值得她眼巴巴讓人送過來?陳進忠與高若慈頓時緊張不已,上前一步拍背的拍背,擦嘴的擦嘴。
弘曆接過高若慈的帕子胡亂擦拭了一番,丟了帕子在桌上,指著青黛道:“你回去告訴陳格格,我晚上過來用膳,讓她可要去小廚房多添幾道好菜。”
想了想又吩咐陳進忠,“不許把爺的晚膳送過去,爺今兒晚上就要去吃陳氏的。”
陳進忠想到陳格格那一臉的堂皇與無奈,臉上也是一臉笑意,憋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