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陳嫵向不遠處打眼一瞧,隻見走在前方的也是熟人,正是伺候在王爺身邊的貼身大太監陳進忠,領著幾個太監往這邊來了。
陳進忠遠遠便瞧清楚了亭內的人,腳上不疾不徐地朝著亭內走來,見到亭內安然坐著的兩人,臉上帶著笑,躬身道:“給蘇格格、陳格格請安。”
這陳進忠年約五十,兩鬢斑白,麵上和藹,原是王爺從前還是小阿哥的時候便在身邊伺候著,因著行事體貼細致,很是得王爺看重,一直留在王爺身邊貼身伺候著,故府內的女眷對他便格外客氣。
蘇玉蘭麵上含笑,親切問道:“陳公公無須多禮,你這兒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麼事情不成?”
陳進忠站直了身子,對著一旁的陳嫵笑道:“奴才這是找陳格格來著。”
陳嫵麵上一怔,問道:“陳公公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可是王爺有什麼東西落下了?”
陳嫵也沒多想,弘曆從她院內離去不久,他的貼身大太監便著急忙慌的來找她了,她自以為是弘曆落下了什麼東西在她院內,此時讓人來尋了。
綠沁也上前一小步,低聲道:“陳公公,奴婢與你一同回玉酥軒。”
陳嫵麵上點了點頭,綠沁雖說是她過府後,有心人送到她的院裡來的,可這幾日陳嫵細心觀察下來,端莊持重,本心不壞,又勝在比青黛更知府中事物,每當弘曆過來的時候,她也是能避就避,瞧著的確是個好的。
到底是內務府出身,最會察言觀色。
陳進忠擺了擺手,笑眯眯道:“格格誤會了,是今兒王爺吩咐了,讓奴才送了鳳醴霜過來給陳格格。”
“鳳醴霜?”蘇玉蘭眼眸驚光一閃,忍不住低聲呼喚。
陳進忠不著痕跡的看了看蘇玉蘭,一隻手揚了揚,身後的小太監便恭敬上前,手上端著一盞梨花木托盤,上麵擺放著兩隻葫蘆形狀的白玉瓶。
鳳醴霜是什麼東西?陳嫵一麵往托盤上瞧去,一麵內心嘀咕著,瞧著蘇玉蘭驚訝的好似眼珠子快掉在地上的模樣,這東西莫不是什麼珍品不是?
想到此,陳嫵麵上露出歡喜,問道陳進忠,“陳公公,這鳳醴霜是什麼東西?”
陳進忠低眉垂目,為陳嫵細細解釋道:“格格,這是蜀中那邊進獻的貢品,乃是采用天山雪蓮加上以東海魚鮫、金錢草等名貴藥材,再加以獨特的研磨烘製而成,最是舒經柔膚,最獨特的是塗抹身體後,身上會留下淡淡的雪蓮香,似鳳凰甘醴一般,故名鳳醴霜。”
陳嫵摸著通體白玉的葫蘆瓶,麵上忍不住一頭黑線,她現在是知道弘曆送這些東西的緣由,想到此,原本欣喜的心思也淡了許,這不當吃不當喝的,眼神落在手中的白玉葫蘆上,眼珠兒一轉,這東西瞧著也不是凡品,算了算了,也隻得收下了。
淡淡一聲,“綠沁。”
綠沁邁著小步上前從小太監手中接過托盤,便又退回遠處。
陳進忠低垂著頭,敏感的感受到陳格格性質不似剛剛一般,可也不好問,隻得道:“奴才前院裡還有差事,先告退了。”
等陳進忠帶著人離去,蘇玉蘭眼睛忍不住往綠沁手中的托盤上凝去,陳嫵似有察覺,不想與她談論這些男子恩寵,便搶先一步,道:“蘇姐姐,你剛兒是說府中有些關於我的閒話?”
蘇玉蘭麵上似有掙紮之意,愁眉道:“妹妹,我聽說你家先前與福晉身邊被指回家的素雲鬨過一番?”
陳嫵點了點頭,這事便是發生在皇上和王爺的眼皮子下,也沒有必要遮遮掩掩,點了點頭,“是有這事。”
蘇玉蘭見陳嫵一下子便認了這事,拈了絹子似焦急道:“我聽下人傳言,說是你家在知道皇上指婚後,便愈發拿大了,便把福晉也不放在眼裡,與那素雲家鬨了好大一場,府中多是說你有恃寵而驕之嫌。”
陳嫵聽完便淡淡失笑,她從前便想著,這府中會不會有人以這件事情做筏子,自是不知道會來的這麼快。
忍不住諷刺一笑,“我家與素雲家的官司發生在皇上下旨之前,且與她家的事情,胡同內的鄰居人儘皆知,隨意一打聽,便知道原委,且不說,她一介被福晉指回家的宮女,就能代替福晉不成,得罪了她便是不禮敬福晉?這著實可笑。”
蘇玉蘭一聽,忙低呼一聲,“妹妹慎言。”
說罷便瞧了瞧了左右,見眾宮人安靜立在四周,雅雀無聲,忙吩咐宮人退出亭外。
又推心置腹道:“妹妹,姐姐入府內多年,在福晉手下討生活,咱們後宅女子,初了一心恩寵寄托在王爺身上,福晉也很重要,姐姐勸你一句,福晉性子端莊賢名,你還是先去給她道聲不是才好。”
陳嫵微垂著眼眸,望著滿院的金黃色,沉默不語。
蘇玉蘭看不清她麵上的表情,又急著出聲,“妹妹,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忍一忍,何必因著這些事情得罪了福晉主子呢。”
“嗬,蘇姐姐倒是好心腸,這陳妹妹初初入府,你便如此為她精打細算,便是妹妹瞧見了,也忍不住道一聲:姐姐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腸啊。”
蘇玉蘭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柔婉的女聲。
陳嫵站起身來,轉身一瞧。
便見一身穿天藍色雲紋如意旗裝,頭上綴著迎春玉簪,腦後發髻斜斜插著一隻長至前胸處的珍珠流蘇墜子,一雙眼睛似秋水含波,溫婉多情,嘴角帶著譏諷的笑意,立在亭外,金黃色的陽光中微塵絲散,沾染了她全身上下,讓人一瞧便隻覺著溫暖可親。
陳嫵昨日在福晉院兒裡沒有見過來人,心下一沉吟,便知道這是昨兒身子不適的金氏了。
斜斜福了福身子,道:“金姐姐好。”
金婉瑩在宮女的攙扶下進了亭內,望著陳嫵意有所指道:“陳妹妹好,妹妹初入府中,不知這庭院深深是非多,稍不注意,便落入了彆人的圈子裡,彆一個不小心,便被人給當槍使了,還以為彆人是什麼大好人呢。”
呃,這話說的也太明顯了些。
蘇玉蘭麵上沉了沉,彆過頭去不理會兒。
陳嫵神色也愈發淡淡了,“金姐姐此話說的極是,妹妹初入府中,兩眼摸黑,自是走一步看三步,生怕行差踏錯,失了王爺與福晉的心意兒,隻是這蘇姐姐也是為我好,若不是蘇姐姐仗義執言,我還不知道這府中已經有我的閒話了。”
此言一出,蘇玉蘭麵色好看了不少,隻是她與這金婉瑩一項是互看不順眼,站起身來,“陳妹妹,我房中還有些事情,今日便不陪你了,先走一步。”
陳嫵站起身來勸道:“蘇姐姐,時辰還早呢,不如再多坐坐?”
蘇玉蘭瞟了一旁端然坐著的金婉瑩,搖頭拒絕,“不了,咱們改日再約。”
陳嫵見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多勸,與她和聲告彆。
見蘇玉蘭一走,金婉瑩麵色一板,冷冷嗤笑道:“就她那樣,一副機關算計的模樣,自以為府內就她一個聰明人,熟不知,就她這番模樣才最是可笑。”
陳嫵坐會原位置,斟了一杯茶水給她,好奇道:“金姐姐好似對蘇格格很是瞧不上?”
金婉瑩撇了撇嘴,道:“我與她同年同月進府,她在月頭,我在月尾,當時恰逢富察格格生產,王爺得了第一子,自然欣喜不已,所有的關注都落在了乞巧閣,便是入府不久的福晉,也是要避乞巧閣的鋒芒,我與她進府兩月,都未得恩寵,在府中便漸漸有了閒言碎語,我們兩個便在這些白眼兒之中相互解憂,頗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
陳嫵聽的極是認真,疑惑的看著低頭喝茶的金氏,“既是這樣,你與蘇姐姐應該情誼深厚才是。”
兩人有著一同入府府情誼,又相互扶持走過府內眾人的白眼兒不屑,理應關係很好才是啊,可如今怎成了此番看不對眼兒的模樣,陳嫵心中有些迷茫。
金婉瑩放下茶盞,沒好氣道:“原本是這樣的,可誰知她有一番玲瓏心腸,我與她兩人情誼漸深,便與她說了不少心中的幽怨的話,她轉頭便去福晉麵前挑撥離間,說是我久未承寵,心中已有怨鬱,福晉一聽,心中對我自是不喜,便在王爺麵前說了一番。”
“她便在福晉的幫助下當月便承了寵,而我,又足足等了兩個月,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怪自己的命不好,還是一日,在府中下人的閒言碎語下,才知道了這原委。”
陳嫵聽完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這位蘇格格倒真是個...是個...人才啊。
金婉瑩察覺到陳嫵眼眸中的笑意,麵上忍不住一沉,冷冷道:“你這是在笑話我呢。”
陳嫵倒也不懼她,嘴角仍然掛著笑,盈盈道:“金姐姐切勿動氣,妹妹這是想著蘇格格這樣的性子,怕也不得王爺的喜愛吧。”
聞言金婉瑩嘴角帶出一絲惆悵,道:“何止她不得王爺喜歡,便是我與這府中大半女眷,一月內能見王爺也不過十之一二吧了。”
陳嫵道:“這府中女眷裡最得寵的便是富察格格?”
金婉瑩點了點頭,這府中人多眼雜,她也不願意與陳嫵細說這些,保不齊她今日與陳嫵的閒言轉眼間便能傳的闔府皆知。
她站起身來,淡淡看著陳嫵,道:“今日僥幸是我遇上了,你若是被她三言兩語繞著便對福晉有了怨憤之心,苦的便是你自己了,你剛進府,瞧著王爺對你還有幾分新鮮感,切莫如她似的自作聰明,失了寵愛才是。”
眼看金婉瑩就要離開的背影,陳嫵在她身後忙問道:“金姐姐今日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金婉瑩身子一凝,側身回道:“這都是府中皆知的事兒,你是信也罷,不信也罷。”
看著金婉瑩離去的身影,陳嫵還是有些納悶,這金格格又是唱的哪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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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下了早朝便回了書房,陳進忠早已經等候多時,上前一步,替弘曆取下朝冠,又服侍著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
坐在凳子上由著陳進忠脫了靴子,換了一雙底子更軟的蟒靴,這時候他才想起早上的事情,問道:“那鳳醴霜可有給陳格格送過去,她可高興?”
陳進忠一猜便知王爺回來定是會問的,想了想陳格格的表情,不偏不倚的說道:“陳格格瞧著是挺高興的,隻是奴才看著陳格格應該是更喜歡那裝著鳳醴霜的兩隻玉葫蘆。”
弘曆先是沒有反應過來,可一結合她從前抱著銀子樂開了花的模樣,明白了過來。
也不意外,擺了擺手,“罷了,罷了,陳格格那邊你以後在吃穿用度上多上些心。”
陳進忠暗訝,這陳格格可是不得了啊,愈來愈有寵妾的架勢了。
不敢多想,緊接著道了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