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嫵來到窗下,小心翼翼的支開一道縫隙,隨即墊著腳趴在窗戶上,眼睛向裡麵看去。
因著這道窗戶在北邊,離堂前稍遠,陳嫵並未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隻能看見其餘眾人都坐在椅子上,隻有她爹略顯得不安的立在堂前。
陳嫵腦袋裡直打鼓,恍然想起曾經有傳言說,她爹從前在旗人大官的府上做過門客,難道這些人便是爹爹從前的主顧不成?那位旗人大官?
陳嫵心下猜測,眼睛繼續四處打量,直到她看見下首一道青色身影,眼睛倏然一亮,隻因那男子長的實在是太好了。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一雙桃花眼顧盼流轉間便是多情,最絕的要數他周身上下的氣度,溫潤端方,翩翩如貴公子一般,是陳嫵在古代看見的最好看的男子。
坐在裡麵的弘曆此時端起一旁的茶盞,刮著浮沫並沒有要喝的意思,見慣了好東西的皇子阿哥,怎麼會瞧的上這樣的東西,即便這是陳延璋能拿出來的最好東西。
弘曆耳邊聽著皇阿瑪與陳延璋的對話,思緒卻早已經走偏了,眼睛不自覺的打量著四周。
這間屋子地方十分狹小,坐著他們幾個成年男子,便占去大半的地方,顯得十分仄憋,索性算得上乾淨明亮,收納的十分整潔,北窗下的一扇流雲百蝠扇套子倒是讓他眼睛一亮。
也恰在這時,他對上窗戶縫隙裡一雙明亮的眸子,正用欣賞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弘曆一怔,是她,陳延璋的女兒。
陳嫵不防那長相俊美的公子會突然抬頭看過來,那冷厲的目光把她嚇的驚慌的埋下了頭,她蹲在窗戶下拍了拍胸I口,這人雖然長的好看,可這眼神也太凶了些。
上個月陳嫵剛過了十五歲生辰,陳母最近便急著給她相看人家,陳嫵雖然是從末世而來,可也習慣了入鄉隨俗,知道她一個小女子是扳不過這世道的,況且她也不願意太過特立獨行了,隨大流才能安穩,這也是她上一世在末世的生存法則,凡事莫出頭,莫爭強好勝。
隻是她想著這具身子還未成年,能拖上一段時日便拖一下,因此她雖表麵不在意,可心裡在計劃著,畢竟找個什麼樣的相公直接關係到她後半生的生活質量。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想著多存些錢看能不能找個好看的郎君,畢竟若是太醜了,她怕自己下不去嘴,今日家中來的客人倒是個頂個的好看,她才想著偷偷來瞧瞧。
可惜了,這也太好看了,看著身份也定是不凡,注定不適合她。
陳嫵撇了撇嘴,可惜的搖了搖頭,又躡手躡腳站起身來,鑽回了自己屋子繼續做繡活去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回屋子的路上想著還是銀兩能讓她動心啊,計劃著要不多存些銀兩,看能不能去買個好看的郎君?若是京城不好買,大不了去偏遠的鄉下看看,她邊走邊摸著下巴思量,多費些銀錢也是沒關係的。
想到這兒,陳嫵回到自己屋子,撿了繡籃子坐在榻上,手上的動作又快了幾分,一側做繡活的陳母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若是知道了,怕是會驚掉了自己的下巴。
弘曆這頭見女子驚恐的跑開了,笑笑放回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的摩挲著手中的紅色玉髓扳指,陳延璋這女兒還挺有趣的,女眷他見的不少,便是他府中各種顏色的女子也不在少數,隻是很少能在女子眼中看見單純對自己模樣的欣賞。
他心下有些好笑微一抬頭,便見皇阿瑪與陳延璋正聊的興起,一旁的弘晝正對他眨眼睛,一副坐不住了的樣子,弘曆也頗覺得無聊,這屋子呆久了人都舒展不開了,他抬頭潤聲道:“皇阿瑪,兒子與弘晝想出去轉轉。”
雍正側頭看了他一眼,弘曆是他選好的繼承人,從小便聰明伶俐,他心中很是滿意,不然也不會把他的名字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後麵,兩兄弟的眉眼官司他早就看在眼裡,知道是弘晝這小子坐不住了,他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一側的弘晝聽了,歡歡喜喜的站起身來,兩兄弟恭敬的對雍正行了一禮後,才出了房門。
兩人閒閒幾步就來到院中,弘晝站在梧桐樹下伸著懶腰,回首瞄了一眼屋內正聽的儘興的皇阿瑪,在弘曆耳邊低聲嘟囔道:“也不知皇阿瑪怎起的有心思與這陳延璋說這麼久?”
弘曆含著一縷淺淡的笑意看了他一眼,遙遙望著參天若蓋的梧桐,背著雙手嘴裡淡淡道:“陳延璋為人直爽,也頗有才乾,走的是忠言逆耳的路子,當時皇阿瑪對兩位皇叔恨之入骨,朝廷上下無人敢多言一句,可陳延璋卻敢極力勸阻,看的出他的確是一個耿直無城府的人,皇阿瑪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可也最是欣賞他這樣有實乾的人,當日對他到底是罰的重了些,今日難免又起了愧疚與惜才之心。”
說完又睨了他一眼,“況且,皇阿瑪才德兼備,且最看重恩威並施,陳延璋當時為兩位叔叔求情,也是怕皇阿瑪剛剛登基,削籍除爵太過殘酷,怕會有損天子仁德,如今他又能開設學堂教授孩童,不自怨自艾,是個實乾的人,皇阿瑪自然喜歡。”
“照四哥這樣說,皇阿瑪不會還要給這個陳延璋指個官?”弘晝眉頭一挑,他倒是不關心這陳延璋做不做官,隻是心中有些好奇皇阿瑪的想法罷了。
弘曆目光微沉,片刻後露出了兩分笑意,搖頭道:“應該不會,剛剛在胡記酒家便能看出這陳延璋太過迂腐了些,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也徒然添堵罷了。”
“那皇阿瑪是什麼意思?”弘晝心中更是好奇,忍不住伸長了臉眼巴巴的望著弘曆。
弘曆敲了敲他的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警告意味十足,“彆猜測皇阿瑪的聖意。”
說罷,便隻身在小院內溜達了起來。
弘晝看著弘曆的背影,撇了撇嘴,他隻是好奇罷了,他這樣的腦子反正對皇阿瑪屁股下的位置也沒有什麼想法,好好當個閒散王爺,樂樂嗬嗬的一生不好嗎?
他才不會給自己找罪受呢,最重要的是,他這腦子真沒有他四哥的明白,若是與四哥爭,怕是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來。
弘晝搖搖頭,晃悠悠的去梧桐樹下的躺椅上寐瞌睡去了。
這小院本就不大,白淨的牆麵下堆放著整齊有數的花盆,花盆裡種著碗大如盆的花朵,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可漲勢極好,極力的向四周伸張著綠色的葉片,嬌豔的花朵吸引了不少蜂蝶,可見有人照顧的很好,弘曆繞著牆角的花盆一步步走著,不多時便來到一扇窗戶前。
弘曆抬頭,朝裡麵望去。
隻見一女子婷婷坐在榻前,一頭秀發閒散的挽著一個家常的垂雲發髻,蛾眉螓首,偶爾側身,可見其曼妙身姿,纖細的手指挽著針線,手指十分靈活,穿風舞蝶般的落在細絹上,姿容雖算不得十分出眾,此時此刻下卻彆有一番清麗姿態。
弘曆淡淡看了兩眼,便要打算離去,男女有彆,若是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可就在此時她一旁的婦人似乎說了什麼話,引得她言笑妍妍,那笑聲像是音符似的,引著弘曆不自覺又瞧了過去,隻見那女子從右手邊的櫃子裡取出一個木匣子,得意的向著旁邊婦人顯擺著。
弘曆一時間止了步伐,對她匣子裡的東西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她如此開顏?
隻見女子滿臉堆笑,打開匣子倒出滿滿的碎銀子,那碎銀子散落在桌子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女子喜滋滋的模樣讓弘曆聯想到自己養的那隻花狸貓兒,每次看見好吃的東西,便是這番模樣。
隻是這樣一來,清麗的女子倒是增添了幾分銅臭,破壞了剛剛的動人之態,弘曆搖了搖頭,徑直離去。
陳嫵正與母親說笑,一雙剪水秋瞳裡滿是笑意,突然窗前似乎有青色身影一閃而逝,陳嫵眨了眨眼睛,細看而去。
隻見空蕩蕩的窗外,那裡有什麼人影。
陳嫵隻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也不在意,她回頭繼續與母親說著話,“娘,他們說爹爹從前是給旗人大官做過門客的,這是真的嗎?”
陳母手中的針線顫了顫,旋即不甚在意的回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說這些乾什麼?”
從前的事情,無論是陳父還是陳母,都很少言談。
看來這事是真的,陳嫵眼睛一亮,來了興趣,趴在陳母麵前繼續追問,“那今天來我們家的客人,是不是就是那位旗人大官?”
陳母想起看看驚鴻一瞥的身影,胸口處的心臟便砰砰的跳個不停,她垂著頭並不回話,見她如此,陳嫵眼中閃過一絲明了,看來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心下頗為遺憾的歎息兩聲,剛剛那俊美清朗的貴公子是真的與自己無緣了。
見娘親臉色不佳,陳嫵也不在多問,閉上嘴巴安心做繡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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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與陳延璋聊了半晌,蘇培盛低首立在一旁,他遙遙望了望外麵天色,瞧著時辰差不多了,隨即在雍正耳邊道:“皇上,時辰不早了。”
雍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看著恭敬立在一旁的陳延璋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你苦惱的事情朕會幫你解決,明日你便不要去講館了,至於上學的孩童便放幾天假吧。”
陳延璋險些落下淚來,他跪在地上紅了眼眶,“草民些許小事,還讓皇上牽掛,實在是罪該萬死。”
“孩子們讀書的事,怎麼會是小事呢,但願你能牢記朕的心意,好生教書育人,”雍正淡淡說完這句,便帶著蘇培盛徑直出了房門。
陳延璋叩首,不想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再遇皇上,且皇上對自己如此厚愛,並不因從前的事情厭惡他,天下有這樣的明君,是百姓的福祉啊,陳延璋想到此處,一把年紀卻還是落下淚珠子來,嘴皮子顫顫低聲呢喃道:“草民定牢記皇上囑咐,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行人出了帽兒胡同,雍正心中有事,便瞧了一旁的弘曆,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問道:“怎麼,還在擔心永璉的身子?”
永璉,是弘曆的嫡福晉富察氏所生的嫡子,生於雍正八年,虛歲有五,實際上才三歲,這孩子生下來身子比較孱弱,前兩日感染了風寒,當時連著兩晚上高燒不退,把弘曆與富察氏都嚇壞了。
還是弘曆親自去請了雍正的專屬太醫院判,這事雍正自然知道,見他此時心不在焉,還以為是弘曆擔心永璉的身子。
弘曆搖了搖頭,“永璉身子也漸好了,皇阿瑪不用擔心,還多虧了皇阿瑪讓周太醫去瞧,弘輝才好的這樣快。”
雍正既然選擇了弘曆作為自己的繼承人,對弘曆子嗣也極為關心,特彆是弘曆的嫡子永璉,聞言雍正也放下心來,“朕自己的孫兒,說這些倒顯得生分了。”
弘曆聞言頗羞愧的說,“皇阿瑪說的是。”
雍正想起剛剛陳延璋之事,他撇了一眼身邊思緒不知飛到何處的弘晝,道:“陳延璋之女朕瞧著相貌清麗,進退有度,朕指給你做個格格可好?”
原本安靜立在一旁的弘晝不防皇阿瑪會突然把話題引在自己的身上,陳延璋之女的相貌他都沒注意看,且他對女色興致一般,隻覺著女子多了府上吵鬨的慌,想也不想的苦著臉就推辭道:“兒臣的福晉才剛給兒子生了一個女兒,此時要是在納一個格格,她心中定然有氣。”
說罷又眼珠子一轉,看見身邊的四哥,便想著禍水東引,指著弘曆道:“皇阿瑪不如把陳延璋之女指給四哥啊,四嫂賢良貞靜,定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雍正沉著眼看了看沒骨氣的弘晝,對他府上的事情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去管,索性他也沒對這小子有什麼多大的希望,心中想著陳延璋的事情便轉頭順勢看了一眼弘曆,心中有了主意。
弘曆想起剛剛看見的清麗身影,抱著銀兩樂開了花的模樣,鬼使神差的倒是沒有開口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