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上課鈴已經打響,教室裡也依然吵吵嚷嚷。
紅的金的棕的五顏六色的頭發躍動在視網膜上,乍一看像是斑斕的色塊。
餘清言就這麼站在最前端的講桌前,有些尷尬地扣了扣手。
哪怕是第七天了,她還是依然很不習慣。
......
餘清言今年十七歲,在國內是讀高二的年齡。不料因為父母工作調動,一家人都來到了美國定居。
“完蛋了,我英語不好,這下肯定死翹翹了。”
臨行前,她曾無數次向閨蜜抱怨,焦慮得不成樣子。
閨蜜一臉淡定:“沒事,你數學好就行了啊。”
餘清言瞬間平靜。
體製內教育有個很好的一點,就是分數上勉強還過得去。
看著自己在中國隻能算中等偏上的成績在美國被白人校長握著手懇求加入數學校隊後,她才意識到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我?”
偌大的辦公室內,她有些狐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我親愛的女士。”
木質辦公桌後,老校長笑得和藹又慈祥。
“就是你。”
......
餘清言的數學以前在國內算不上拔尖的,因此從沒想過自己還有上競賽的機會。
“這是我們學校往年州內競賽的獲獎記錄,不算少是吧?”
巨大的榮譽牆前,校長不顧餘清言的滿臉尷尬,笑盈盈地向她展示著過往的輝煌。
藍色為底色的大牆上,掛滿了數學校隊贏得比賽後手捧獎杯的照片。
因為曝光太大,所以每個人的臉都有點看不清。
“這是你們學校校隊的隊長?”
所有的照片,幾乎都被一個金發ins卷毛的男生包攬。
“啊,你說道格爾?”
聞言,老校長微微一笑,指了指旁邊高挑的亞裔男孩,
“道格爾先生不是。謝才是。”
餘清言:看來老美數學還是比不過亞洲人。
“謝先生和你一樣也是來自中國。”
望著女生烏黑的頭發,校長突然補充道。
“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孩子,有空你們可以聊聊。”
頓了頓,
“最好——是在我們數學校隊裡聊。”
....
邀請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
都說團體類活動能幫助一個人成長,餘清言覺得這並非歪理。
但平時的生活就足夠讓她不習慣了,所以也暫時沒空來處理參加社團的事。
開學的一周,除了老師和校長向她表達過善意之外,其他學生都是處於一種不冷不熱的狀態。
人都是群居動物,喜歡去圈畫自己的範圍、鑄造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堡。
餘清言來,才慢慢發覺了這種似有似無的界限。
可能是因為皮膚,也可能是因為初來乍到,並沒有許多人向她表現過熱情和善意。
學校的體育老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白人男性,布滿皺紋的臉看起來很慈祥。他曾給過餘清言一根蛋白棒,但可能是出於同為可憐人的同病相憐。
........
“現在,兩兩分組,我們來玩抓人遊戲。”
“無聊。”
其他的白人同學總會在他組織活動時嗤之以鼻——他們嘲笑體育老師是個老頑固。
.....
炎炎的烈日下,餘清言隻有站在一旁圍觀的份。
所謂抓人遊戲,其實就是國內的貼膏藥。
她看著已經相互熟悉的本地人你抓我我抓你,嘻嘻笑笑打打鬨鬨,不由得微微泛酸。
沒意思。
餘清言憤憤地想。
......
遙想第一天到時,她還未察覺出這種約定俗成分小團體的規矩,企圖嘗試端著餐盤坐到一桌長相很可愛的女生身邊。
“嘿,這裡已經有人了。”
不料,其中標致的美國甜心長相、金發碧眼的嫵媚美女突然把自己餐盤裡的牛奶挪到餘清言想坐下的位置,有些可憐似地向她眨了眨眼:
“抱歉親愛的,如果你想找個座位的話,建議去那邊的區域。”
說著,她指了指另一邊全是黑發黃人的餐桌:
“畢竟他們都是,呆板的亞、裔、書、呆、子~”
餘清言當場愣在了原地,一句“are you racist”沒問出口就被幾人不懷好意的調笑晾在了一邊。
.....
至此,她隻能中午拿著一袋牛奶一個蘋果,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逼仄的角落,就像美式青春電影標準的不受歡迎的亞裔那樣,獨自陰暗長草。
偏偏傍晚回到暫租的房子時父母還要問今天一天過得如何。餘清言隻得舀著白瓷盤裡軟趴趴的土豆泥,佯裝雲淡風輕:
“還不錯。”
土豆泥難吃,表情也勉強。
房東提供的燈罩微微有點泛黃,餘清言突然感覺眼球有點發酸。
以前在國內上高中的日子,不說朋友成群,但至少有那麼幾個知心的好友。現在來了美國這邊後,彆說好友,連一次性說話超過兩句的都少得可憐。
尤其是周三的藝術課,還需要group work。想到自己聽懂老師的課程都費勁,餘清言就狠狠歎了口氣、感慨生活之艱難。
“所以這就是其他人對於生活的定義。我希望對於生活,你們也有自己的理解。”
“本堂課的作業就是每個人寫一篇關於理解生活的essay,周五前交。感謝大家,你們可以離開了。”
文學課一下課,眾人開始稀稀拉拉地拖椅子。
餘清言:對不起,我再也不抱怨生活了。
.......
下課後的走廊裡,人來人往。
越是嘈雜就越能凸顯出她此刻的孤獨。
餘清言邊打開儲物櫃邊漫不經心地放書和電腦。
身邊陸續有人快速跑過,靈巧得像是隻鹿。
在這個不韜光養晦的環境下,餘清言前十七年所謂的低調顯得格格不入。
“嘿,大新聞!艾米莉要在體育館和謝告白了!你們不去圍觀一下麼?”
穿梭的行人間,形似太監報信的聲音總是暗示響起。
一瞬間,順著人流,餘清言隻得往體育館的方向走。
艾米莉雖然名對不上臉,但她也知道是這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啦啦隊隊長、傳說容貌姣好、大多數人都fo社交平台——幾乎所有用在美國受歡迎的女孩的所有俗套詞語都完美契合。
餘清言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可也大致清楚經過。應該是艾米莉在單方麵甩了ex-boyfriend後立馬就要跟另一位男生表白。
.......
一路上,女生一直找機會離開形形色色的人流。但不料因人太多,她隻得被逼著往前走。
以前在國內的時候,餘清言不是沒見過彆人表白。但大家一般都偷偷摸摸的,拉隻小手就臉紅。不像現在,全年級的人都簇擁包圍在了體育館,越過層層人頭,餘清言可以看到被包圍著站在中間的兩個人。
不愧是美高,她暗自想。
“艾米莉!艾米莉!”
身旁的起哄聲一浪蓋過一浪,站在中央的金發女郎明顯對此很受用——餘清言驚訝地發現對方竟是周一不讓自己坐身旁的女生,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謝是那個數學校隊的隊長麼?”
圍觀了半天,餘清言發現男方還沒出場。她身邊是一個金發卷發的白人男生,身高一八五左右。
“啊,是的。”
聞言,男生轉過了頭。他有著很漂亮的一張臉,是俊美的客觀體現。
餘清言入學一周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耐心地跟自己講話。
前方艾米莉穿得青春洋溢,性感身材一覽無遺。她不禁話多了一點,隨口提到:
“艾米莉可真好看,這下她前男友安傑森要傷心死了。”
......
嘈雜的環境下,餘清言一扭頭就對上了男生帶著星星點點笑意的眼眸。
“怎麼了?”
她腦海裡確認了一下似乎艾米莉的前男友是叫安傑森無疑,便放鬆了語氣。
“沒什麼。”
金發少年嘴角卻微微翹起,挪過眼繼續看著眼前艾米莉等待被表白方的場麵。
“對喲,安傑森可傷心死了...”
........
餘清言:莫名感覺有點幽怨。
正談論著,前方體育館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一張帶有東方人冷淡與疏離的俊臉頓時進入大眾視線,場內發出幾乎要把天花板掀翻的尖叫聲:
“哇哦~他來了~”
餘清言看著來人的那張臉,猶豫片刻,
“華裔?”
“嗯。”
身側的金發少年雙手揣兜,正在低頭看手機,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喂?”
餘光中,餘清言看到金發少年似乎接到了個電話,隨即開了免提——
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
“Fuck you bro,你在哪裡鬼混?你的ex-GF要被彆人搶了你知道嗎?我的老天呀安傑森,你可真是個赤裸裸的輸家。”
餘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