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之中,涼亭之下。
餘幼安將指尖棋子放置於棋盤之上。對麵,聞時安似是早有預料,毫不猶豫地抬手落下一子。
這一子落下,局勢瞬間明朗。
棋盤上黑白棋子相互交錯,原本看似膠著的局麵,此刻勝負已分。
餘幼安盯著棋盤,瞳孔微微收縮,片刻後,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聞時安,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棋藝高超,幼安自愧不如。”
她在心中暗歎,與福佑公主對弈,每一步都被她算得清清楚楚,自己在她麵前,就像一個毫無經驗的新手,不知不覺就被引入陷阱而不自知。
聞時安笑道:“幼安不必謙虛,本宮也隻是僥幸贏了一子而已。”
餘幼安苦笑著搖頭道:“幼安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殿下明明早就可以結束此局,隻是給幼安麵子,所以才隻贏了一子而已。”
聞時安淡笑不語。
餘幼安盯著眼前的棋局,眼神有一絲黯淡。
雖然她平日麵上不顯,其實心中頗為自傲。
她覺得自己的才學和智謀,不說勝過梧州各家的小娘子,就是那些聲名在外的郎君,她也認為自己並不輸給他們。
隻是,礙於自己女子的身份,無法將名聲顯露於外。
直到這些日子常來這裡陪伴福佑公主,才知道自己以前終究是坐井觀天了。
莫說是麵前的福佑公主,便是她身邊的女官,才華氣度也絲毫不輸於自己,這讓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強烈的失落感。
就在這時,李相宜手中捧著一本文書來到亭中,行了一禮後道:“殿下,這是卞長史遞交上來的文書,還請殿下過目。”
聞時安接過文書打開一看,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而後道:“相宜,你去回複卞長史,秋收乃是大事,本宮自然會親自前往舉行儀式。”
帝王會在特定時節親自前往田間進行象征性的勞作,以顯示對農耕的重視,但一般不是在秋收時,而是在春耕時節,這種行為被稱為“籍田禮”。
帝王親耕籍田,是為了向天下黔首表明農業生產的重要性,鼓勵黔首積極從事農業生產,起到示範和引領作用,希望黔首們能重視農耕,勤勞耕種,以保證國家的糧食供應和社會穩定。
聞時安雖非帝王,但在這南越三州,她的權柄近乎帝王。
不過聞時安到達南越的時候,春耕早就結束,於是卞長史隻能在秋收上做文章。
畢竟,卞長史雖然不喜聞時安表現得太過強勢,但此舉能夠提升聞時安在南越黔首心中的威望,也就是提升他這個公主府長史的威望。
不過此舉也正合聞時安心意,聞時安自然不會拒絕。
李相宜聞言屈膝行禮道:“是,殿下。”
餘幼安看著李相宜離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羨慕。
聞時安見此微微一笑:“卞長史上奏本宮,希望本宮能夠親自前往田間勞作,以鼓勵黔首秋收,本宮已然應允,到時不知幼安有沒有興趣一同前往。”
餘幼安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連忙起身行禮道:“謝殿下恩典,這是幼安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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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郡守府,沒有絲毫耽擱,徑直先行去書房求見祖父。
餘修元此時正坐在書桌前,翻閱著公文。
餘幼安走進書房,恭敬地行了一禮,道:“祖父,幼安回來了。”
餘修元抬起頭,看到是孫女,臉上露出一抹慈愛,說道:“幼安,你回來啦,今日在福佑公主那裡如何?”
餘幼安將今日在福佑公主那裡聽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
餘修元聽到卞長史上奏讓福佑公主親自參與秋收,鼓勵黔首勞作,不禁發出一聲冷笑。
以往這樣鼓勵黔首秋收的事,都是由他這個郡守負責。
卞長史才剛到梧州不久,就野心勃勃想要插手梧州的事務。
他滿意的看向孫女,頷首道:“公主此次讓你一同前往參加秋收儀式,便是對你的信任,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要好好表現。”
餘幼安點頭道:“祖父放心,幼安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待餘幼安離去後,餘修元將自己的長子和幕僚叫來書房議事。
餘道回聽聞此事,臉色一變道:“父親,卞弘先這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插手梧州事務,簡直是欺人太甚,完全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啊!”
最可恨的是他選擇插手時機極好,不管從任何角度,他們都沒有立場阻止此事,這讓他感到無比憋屈。
一位幕僚沉思片刻後道:“將軍,自從上次福佑公主舉行過祭典,梧州連同其餘兩州,再沒有發生過地動,如今福佑公主在民間威望已極高,大家都說福佑公主乃是福星轉世,所以地龍都被她的氣運壓製,不敢再興風作浪。”
此言一出,書房內頓時一片死寂。
此時世人都篤信鬼神之事,此事一出,讓他們也不禁在心中犯怵,覺得福佑公主乃是有大氣運之人。
餘修元目光掃過眾人,將眾人的神色變化儘收眼底,片刻後道:“福佑公主乃是天潢貴胄,本將軍怎麼會對她不利,隻是卞弘先與柯、單兩家聯合起來,想要架空操縱福佑公主,本將軍身為大齊官員,又怎能對此等行徑視若無睹?”
那幕僚何等精明,一聽餘修元這話,瞬間心領神會,連忙順著他的話說道:“沒錯,卞弘先、柯白泉與單懷仁三人狼子野心,我等是在清除福佑公主身邊的奸佞小人啊!”
其餘人等紛紛點頭稱是。
幕僚這時又道:“福佑公主既然當著十五娘的麵說出此事,說不定就是想要讓十五娘將此事告知將軍,依屬下之見,將軍不妨立刻上奏,主動請纓將此事接過來,由郡守府負責。”
餘道回聞言眼前一亮,連忙道:“此計甚妙啊!”
餘修元也不禁點點頭,覺得此計甚好,於是也不耽擱,當即就上書一封。
聞時安接到餘修元的上書後不禁對著李相宜笑道:“餘大人果然知曉本宮心意。”
李相宜道:“餘大人能身兼梧州郡守和梧州駐軍守將,自然不是常人,自能明白殿下的意思。”
聞時安:“既然餘大人有此心意,本宮也不能拂了他的麵子,此事就交給郡守府負責。”
餘修元得到聞時安的回複,也不耽擱,立刻就開始準備此事。
不過幾個時辰,九鄉城上下就傳遍了餘修元上奏希望福佑公主能夠親自主秋收儀式,福佑公主已然同意的消息。
一時間,福佑公主和餘修元的聲望在九鄉城再度攀升。
至於卞長史是哪一號人物?
對不起,不認識,他們隻知道福佑公主和餘郡守!
此時的卞長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為他人做嫁衣了,他還正與柯白泉和單懷仁一同飲酒作樂。
廳內燈火輝煌,酒香四溢,中間的舞姬們身著薄紗,隨著絲竹之聲翩翩起舞,姿態婀娜。
卞長史懷中摟著柯氏精心挑選送給他的美姬,麵色因酒意而變得通紅,他一邊目不轉睛地欣賞著歌舞,一邊與懷中美姬調笑。
柯白泉奉承道:“卞兄果然手段了得,隻要讓梧州黔首知道,是卞兄說服福佑公主參與秋收儀式,不愁黔首不感激卞兄,卞兄也能趁機插手郡守府的事務。”
卞長史被奉承的心情舒暢,不禁又多飲了幾杯酒。
他覺得自己此計甚妙,能借著福佑公主抬升自己的威望,同時讓餘修元不能再阻止他參與梧州事務。
他仰頭將手中酒一飲而儘,哈哈大笑道:“此次我定然要讓餘修元知道,如今這梧州已經不是他一人說了算!”
就在他得意之時,一個侍從慌慌張張地從外麵衝了進來。
卞長史此刻正在興頭上,被突然衝進來的侍從壞了興致,頓時怒從心頭起,想也不想的就將手中酒杯擲了過去:“沒規矩的東西,誰準你不通報就闖進來的?”
酒杯不偏不倚,砸中侍從的額角,瞬間鮮血直流。
侍從深知卞長史的稟性,擦也不敢擦,連忙磕頭請罪:“大人恕罪!”
柯白泉見此情景,連忙起身打圓場:“卞兄莫要動怒,不妨先聽聽這侍從到底有何事,再做計較也不遲。”
卞長史見柯白泉為侍從說話,也不好再發作,冷哼一聲道:“既然有柯兄為你求情,本大人就先饒你一次,說吧,有什麼事稟告?”
侍從戰戰兢兢道:“大人,外麵都在傳郡守府上奏請福佑公主主持秋收儀式,福佑公主已經同意,都在、都在誇讚福佑公主和餘郡守心係黔首。”
隨著卞長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侍從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微不可聞。
當侍從的話說完,卞長史猛地起身,一腳踢翻麵前的案幾,桌上的酒杯、菜肴散落一地。
他怒吼道:“餘修元,你欺人太甚!”
周圍服侍的侍女和歌姬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花容失色,紛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整個花廳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卞長史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回蕩。
柯白泉和單懷仁這時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們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柯白泉轉向跪在地上的侍從,冷冷地問道:“你可查到餘郡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侍從依舊保持著伏地叩首的姿勢,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查到今日公主召見餘十五娘入府陪伴,想必餘郡守是從餘十五娘口中得知此事。”
聽到此話,柯白泉和單懷仁臉色瞬間變得漆黑如墨。
日前,福佑公主從梧州各家中選取了幾位小娘子作為玩伴,柯、單兩家也有小娘子被選中,本以為這是討好福佑公主的好機會。
可沒想到皆是隻被召見了幾次,便沒了下文,反而是餘十五娘時常被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