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夏木(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4525 字 4個月前

和田城的郊外,剛好與遠處王城遙遙相望。

城裡的火光漸漸平息,迎著東方曙光,阿祇看到水上飄來一艘船,欣喜地以為是接應她的人,卻沒看到努爾的身影,立即警惕起來。待小船靠岸,阿祇已經藏好自己的身形,隻見跳下兩個壯碩的黑影,從船上又扛下一個捆綁著的女子。女子像是剛從昏迷中蘇醒,被堵了口隻能發出嗚咽地掙紮聲,渾身綠鬆石零落撞擊出細碎碰撞,竟是有一麵之緣的人——阿依夏木。

阿依夏木雙手被反綁,發絲淩亂地被兩個黑影托拽著上了岸,不知這位於闐公主怎麼被抓住成了人質,即便郭謙教過她幾手防身,加上前世的格鬥訓練,阿祇也自知不是兩個壯漢的對手,出其不意偷襲也許有勝算。躊躇瞬間,黑影已經來到她的藏身之地。

阿祇蒙上臉撿起一塊石頭,來不及多想,敲昏了走在後麵的身影,前麵扛著人的大個子警覺,但已經來不及了,阿祇從靴子裡抽出事先藏好的沮渠匕首,快速在他右手腕劃了一刀,黑影吃痛正要反抗,阿祇再次揮起石頭,一下子把人砸暈過去。

被扔在地上的阿依夏木,嚇得拔腿就跑,阿祇扔了石頭,擋在她身前揭開麵紗。

“彆怕,是我。”

倉惶逃命的阿依夏木,踉蹌了一下,看到阿祇的臉,旋即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阿祇取出阿依夏木嘴中的破布,公主立刻大哭起來。

阿祇趕緊捂住她的嘴,將人拉到一旁的石頭後,“噓……彆把人引來。”

阿依夏木瞪大眼睛忍住哭聲,阿祇這才放開捂住她嘴的手,幫她鬆綁,阿依夏木緩上氣,一把扯下脖子上和頭發上叮叮當當的飾品,賭氣道:“這些沒用的東西,差點沒把我勒死。”

“小點聲,公主,你怎麼被綁到這裡?”

阿依夏木瞪了阿祇一眼反問,“你怎麼在這?你是不是和那殺人放火的是一夥的?”

阿祇苦笑,“難道不是我救了你?”

阿依夏木手指輕觸了下後腦的包,嘴角嘶一聲悲憤交加,“拂雲殿被火襲,一個仆人說護送我,可轉眼就把我交給了那兩個壞蛋,他,他們敢打暈我……”

“公主有宋繇的消息嗎?”

阿依夏木顯然被嚇得不輕,搖搖頭,“到處都是火,死了很多人。”她臉色驟變,又道:“我父王母後還在城裡,我得回去。”

人不管不顧地就要往回跑,阿祇拉住她,“不要輕舉妄動。”

“本公主憑什麼聽你的?”阿依夏木的聲音尖細,見她又掙紮著大喊,阿祇隻好又堵上她的嘴,“憑你打不過我!”

被製服了的公主瞪大了眼睛,總算冷靜下來。阿祇走到旁邊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跟前,開始扒開衣物,阿依夏木抽泣了幾下,露出鄙夷的神情。

阿祇見她那樣子忍著沒罵人,學乖了,“還不來幫忙?”

在黑衣人身上沒發現什麼特彆的信物,阿祇又去拖另外一個男人,意外發現黑色外衣下套著鎖子甲,看一旁呆坐在地上的阿依夏木便喊她過去。

“這是好東西,快換上。”

阿依夏木看她從男人身上脫下黑乎乎的東西,嫌棄惡心醃臢。跪在地上的阿祇快被她氣吐血,“難道刀劍會因為你是公主而繞開?”

鎖子甲被扔在她腳下,難得並不笨重,阿祇不顧阿依夏木的抵觸,幫她換下珠釵羅裙,強行套上鎖子甲,再穿上身材略矮黑衣人的夜行衣。於闐女子輪廓鮮明,但與漢人並沒有太大差異,幫她束緊頭發,蒙上黑巾。

“彆怕,沿河向東十裡,你就得救了。”

阿依夏木閃著大眼睛,抓著阿祇的手渾身發抖。時間有限,阿祇躊躇了一瞬,終究下不了手殺人滅口,隻好把兩個男人藏在大石後,拉住阿依夏木。

阿依夏木的手冰涼,阿祇緊緊抓住忍著顫抖的公主,說道:“和田城有人裡應外合,抓你定有所圖,若不想死就拚命跑。”

阿依夏木搖著頭:“不,我不行。”

眼淚一顆顆控製不住往下掉,她看著相似裝扮的阿祇,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淪落到要與這個令人厭煩的女人一起狂奔。

阿祇的手溫暖有力,阿依夏木強忍著沒出說怕字,耳邊是她堅定的聲音:“你一國公主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是想見你父王母後了?”

在路邊的泥塘中,阿祇撈起一把泥,往她臉上摸了一把,又道:“你身上可有公主信物?”

阿依夏木呆愣住,慌亂地從領口扯出一塊魚式金鑲玉墜,取之“金玉”之意,背麵刻著於闐文“玉之公主”,這是她的護身符。

“父王親自為我所刻,從小就戴在我身上。”

於闐古文雕刻出的“玉之公主”,字字珠璣,父愛儘顯,可惜阿祇打破了她的遐想,笑嘻嘻地看了阿依夏木一眼。

“傻公主,不要彆人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阿依夏木有點懵,反應過來她在揶揄自己,“你,敢欺負本公主?告訴你,彆以為你與本公主有幾分相像,就算你搶了護身符也作不了“玉之公主”,大祭司第一個能揭穿你。”

“放心,我對當公主沒興趣。”

阿依夏木鼻子一哼,“騙子,這世上有幾個女人比我的身份更高貴?”

阿祇轉身看著落魄的阿依夏木,覺得她此時竟有些可愛,說:“高貴不代表順意,與其當公主,我寧可作一個使臣。”

阿依夏木鄙視說:“使臣有什麼好?”

“有什麼不好?看儘天下繁華,領略無奇不有。”

阿祇見阿依夏木找回了點氣勢,不再逗她,拉著小公主穿進林子,阿依夏木也不知為什麼會信任這個漢女,小心把玉墜塞回她脖領。

阿祇囑咐:“你身邊有眼線,這次吃了虧以後多個防備。”

阿依夏木不解,“你為什麼救我?”

阿祇回頭看她,好似若無其事地說:“我有救你嗎?”

軟甲是眼前這個女子幫她套上的,頭發也是她給綁緊的,看著她黑色的眼睛,阿依夏木竟不知說什麼。眼看,阿祇繞暈了阿依夏木,早忘記了剛才的慌亂害怕,跟在另一隻手握著弓弩的祖慕祇身後,聽她堅定的聲音傳來,“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

七月的清晨稱不上冷,早晚寒重。

河岸邊的小路旁邊有鬆柏林,林子不遠就是大路,她們已經跑了近一個時辰,停下來聽見好像附近有急行軍的動靜,越來越近,於闐的兵力不足,恰逢采玉祭部署在城中人多的地方,這些人無論如何不可能是自己人。

阿祇緊了緊阿依夏木的手,“跟緊我。”

十裡之外……

黑壓壓的軍隊集結於和田城之外,沉悶的城門緩緩打開,一支軍隊緩緩而入。

獪胡、尉頭、溫宿號稱七十萬的聯軍兵馬,半月前被白純收買,集結攻打龜茲,征西軍暗中挖深溝築高壘布下天羅地網,呂光親自指揮軍隊給木人披上衣甲列於壘上,故布疑陣,大破聯軍,斬首萬餘級,隻讓十萬獪胡殘兵逃到漠南。呂纂隨父多年征戰,官拜虎賁中郎將,此番率領五千騎兵精銳追擊獪胡殘兵,在疏勒遇挫後,在玄羽衣的相助下,在和田城外三十裡終於趕上獪胡殘軍,卻被一支伏兵死士夜襲,這些人驍勇凶狠,呂纂親自披甲提刀上陣,也沒討到什麼好處。

天光大亮,血腥味彌漫在林中。

呂纂受了幾處傷,身後一陣勁風襲來來不及躲閃,危急關頭一把長劍橫在頸後,替他擋開矛槊偷襲,動作利落地將那蠻子死士挑開,呂纂趁機將其一刀斃命,抬頭看到身旁黑衣墨玉覆麵之人,點頭致謝。正如父親所言,玄羽衣不僅替他們解決了疏勒的負隅頑抗,又在關鍵時刻趕到,救他一命。

回想數日前,龜茲混戰大勝。

彼時的呂纂並不知道李暠已與父親聯盟,聽說正是這位玄郎君私放龜茲王白純,贈財帛無數助其收買蠻族勢力,他差點就殺上門去,這才被父親告知內情。

呂纂驚疑道:“李暠真的在暗中幫我們?”

呂光深謀遠慮,卻對自己有勇無謀的長子十分失望,耐著性子解釋給呂纂聽。

“西域諸國如一盤散沙不足為懼,勾結突厥的蠻族勢力和北方的匈奴,他們聯合起來才是我西征軍大患,白純若困在龜茲,就是一步死棋。李暠這人有些意思,看懂了老夫盤踞龜茲沉迷酒色的用意,暗中結盟相助,不惜財帛,助白純聯絡蠻族勢力,獪胡、尉頭、溫宿聚到一起,我們以逸待勞,踞天時地利,一舉消滅數十萬遊牧聯軍,玄羽衣疑兵之計,令唯一的漏網之魚獪胡王,朝著設計好的南下路線逃竄,又正好給了我們理由,征服西域最後一塊絆腳石——於闐。”

呂纂大喜,“若玄羽衣也歸父親所用,彆說大漠,就算這天下……”

“住口!”呂光甚是頭疼,若不是用人之際,他也不會瞞下實情到現在才對呂纂道明真相,“中原八王之亂,門閥混戰,何來真心歸順?合縱,無非是利益二字,李玄盛雖與我聯手,卻互為摯肘,不得不防。”

“獪胡王星夜拋棄盟友一路南逃,你率領五千精兵立即出發,追剿獪胡殘兵拿下漠南,切記!若無為父親親召,不可收兵回秦,待中原安定,玄羽衣若不能為你所用,殺之。”

呂光眼神一黯,呂纂立刻會意他的打算,玄羽衣衝鋒陷陣,他的精兵當然要保存實力。

“李暠若現在就有異心,可否……”呂纂做了個斬草除根的動作。

呂光冷笑,“李暠不敢。”

呂纂問道:“父親為何如此篤定?”

呂光探出腰中匕首,刺入懸掛輿圖中隴西的位置,涼州隴西李氏是關中大家族,玄玉閣亦出自征西軍回朝的必經之路——敦煌。他胸有成竹地說:“人若有軟肋,就會被掣肘。”

呂纂單膝下跪,對父親更加敬服,“兒子立刻領兵出發。”

呂光靠近長子,扶起他叮囑,“李暠善謀,你在西域若遇強敵,要聽他的計謀。”

眼下的戰況,呂纂愈加信服父親的先見之明。李暠的玄羽衣有沙漠神兵之名,助他們一路乘勝追擊獪胡大軍,眼看離和田城不足三十裡。呂纂想一舉攻城,然而李暠不允。戴著墨玉麵具的玄羽衣之主,執劍攔在他麵前,獪胡王星夜帶走的逃兵人數足有三萬,不如坐等和田城內亂,窮寇莫追。

前方探子來報,“獪胡大軍已入和田城。”

呂纂大怒,“於闐老兒,果然與胡蠻子勾結,與我征西大軍為敵。”

玄色鎧甲下,墨玉蒙麵玄羽衣首領渾身散發著冷厲的壓迫感,征西軍中很少有人真的知曉軍師與玄玉閣閣主是同一人,當玄盛佩戴墨玉麵具之時,身份就不再僅是一介儒商,而是沙漠聞風喪膽的玄羽衣之主。

軍師阻止襲城,“城門既開,必有內應,於闐王怕已凶多吉少。”

探子惶恐地看了眼這位傳說中的大漠梟雄,磕磕絆絆回答:“獪胡蠻子進城無人抵抗,好,好像城中有人說,是奉……諾伊校尉之命打開城門。”

呂纂猶豫道:“於闐與獪胡勾結,至少有三萬人馬,占了天時地利,軍師,你說咋辦?”

玄羽衣隨行出戰的皆為以稷手下的暗影軍,隻有呂纂的親信才知曉他們的身份,對外皆以軍師相稱。幾番相助,呂纂倒生出了幾分敬服。化身為大漠神秘梟雄的李暠,冷冷道:“靜觀其變。”

昨夜收到宋繇的急信,得知和田城生變,信來的倉促提及祖慕祇的行蹤,李暠一人一騎,星夜兼程,總算及時救下那個固執前往精絕的女子。

又有人急報傳來:“報,前方抓到一個俘虜,自稱於闐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