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狼(1 / 1)

大漠祇 趙小飛 3842 字 4個月前

初春高山融雪,河流泛濫之季,風沙大。

駱駝乖乖前膝跪地,當發絲亂舞衣袂飄飄的女子頂著風地跳下駱駝背,抱著兩袋滿滿的水囊回到佛塔時,簡易的夯土塌上隻剩早已乾涸暗深的血漬,男人已人去塔空。

那個人仿佛沒有出現過一樣。

環視這個不大的空間,除了留給他的水囊外,肉脯也不見了。她並不吃驚沮渠蒙遜的不告而彆,她也是時候離開了。收拾行囊,她看到一把鋒利的匕首放在羊毛毯上。拿在手上端詳,匕首刀鞘沒有繁複的裝飾,拔出來雙刃寒芒畢現,刀身末端刻有兩個小字“沮渠”。

阿祇失笑,一切不是夢。

在曆史的長河裡,沮渠氏幾乎全融入了中原漢族,但是在他們部族最輝煌的時候,正是這位沮渠蒙遜,創建了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北涼政權。

阿祇將利刃收入刀鞘,思緒複雜。

“沮渠蒙遜……”

自從來到這個異世,她一直匆匆與人彆離,或許這樣也好,反正不過是過客。拉緊麵紗,朝佛塔的洞口外麵走去,一隻手遮住頭頂的太陽看向天際,荒野漫漫沒有半個人影蹤跡。

老實了幾日的努爾,終於又能撒歡亂跑。

駱駝嚼著乾草,偶爾甩甩尾巴,像要趕走擾它幾日的煩惱。女子明亮地打了個口哨,呼喚努爾回來。依照之前沙迦牟韋的描述,他們一路向東接近於闐地界。於闐東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車、疏勒,看這裡佛塔的築建,加上她得到的佛教經文,那意味著她至少穿越到了公元三世紀末之後的西域。

自古於闐也是盛產玉石的國度,也就是聞名的和田玉,由於這個季節大量雪水的融入,采玉旺季的到來,帶動了西域與中原的商貿繁榮,這也是阿祇急著要趕路的原因,幸運的話或許能夠遇上往來商隊,那麼她就不至於迷路了。

一人一狗一騎,又行了幾日,依舊沒有人煙。

她的乾糧已然不多,天色漸暗,夜風寒涼,落日前必須尋找個適合過夜的地方。一聲清脆的呼哨,剛剛發現獵物的努爾停下腳步,片刻愣神,轉身朝著聲音的方向飛奔而來,遠處騎在駱駝上的身影正呼喚它。

“努爾,不要亂跑。”

原本歡快的狗狗耷拉著舌頭,回到駱駝周圍搖著尾巴轉圈,身穿白色罩紗的女子拍拍駱駝的脖子,駱駝乖巧俯身,阿祇取下水囊,利落地跳到努爾身旁給它倒了碗水。

“前麵不知道有什麼情況,咱們得多小心。”

努爾想聽懂了她話,喝過水開心地舔舌頭,頭磨蹭女子的衣裙。

“我們就在那邊的高處過夜吧,去拾些柴。”

努爾的拾柴手段駕輕就熟,歡快地跑開。

日暮時分,一人一狗就在山丘上一棵高大胡楊樹下紮營,溫暖的火光跳躍像有生命似的,祖慕祇是屬於大漠的靈魂,那個記憶中無憂的現代女孩已經離她越來越遙遠,她已經習慣了與風沙共存,與火焰為伴,感受自然的一切,讓自己沒那麼孤獨。

她仰躺在柔軟的羊皮毯上,看漫天的星子一個個閃出深藍色的夜幕,內心平靜。

連日奔波,停下來的時候她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靜靜地仰望天空,好像身處夢境,有時候她會想起現代的生活和家人夥伴,有時候會想起三星連珠的熒惑守心,有時候會想善愛和沙迦牟韋,也會想起不告而彆的沮渠匕首主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計算著自己穿越的時間,九十九個日夜,這段日子她經曆了很多,好像離開辛薇的日子已經百年,不過轉念想想,何止百年,她現在距離以前的年代說不定也有千年。

努爾扭動了下身子,睡得正酣。

阿祇伸手撫摸努爾厚實的皮毛,溫暖卻粗糙,心中一暖,幸好有這個夥伴在身邊,陪她走過最難熬的旅程,不知道前方的路還有多麼遙遠,但她還是要走下去,為了尋找這段人生的意義。

寧靜,被努爾猛然的驚醒打破。

阿祇立刻警覺起來,緊接著,努爾發出激烈的吼叫,不安地四下審視,黑夜中很快傳來此起彼落的狼嚎。一聲接著一聲,分不清楚方向,更分不清楚數量,嚎叫聲距離她們越來越近,一人一狗迅速地進入防禦狀態,駱駝彷佛也感受到了不安,原地踏著碎步。

阿祇將男人送給她的匕首彆在腰間,取出身邊的弓弩,輕輕搭上箭羽,緊張地盯向山坡下方。

她身上的箭羽隻剩十九支,每次涉獵後,她會很寶貴地收集每一支,雖然她自己削了很多木箭,但畢竟威力有限。這一次狼群的數量她無法估計,即便百分百的命中,恐怕也無法招架。

阿祇已經手心冒汗,大腦正在激烈地運轉著,狼是一種具有高度社會性的動物,通常會有一隻成年狼作為統領,擒賊先擒王也許有一絲勝算,再者它們畏火,電光火石間,她迅速地將所有乾柴和樹枝收集起來,背靠大樹,前方製造出弧形的火圈。

“努爾,彆怕!”阿祇站在它身前,低聲安撫。

小獵犬當年就是在狼群中被救下的,平時性子蠢萌又敏感,此時腳下與女子並肩作戰的獵犬,不自覺地全身發抖,喉嚨裡發出呼呼的聲音,第一次見到努爾這樣暴躁不安。

阿祇擔心地瞟了它一眼,沒想到這隻素來膽小的獵犬氣勢與以往截然不同,是因為它記得出生時混在血腥裡仇敵危險的氣息嗎?

阿祇的柴火不多,撐不了多久。

在燃燒的烈焰照映下,山坡下方很快出現幾對瑩瑩的綠光,幸好數量不多,但無法判斷狼王的位置。

狼群試探著不敢靠近火圈,阿祇背靠胡楊樹和水源,不至於四麵受敵,不急著射箭,她忙托舉努爾上到大樹杈,立刻抽出捆綁行囊的皮帶,沒了束縛的駱駝嚇得驚慌失措,狂奔而去。

駱駝的動作吸引了一部分狼的注意力,追逐離開。

趁著混亂,阿祇在空中揮舞皮帶,用力甩在地上發出“啪”一聲抽響。

靜夜中,鞭撻聲嚇住蠢蠢欲動的狼群前鋒。

當另一側又有狼靠近,她再次揮舞皮帶抽撻。

連續的響聲隻能拖延狼群的進攻,狼是極聰明的動物,一旦發現那動靜對它們沒有威脅,漸漸又圍攏上來。現代的辛薇懂一些近身搏鬥技巧,但是對付野獸,就毫無用武之地。

她的武器,隻有弓弩和一把匕首。

當第一頭狼,跳躍過火圈最薄弱的地方衝向大樹時,阿祇已冷靜舉起弓弩,第一支箭命中試圖挑釁的頭狼,頭狼中箭倒地,她抽出匕首在狼的脖子上迅速補了一刀,然後抽出箭矢,快速退向大樹。

很快又有狼襲來,弓弩不能連發,麵對狼群杯水車薪。她趕忙甩開皮帶抽向兩隻野狼,狼嗷嗷慘叫,阿祇趁機甩皮帶纏上樹杈,借力攀爬,努爾一直在樹杈,同時咬住阿祇的毛裘坎肩拉她上來。

火光衝天,女子精準地判斷著狼群的攻擊方向,陸續射出幾箭,第九支、第十支……箭矢數量漸少,可狼王在哪?

隻要殺死頭狼,危險至少減半。

拖延了快半個時辰,這些狼終究不肯退去。

阿祇手摸向箭囊,已經空了。這時,她從腰間拔出匕首,準備與衝上來的野狼拚命,正在這時,身旁的努爾突然一躍而下,與快要撕咬刀阿祇裙擺的狼滾到一起。

阿祇大喊一聲,也跟著跳下,抽出一根火把,朝努爾身上的狼打去,順手紮入匕首。解決掉這隻狼,阿祇敏捷地翻身到行李處,拿出酒囊將剩餘的酒全部灑在火堆裡,火焰熊熊燃燒,嚇得幾隻靠近的狼節節後退。她腦海中冒出曾經看過的文章,據說狼群一般不超過十隻,眼前的野狼原本不多,但不遠處駱駝的血腥味引來了越來越多的畜生,大漠物競天擇,科學誠不欺我。

阿祇自嘲,沒想到自己陷入絕境,還能笑看生死。

眼前的一人一狗冷靜悍勇,卻明顯體力不支,此起彼伏的狼嚎聲再次響起,像是在向獵物示威。

夜黑風高,烽火漸弱……

孤注一擲的阿祇,動作敏捷地拔出身邊狼屍上的箭矢,轉身紮入迎麵而來的野狼眼睛,沒有停下喘息的空白,迅速搭上弓弩,警戒四方。幾經搏鬥,她發現無論狼群怎樣試探,東北角有雙綠色的眼睛始終沒有移動過,看來它便是狼群的王。麵紗沾血,發辮散亂,女子站在山坡之上,火焰照耀她的雙眼冷靜專注,手臂托著弓弩,裙擺一個漂亮的弧度,身體轉向東北方迅速射出最後一支箭,然後在地上翻滾一圈,避開了正迎麵襲來的獠牙,刺出匕首,又狠又準沒入撲向她的狼腹部,溫熱的血液濺在她的全身。

狼王憤怒,奄奄一息。

其他野狼紛紛放緩了攻擊,退避其後,手握匕首的女子躲閃中受了輕傷,一旁淌著血的努爾也是強弩之末,駱駝幾乎隻剩半幅身架。

狼王朝天一聲尖銳的嚎叫,再次猛撲而上。

阿祇沒有退路,隻能奮力反擊,生則生,死則死。

千鈞一發之際,狼王飛撲在半空的身子被一隻箭飛了出去,穿透狼王的脖子,釘在幾丈外的地上,終是氣絕。那麼多的狼血,染紅了她的衣裙。

方才同歸於儘的拚殺,阿祇沒留意,從何處飛來這支救命一箭。很快,從四麵八方飛來如雨般的箭羽,迎著風聲呼嘯而過,與她的精巧弓弩不同,這些都是重箭,群狼根本沒有逃離的機會,被射殺殆儘,無一幸免。憑借本能廝殺的女子滿臉狼血,單膝跪地,頭紗刮飛發絲亂舞,火光下黑眸奪目,朱砂奪魂。

四周人影湧現,帶著刀劍乾淨利落地解決苟延殘喘的受傷殘獸,精疲力竭的阿祇看他們行事暗爽,這行人不過數十,勁裝護甲,隱著肅殺之氣,瞬間操控了這場血腥,手起刀落,待塵埃落定從黑暗中走出一匹白駱駝。

阿祇望去,多少年之後仍對這一幕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