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依依從窒息中解脫出來,靠著樹雙腿發軟,緩緩地蹲下來。
她轉頭看過去,不明白眼前之人是怎麼醒過來的,明明她給他解毒之後灌了迷藥。
迷藥是她親手製成的,對人身體不會產生任何傷害,隻是會昏睡上幾個時辰罷了。
費依依第一眼便看出暗影閣主就是顧清安,她並未拆穿,等到了水毒山洞後,終究還是不想把顧清安牽扯進來。
“烏玉!你原本便知她的身份,還敢傷她?”
烏玉耳朵動了動,攥著匕首的手越來越緊,泛白的骨節緩緩鬆開,這才漸漸恢複了理智,冷笑一聲:“閣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怎麼,閣主如今是憐香惜玉,不想她受傷?”
“暗市是我的管轄之域,你師父為暗影閣貢獻巨大,按理來說你繼承了他的衣缽,理應也入閣做事,可我何曾勉強過你?”
“破解畫中之謎,對你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事情,而且這位...小娘子也可為你治療眼疾,一舉兩得,豈不樂哉?”
“是啊,我要感謝閣主大人,大發慈悲!可破謎什麼的,我不會幫你們的。若是想離開...”烏玉從懷裡拿出一個丹藥盒子,“吃了它,便不會中毒。”
“若是不想離開。”烏玉微微張開手臂,黑貓跳到了他的身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房子,“那裡,客房,請便!”
說著便抱著貓走進了屋裡,狠狠地關上了門。
費依依恢複好了精神,扶著樹乾緩緩起身,靜默地瞧著緊閉的房門半晌,隨即轉向院裡那人。
小院裡隻剩他們二人,隔著夜風,遙遙相望。
費依依並未打算離開,起身去撿起烏玉留下的匕首,順帶拿起丹藥,打開捏在手裡,直直地送到顧清安眼前。
顧清安拿不準自己到底暴露身份沒有,畢竟剛才暈厥也沒有記憶,見費依依過來是想讓他離開的意思,連忙左右閃躲。
“不...我不。”
費依依饒有興致又帶了點怨氣地說:“怎麼了?閣主大人,你不想走嗎?”
費依依步步緊逼,顧清安隻好連連後退,跌坐在躺椅上,“夜色已深,難道說你要同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
“也不是...我。”
“方才閣主大人字字句句,說的那叫一個天花亂墜,有理有據,怎麼現在吞吞吐吐,害怕我把你吃了不成?”費依依一腳踏在躺椅邊緣,隔著輕紗帷帽,居高臨下地看著顧清安,猛然向前又仰在後麵,震得身體輕微起伏。
“我...其實...”
“閣主大人,我並未表明我的身份,你怎知我能幫烏玉公子治好眼疾呢?”
不知哪來的一陣夜風,輕輕吹動費依依麵前的的白紗,惡鬼麵具在她視線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閣主大人,莫非是覺得我看不出自己夫君身型?”費依依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略帶挑逗意味地撫摸著麵具邊緣,逐漸地俯身拉近兩人距離,隔著麵具明顯能聽到躺椅上之人不斷加重的呼吸。
“曾以為,我夫君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不曾想...”費依依指尖摸著麵具帶子,隻要輕輕勾一勾手指,便能解開,“他交好宗親,結交黨羽,隱藏鋒芒,竟還是暗影閣閣主,為的是什麼?”
“從一開始,你便知道我是來殺你全家的。”費依依將烏玉留下來的匕首拔出,冰涼刀刃在顧清安喉嚨處遊走,“為什麼還要幫我?是想順藤摸瓜找到我的把柄,殺人滅口嗎?”
隔著惡鬼麵具,她看不清顧清安的神情,隻聽到沉重麵具後傳來一聲悶笑。
“娘子果真是聰慧,可娘子不還是心疼我,不舍得將我牽扯進來,所以才會為我解毒之後,又把我迷暈。”
“娘子既不信我。”顧清安緩緩地摘下麵具,這雙好看的桃花眼下隱隱約約顯現出麵具粉紅的壓痕,接著涼白的月光,竟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他緩緩握住費依依的手,匕首利刃在他脖頸出滲出幾滴血珠,他嗓音低啞道:“生殺予奪,悉聽君便。”
“顧清安!你到底想做什麼?”
“大婚那日,我說我愛你,娘子不信。今日我若說,我與你智謀相合。娘子又會信嗎?”
費依依輕輕咬著下唇,低頭盯著顧清安的雙眼,似在漆黑深邃的眼眸中試探他的真意。
她起初不知道顧清安的身份,隻是心有懷疑,如今捅破這層窗戶紙,不得不讓對方亮出底牌,清楚對方是敵是友,她還是心有疑慮。
可她在顧清安坦然的神情中找不出任何破綻,在她看來隻能有一個可能。
顧清安父親顧子昌死因蹊蹺且與如今侯府家主有關。
況且,顧清安到底也不是真正顧家人。
費依依卸了手上的力道,一把放開顧清安,收起了匕首。
在屋內的烏玉忽然點亮蠟燭,抱著貓踢開門:“你們是夫妻?還在我眼前演什麼雙簧?能不能安靜一點?讓我清靜清靜?不是已經給你們丹藥了嗎?拿著丹藥趕快走吧!”
說完,烏玉又摔上了門。
留下剛才劍拔弩張的兩人,默默地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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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內,顧清安拿著雞毛撣子在掃落灰塵,費依依則站在一旁靠著門框。
左右思慮再三之後,她打算暫且相信顧清安。
“顧清安,你難道不擔心,我卸磨殺驢,把你閣主身份抖落出去?”
“不擔心啊,娘子沒有那麼做的理由,畢竟...我們還要合作的...而且我了解娘子,你都這麼說了,定不會做。”
“顧清安,你知道我的身份。”費依依抿了抿唇,望著黑夜的背影,試探地說:“我們注定是仇敵。”
“娘子,我不是顧家人。”
費依依抿唇,原來他知道。
“多餘的話,無需多言,娘子隻要記得,我與你站在同一邊就好。”
“嗯...你說烏玉幫我破謎嗎?”
顧清安收拾好了床鋪,轉過身來,抱著費依依的手臂,讓她坐在床上休息。
“放心吧,他這人就是脾氣古怪,刀子嘴,豆腐心罷了,今晚我們留宿在這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明日清晨再去找他分說。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說罷,顧清安在一旁寬衣解帶,費依依警惕道:“你乾嘛?”
“睡覺啊,不脫衣服怎麼睡覺?”顧清安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緩緩揚起一個散漫笑容,“怎麼,娘子,你想乾嘛。”
費依依後知後覺是自己太過緊張,一頭倒下背對著顧清安裝死。
她側身躺著,聽到身後顧清安一聲輕笑,少頃,手放在她腰間,費依依還是不太相信顧清安品性,立馬說:“這是彆人的院子,你可不要胡來啊。”
顧清安將頭埋在枕頭裡,樂不可支地合不攏嘴,“是我要胡來,還是娘子想要胡來。”
話音剛落,費依依伸手匆忙地打掉他的手,一來一回間,顧清安從背後抱住了她。
費依依背脊一僵,還好顧清安人性尚存,隻是安分地輕吻了她的發間,“睡吧。”
這一夜,費依依睡得很安穩,前所未有的香夢沉酣,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
她下意識地去摸身旁,還有一絲餘溫的床鋪,她猛然地睜開眼睛起身,跑到外麵。
一縷暖陽映著窸窸窣窣樹影落下,照著木桌躺椅,顧清安和烏玉相對而坐。
木桌上的茶壺翻湧著熱氣,若有若無的清新茶香,緩緩地漂浮在半空中。
烏玉表情有點不耐煩,但看樣子應該是接受了他們兩個的存在。
“閣主大人,不是說見到你真容之人,皆是人頭落地了嗎?”
顧清安抬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你能看見嗎?”
烏玉握了下拳頭,指著他問費依依:“你看上他什麼了?”
費依依輕笑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烏玉公子,請問哪裡可以梳洗?”
“那邊。”
“哎,娘子,小廚房有我給你做的早膳。”
烏玉撇嘴:“諂媚。”
費依依悄悄地遠離戰場,洗漱後簡單地用過早膳才出來。
樹下三人一貓歲月安好,任誰也看不出來昨日三人還劍拔弩張地想要對方性命。
“烏玉公子,你這眼疾,需要金針撥障術才能治愈。”
“何為金針撥障?”
顧清安懶洋洋地解釋:“就是用金針,紮進你雙眼,把眼翳撥開,你眼睛就能看見了。”
烏玉震驚地說:“什麼?!”
費依依也覺得顧清安說得有點太直白,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出聲。
“放心...”費依依有點心虛,“不疼的。”
“你們這兩個毒夫毒婦!不愧為一對啊,這聽著都疼,怎會不疼?”
顧清安本想反駁,細品這話暗含讚美之意,於是收起了刻薄的語言,喝了一口茶道:“你放心吧,我娘子可是遠近聞名的神醫娘子,醫術不容置疑,你若想重見天日,便不要廢話了。”
費依依給顧清安一個眼神,對方會意,一邊一個地把烏玉架到屋裡。
“不要啊,哎哎,你們!你們簡直是!強盜!土匪!烏玉救我!”
顧清安:“哎呀,都是為了你好,神醫娘子在這裡,又不會害了你。”
黑貓烏玉看到主人被架走,急得在後麵團團轉,也隻能用爪子撓了撓被關上的門。
烏玉這些年為了研製毒藥,整個屋子都放滿了各種草藥器具,費依依從中挑選臨時調配出麻藥,開始為烏玉治療眼疾。
顧清安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觀看娘子施針救人,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手肘托著腮,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弧度。
不知不覺間眼前的費依依,與他記憶中那個粉裙女孩身影交錯融合。
此時他是慶幸的,慶幸自己在失去她之後,又把她找回來了。
費依依在給金針消毒,看向不知在想什麼的顧清安,抬了抬下巴:“過來,幫我按住他不要動。”
顧清安得令:“好嘞!”
由於沒有趁手的儀器,費依依隻能一手撐開烏玉眼皮,一手施針。
可她並沒有因儀器缺失而失了水準,握著金針的手精準地刺入眼球交界,緩緩地撥開雲翳,又穩穩地將針拔出。
費依依雖很有先見性地在烏玉嘴裡塞了布條,可怕疼的烏玉公子還是忍不住地嗚咽出聲。
一旁的顧清安“嘖”了一聲,“你怕什麼呀,當初我祖母都沒喊疼,你堂堂七尺鐵血男兒,還不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人?”
“嗚嗚嗚...”
烏玉心裡有苦說不出,隻能用一聲又一聲的嗚咽抗議。
我!會!記住!你們!夫妻!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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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針撥障術完畢後,費依依為烏玉包紮好眼睛,順便去研磨調配目藥。
“哼。”烏玉賭氣地坐在那裡,黑貓在他懷裡關切地叫著,雖然眼睛隻有一點疼痛,可他還是忍不住抱怨,“我可不能幫你們破謎了!”
費依依看清了,這烏玉就是個孩子脾氣,給顆糖哄哄就好了。
“雖然你這眼睛七日不能過度用眼,但好心的烏玉公子可以把破謎方法告知我們啊~”
“憑什麼?”
顧清安不知從哪拿來的烏玉匕首,“錚”地一聲抽出刀刃,雲淡風輕地指著他:“不幫,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