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府固若金湯,暗室亦是密封不通,這人好端端的怎麼沒了呢?
費依依怎麼也惡想不通,隻身進入暗室勘察一番,得出結論。
除非魏善自己跑出去,不然絕無其他可能,她與隨後而來的顧清安對視後,在他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果然,在窗戶上找到幾道劃痕,木屋通往王府後門的路上,泥土有深深淺淺的痕跡,費依依關上窗戶。
魏善為何要跑?
“本王派人去尋。”
“等等!明王殿下。”
魏善身份實在特殊,不好大張旗鼓地找人,費依依看著眼前這三人,明王殿下尊貴殊榮,她夫君又暗藏身份,嫋嫋更不必說懷著身子,隻有她一人去尋最合適。
費依依:“我自己一個人去吧。”
顧清安:“那不行。”
“沒事,此事不好聲張,我就沿著這條路去尋,尋不到就回來,放心。”
費依依戴起帷帽,從後門出去,還好遠處隻有一個巷口,事不宜遲魏善尚未痊愈,應該走不遠,加快腳步進入小巷口。
留在木屋三人,圍坐在桌前,憂心忡忡,滿麵愁容,沉默不語。
蕭明承率先開口:“你娘子她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顧清安抱著手臂,了然地樣子搖搖頭,起身:“隻是按照她的判斷,我們誰都不適合跟她一起去。”
“哎,那你做什麼去?”
“透口氣。”
費依依進入巷子裡,周圍都是灰白牆壁,瞬間覺得視線變暗了幾分,這地上沒有腳印,尋起來沒有方向。
奇怪的是,明明是白天,巷子裡卻空無一人,按說王府地處繁華,周圍巷子,怎會沒人?
正想著,費依依忽覺耳後吹來一陣涼風,她下意識地轉身,隔著白輕紗看到眼前出現黑色身影。
這一團朦朧不清的黑影,隨著風吹起輕紗而變得清晰,她看清眼前是個帶著獠牙惡鬼麵具之人。
“哈哈哈!”
費依依警惕壓低聲問:“你是何人?”
惡鬼從腰間抽出匕首,緩緩逼近:“你還是與從前一樣,絲毫沒變,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從前?這人她從前就認識嗎?難道是失憶把他忘了?
“慕明荷,你覺得你能逆天改命嗎?”
費依依心尖一顫,如一腳掉入冰窖中,涼意從頭灌入浸透全身,他竟然認得她
“你以為找到魏典,便能洗清你們慕氏一族的冤屈嗎?”
“彆傻了,你的所作所為,都被他看在眼裡。”惡鬼指了指天,“天命,不可違。”
風止輕紗落,眼前人影又變得模糊不清,費依依出奇的冷靜,絲毫沒有畏懼地道:“我不信什麼狗屁天命。”
她透過輕紗看到重疊的黑影,心安一分,冷淡地道:“我信你今天就要死在這的命。”
話音剛落,費依依閃身躲到巷口拐角處,耳邊頓時響起兵刃相接聲,她抬頭一看,又有幾處黑影從天而降。
看來他們早都在此埋伏好了,這些惡鬼到底什麼來路?敢在王府周圍設防,簡直是不要命了。
費依依悄悄地探出頭查看,隻見白衣錦袍帶著白色麵具的男子,執劍周旋在一群黑衣惡鬼之間。
她知道那人是顧清安,於是放心交給他,自己還要去找魏善的下落,可剛走了兩步,另一波惡鬼包圍了上來,舉著砍刀衝向她。
費依依踩著牆壁飛躍而起,從惡鬼頭上越過,一根銀針刺入死穴,落地瞬間一個飛踢,使其倒地,五臟六腑摔個稀碎。
她撿起笨重砍刀,聽聲辨位,轉身砍向身後撲擁上來的人,從心臟處一路向下,直接開腸破肚,她禦敵之法始終如此簡單又殘忍。
忽而腦海裡閃回陌生畫麵,強烈的痛感讓眼前泛起一片星光,她在星星點點中不僅看到了滅門之火。
還看到在另一場大火中,摘下惡鬼麵具的自己,她四肢無力地躺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身前火爆四起。
養父費卓渾身是血地跪在火海中,吐出鮮血染紅了整片胸襟,可他卻她在笑,那樣子好像在對她說:彆哭,好好活。
風雨飄搖的前半生,費依依的至親至愛之人,都死在了火海中,所以她怕火,更怕自己複仇無果,已成心病。
費依依感覺自己置身於黑暗中,身體不停地向下墜落,周身一片寂靜,眼前星光碎片中,是她所謂失去的記憶。
她伸出食指,還未觸碰到星光邊緣,便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早已麻木,跌入一個溫暖懷抱中。
“娘子!娘子!”
顧清安看著臉色蒼白的費依依,將她打橫抱起,借了王府的馬車,一路回了安慶園。
費依依墜落進無邊的夢境中,驚醒時已是渾身麻木,睜眼看到昏暗的幔帳,身旁顧清安立馬察覺詢問:“怎麼樣?”
一旁的左玉蘭也過來,擔憂地說道:“大娘子...”
“剛我請了郎中為你診脈,娘子隻是勞思過度,修養幾日便好了。不如...木春堂先關幾日吧,好好休息一陣。”
費依依眨了眨眼,長長睫毛在暗影燭光下輕輕顫動,末了才點點頭:“我沒事,放心吧。”
“娘子...這幾日我可能會很忙...不能在家陪你...”顧清安抿唇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左玉蘭察言觀色道:“郎君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大娘子的。”
顧清安這才看向左玉蘭,移開視線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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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依依第二日去王府時,才得知魏善慘死街頭,屍體已經被官府當做無名女屍處理了。
聽聞過後費依依良久未語,她心口泛起一陣酸楚,明明她已經救下魏善了,明明她有能力去給魏善重新開啟人生。
何嫋嫋安慰她不必苛責,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凡事隻要儘力而為就好。
費依依不想如此,儘力而為隻是她這個失敗者的借口,可她又能如何呢?
在命運麵前,所有掙紮皆如蚍蜉撼樹,無力掙脫密不透風的桎梏,眼睜睜看著人跌入深淵穀底。
好在,她隻用了半個時辰,便從消沉情緒中抽離出來,回到還是那個不信狗屁天命的費依依。
記得魏善跟她說的,要找到她畫的春江百景圖,也就是原版畫作,不是贗品。
至少她還有一線希望,回去便給閣主十七寫了密函,這次不知多久能收到,但她可以等。
費依依回了安慶園,才發覺自己確實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難為左玉蘭操持若大的府宅,還養了幾隻流浪的貓兒狗兒。
費依依摸著花貓身上的絨毛,不禁想起王府裡的那隻,心口一頓,恰好幾片玉蘭花瓣簌簌落下,沒來得及悲傷,抬頭便見滿園花香,百花齊放,井然有序。
左玉蘭確實把園子打理得很好,費依依不喜後宅繁瑣之事,若是自己來做,未必有她做得好。
眼看到了天祝節,六月初六,家家戶戶都要將衣物拿出來曬一曬,所謂藏水曬衣,去除黴運。
女子還要洗頭,又或花汁染甲,費依依招手叫左玉蘭過來,可她扭捏不肯上前。
“大娘子!哪有主母為妾室洗頭的?”
“哪有那麼多規矩,趕快過來,一會兒水涼了。”費依依定睛看著她,“再說了,一會你為我染甲不就得了。”
“大娘子...你不會是...染甲鋪子的錢都是我用攢的家底開的,可未動用府上的錢啊!”
費依依有聽說左玉蘭在市井街頭開了個染甲鋪子,還為她終於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而高興,怎成想她嚇成這樣,眸光暗了暗無奈道:“我有說你挪用府上的錢了嗎?快過來。”
左玉蘭用試探的目光,提著裙擺上前,這才躺在躺椅上,任由大娘子為她洗頭。
“我是為了你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而高興。”費依依怨念道:“再說了,我有那麼嚇人嗎?生病這幾日,我還要多虧你照顧。”
這幾日左玉蘭事無巨細,從吃食到安神藥都是親自把關,不僅給她買了補品,還買了最愛吃的蜜餞,事事周到。
左玉蘭雙手交疊,手放在胸前,緊繃神經放鬆下來,小聲開口道:“大娘子你人很好...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費依依揉著木槿葉,淡淡香味縈繞在鼻尖,帶著點純淨質樸的香甜。
“隻是大娘子不笑的時候,周身有一種肅殺之氣。”
這話倒是把費依依逗笑了,勾唇問:“有嗎?”
“嗯嗯,這隻是我自己感受罷了,而且...大娘子果真與尋常女子不同。”
“哪裡不同?”
“嗯...有男子的颯爽,又有女子的細膩。就比如射禮宴上,受驚馬背上的並儀三籌,就算是男子也無法做到的事。”
經此一遭,左玉蘭看清了許多事,她明白為什麼子熙哥哥如此喜歡依依姐,也明白了依姐姐身上大膽灑脫的氣質,是她這輩子也無法企及做到的,固然對情愛這事也釋然了。
“這...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費依依換了個話題,“對了,一會帶我到你染甲鋪子去看看吧。”
左玉蘭有點害羞地勾勾手指,“好的,大娘子。”
待洗完頭後,左玉蘭沐浴陽光,擦拭發尾,而費依依則是在一旁坐著逗狗。
忽然左玉蘭的貼身丫頭春望跑進來,“不,不好了!”
“何事如此冒失?莫要衝撞了大娘子。”
“小娘!染甲鋪子來了個刁蠻客人,畫不出她想要的樣式便大鬨一場,揚言要砸了鋪子,您快過去看看吧。”
“什麼?”左玉蘭驚訝站起來,“可我這頭發還沒乾啊...”
費依依起身給春心使了個眼神,道:“無妨,你先在家梳妝好,我先替你去看看,放心吧。”
左玉蘭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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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依依來到染甲鋪子,見門口擠滿了看熱鬨的人,春心撥開人群:“讓開!讓開!”
站在中央紅衣女子,戴著半邊蝴蝶麵具,轉身回頭看到費依依,唇角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
“今日畫不出這圖案!我便將這鋪子砸了!信不信!”
染甲姑娘欲哭無淚:“先前您沒說好畫這...如此複雜,我們也不會啊,再說您已經染完了...”
“我不管!今日這事兒,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
“這位客官,您想要什麼樣式?我來瞧瞧。”費依依走上前去,視線從蝴蝶女子身上移到桌上畫紙上,細眉一挑,緩緩地看向那女子,眸光一點點泛起寒意。
“都散了吧。”費依依拿起畫紙,看向女子,“這圖案我親自幫你畫。”
蝴蝶女子想要畫的,是暗影閣的鷹隼。
風波既定,費依依與女子相對而坐,她抬手拿起玉石,幫其打磨指甲,語氣冰冷道:“你是何人?”
蝴蝶女子一把反抓住她的手,低聲質問:“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費依依抬頭,透過鏤空的蝴蝶麵具,對上淺棕色的雙眸,反製住她的手,緩緩起身,瞬間對峙局麵翻轉,她占據上風。
“我在問你話,你到底是誰?”
蝴蝶女子冷笑:“哦~那先不說你,你可知,你的枕邊人,是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