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 / 1)

方才女子在費依依手心,一筆一畫寫下的字,斷不會有錯。

顧清安不可置信地看著費依依,良久才緩緩說道:“什麼?她是魏典?”

“嗯。”

費依依本就不信慧覺是魏典,那不過是尋常女子,小僧人百般阻撓不讓救人,定有蹊蹺。

更何況女子身上皆是被囚禁落下的傷病,彆說她,換作旁人也一眼看上去便知,她不知顧清安是真沒看出來,還是佯裝不知。

“娘子怎麼確定,她就是魏典。”

“瞧那女子身上的傷皆是被囚禁虐待所致,僧人應以慈悲為懷,卻放任這樣一個受傷女子誰都不去管,這本就不合理,更何況,她是女子,她能騙我什麼呢?”

“此前,不知魏典其人,單單憑名字上推測他是個男子,再加上古陵曆朝曆代畫家不可能是女子,根本沒往那處想。”

費依依自知是說多了,隻是看向神情諱莫如深的顧清安,一時間也拿不準他會不會幫自己。

畢竟在顧清安看來,她拿到了魏典的墨寶不就行了嗎?

可若這世道女子能手握權力,她還用彆人來幫忙嗎?換句話來說,她根本不用嫁人這樣的手段來複仇。

如今隻能是人微言輕,寸步難行。

“娘子今晚在木春堂等候,我若子時未歸...”顧清安嘴角勾起一抹不在乎的笑容,“記得替我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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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依依隻帶了信得過的春心在身邊,一直等到天黑還未有消息,她忙得晚膳都未用。

春心去小廚房做的飯菜已經涼了又熱,費依依隻動了一口,想來也是沒有胃口用膳。

一彎明月掛在天空,身旁沒有星星作伴,顯得十分孤寂,費依依隻得仰頭望著天空,費力地在陰翳的雲層中找出一二星光。

“姑娘,您還是進屋裡等著吧,莫要在這受了風。”

費依依擺擺手表示無妨,問:“春心,什麼時辰了?”

“已是亥時三刻了。”

“沒事...”費依依喃喃自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一般,虛握的掌心已蒙上一層汗水。

她不知顧清安會以何種身份,何種辦法去救出魏典,正因不知,所以心裡沒底。

終於,木春堂後門,響起了三下敲門聲,費依依連忙跑過去,手扶著門,謹慎得沒有開門,接著響起一聲哨,她這才確認,開了門。

顧清安一襲黑衣,夜風吹起鬥篷的一角,他身後同樣穿著的三五人,話不多說直接將奄奄一息的魏典送到屋內。

費依依問:“你沒受傷吧?”

“沒有。”

“沒有就好。”費依依見四下無人,這才關好門,馬不停蹄地去給魏典治傷。

費依依進了手術室,顧清安就在外麵守著,夜裡寂靜得人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跳。

魏典雙手已經滿是傷痕,隻有那一根食指能動,費依依才知道原來她當時是用儘了全部力氣在向她求救。

此時,魏典虛弱地睜開一隻眼,待看清是費依依之後,她才安心地睡去。

費依依邊調配藥,一邊心疼感慨,想當初明媚少女隻有女扮男裝才能成了這聞名天下的第一畫家,卻被卷進這朝堂爭鬥中,無辜惹來殺身之禍,被囚禁在山中寺廟,折磨得不成人樣。

到底是怎樣的意誌讓她堅持下來,終於等到了一線生機,又是怎樣拚命地掙脫束縛,才能重獲新生。

費依依發現她的嗓子已經被毒啞,說不了話,即便她也無力回天。

為魏典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已經是淩晨天快亮了。

費依依推門走出門外時有些力竭,腳下一軟差點摔倒,還好一旁的顧清安扶住了她。

“謝謝...”

“娘子何必如此客氣。”顧清安脫下披風,披在費依依身上,“夜風涼,小心染風寒。”

費依依抬頭看著顧清安,他神態自若,仿佛今晚沒有大事發生,而他也隻是在一個平常的夜晚為妻子添衣避寒。

她很想問他,到底是怎麼把魏典從遠山寺中救出來的,可好似這不是她應知道的事,或許說這不應是她此時應知道的事。

千萬思緒隻化作一句話:“謝謝。”

“娘子今日是怎麼了,說了這麼多謝謝。”顧清安淺笑道:“夫妻互助是理所應當的事。”

“魏典不能在木春堂,太危險了,遠山寺定會出來尋人的。”費依依如此說,每次找什麼受傷的敵國細作,定會先來搜木春堂。

“還是夫人有遠見,我已替她尋好住處。絕對,不會被發現。”

“哪裡?”

“夫人先用膳吧,吃飽了再睡一覺,一切交給我。”

費依依在這件事上萬分小心,魏典不能有任何閃失,不僅僅是因她或許有慕家滅門案的線索。

更多的是若被旁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就更彆提什麼複仇了。

即便是背靠顧家也無法明哲保身,畢竟顧家那幾位對他們二人,棄之如敝履。

她如此相信顧清安,完全是憑借下意識的情感,理智告訴她不應如此莽撞,可如今似乎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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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依依按照顧清安說的,養精蓄銳,第二日清晨起床,一切如常地去做事,也照舊抓不到顧清安的人影。

這幾月,她讓左玉蘭替她管家,左玉蘭也確實有些天賦,把園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根本不用費依依操心持家。

左玉蘭管家也愈發地遊刃有餘,漸入佳境後,倒也不那麼拘泥於依附他人情感這件事,隻是她也沒機會去依附主君,因為平常彆說主君,就連主母忙得都不見人影。

費依依去明王府去請平安脈,這幾日何嫋嫋的起色變得好許多,身子愈發圓潤,行動不便,本就苦夏又害喜,吃不下睡不著,還好有費依依來陪她解悶作伴。

“依依,你是如何與妾室相處得那般融洽的?”

費依依正學針線,為小侄子繡個虎頭帽,聽到這話有些不知如何回答,靜靜地聽著何嫋嫋抱怨。

“彆說那幾個妾室,就說側王妃徐氏吧,矯揉造作,慣會裝可憐,想起來我便是頭疼。”

“明王殿下呢?是何態度?”

“他?”何嫋嫋生氣地拍了下桌子,“彆看他在朝堂上是個風雲人物,在這後宅之事就是個和稀泥的攪屎棍。”

費依依忍俊不禁,收起針線,“男人皆是如此,現下你要做的是啊,好好地養胎,切不可動氣。”

“好了,我去看看小花貓,一會便過來。”

“去吧,一會回來陪我用午膳哦。”

費依依對若大的明王府已是輕車就熟,路上還遇到了何嫋嫋口中嬌柔的徐氏,正在王妃花園中賞花,看到費依依走過,脖子都要梗到天上去了。

費依依還是禮數周到地衝她隔空行禮,徐氏的祖父曾是太子太傅,也就是當今新帝的老師。

新帝登基後,徐太傅便告老還鄉了,恐心有疑慮,又深知新帝秉性,怕他在京中待下去會成為眾矢之的。

王府之大,費依依走了好半天才到了王妃花園最深處,這裡有個木屋,院裡有隻小花貓看到她乖乖地過來趴在腳邊。

費依依摘了朵野花逗了它兩下,隨即起身走到木門前,有節奏地敲了三聲走進去。

魏典正坐在窗邊喝茶作畫,看到費依依過來,立馬笑盈盈地過來打招呼。

“怎麼樣?”費依依過來給她把脈,見魏典起色好了不少,隻是舊疾難愈,還需調養。

起初,費依依得知顧清安把魏典藏在了王府,心裡也是嚇了一跳,竟不知顧清安如此大膽,但想來他與明王情誼深厚,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此也不算是鋌而走險。

原本她也每日都來給王妃請脈安胎,期間給魏典醫治也是順理成章,故而一波又一波的官兵來木春堂也沒搜出個結果。

再怎麼懷疑,他們也不敢動位高權重的明王殿下。

這幾月,費依依學了些手語,已能與魏典交流一二,才知她其實不叫魏典,而是魏善。

魏典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當初聖上下旨廣招宮廷畫師,入宮為各宮娘娘畫畫,報酬豐厚,一幅畫便抵得上尋常百姓一輩子的收入。

當時魏典不過十二三歲,便已顯現出天賦異稟的畫作天賦,可他不喜畫作,家道中落後,更加遊手好閒,成了賭徒。

魏善畫畫天賦不輸哥哥,她想撐起這個家,可惜宮廷畫師雖不限製年齡,卻不能是女子,於是魏善女扮男裝入了宮。

費依依問她,後來呢,發生什麼事了?

魏善用那雙漆黑的眼眸盯著她良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沒來由的一句話:“你很像他。”

“像誰?”

“你的父親。”

費依依心頭一震,眨眨眼愣在那,在她記憶中,父親模樣早已隨著歲月逐漸模糊。

隻記得父親下朝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她,掂著她看有沒有變沉,若是輕了,便會想方設法地讓小廚房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唯一讓她餓肚子的便是洪災那年,整個慕府中的糧食全都拿去救濟賑災了。

那年,父親抱著她坐在慕府正廳台階上,掰著熱騰騰的甘薯,耐心地哄著她,解釋近幾日為何沒有炙肉吃,還答應過幾月便帶她去樊慶樓東瀛魚膾,隻是她沒等到這頓飯。

災情過後半年,慕府逐漸好轉,父親也愈來愈忙,每日在朝,幾乎無休,結果換來的確是滅門之禍。

“我...對不起...你父親。”

“也對不起...你。”

費依依眉頭微蹙,用手語緩緩地問:“所以...當年慕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要去一個叫做暗市的地方,找一個叫何實旦之人。”魏善說著,特地把名字寫下來,“再拿上我的那幅畫,讓他破解後麵的字,上麵是慕府案的整個原委。”

費依依手拿著那張紙,指尖不停地顫抖,心裡隱隱興奮,同時又生出一絲擔憂,她離真相越近一步,便越危險一份。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喧鬨聲,徐氏刁蠻清脆聲響起來。

“這王府如今竟是遭賊了!姓費的!你給我滾出來!”

不能讓旁人發現魏善的存在,費依依讓她躲到暗室裡,安慰她不要擔心,自己可以應付這樣的場麵。

待安頓好魏善,整理裙擺推門而出,見徐氏氣焰囂張地雙手叉腰,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哼,來人,給我搜她身!”

說罷,徐氏身旁侍奉的女使便要上前,被費依依一下抓住了她,微微用力,險些弄斷女使的手腕。

人全身上下二百多處關節,費依依十分清楚怎麼用最少的力氣,以何種角度使力才最致命。

“側王妃,你如此行事恐怕是不妥吧。”

“哈哈,什麼?”徐氏將手掌放在耳邊,故作姿態地道:“不妥?你有什麼資格身份,敢這麼跟我說話?”

費依依也不是善茬,“側王妃丟了什麼東西,如何斷定就是我偷的呢?”

徐氏寸步不讓,咄咄逼人,“這王府如今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了,誰知你每日費儘心思去討好王妃,又天天跑到這後院喂貓獻殷勤安的是什麼心?怎麼?難不成想和離改嫁,癡心妄想進入這王府不成?”

費依依聽著話倒是明白徐氏為何針對她了,可徐氏真是錯了,她絲毫沒有一點像她這樣的邪念。

“所以,側王妃是丟了什麼東西呢?”

“我的寒冰翠玉釵,可是我祖父給我的嫁妝,方才我在花園賞花,方圓幾裡隻你經過,除了你還有誰?”

費依依抬眼冷漠地看著她,深覺徐氏應該去看看腦子才行,兩人剛才隔那麼老遠,難不成她還會隔空取物?

“側王妃不如去花園好好找尋一下,看是不是丟到哪個角落了,彆平白無故的冤枉人。”

“不用找了,整個王府就你一個外人,定是叫你偷了去!來人把她給我綁起來!”

“我看誰敢!”何嫋嫋扶著腰出現在身後,“王府還容不得你在這胡亂撒野。”

徐氏見何嫋嫋都沒有幾分懼色,頗有以下犯上的姿態,“王妃殿下,就算顧娘子與你甚是交好,也不能放縱包庇一個賊吧。”

“說依依偷拿了你的簪子,有何證據?”

“哼,我身邊之人都能證明,就是她!整日夾著尾巴往王府跑,安的什麼心也未可知啊。”

“放肆!你給我住嘴,依依來是為我診脈安胎,容不得你如此出言不遜,你自己東西看不住丟了,怪不上彆人,依依,我們走。”

“不能走!若是費依依不還我簪子,她今日便不能走!”

“你!”

“徐老太傅桃李天下,寬厚仁善,竟不知如何教導出,不知禮數,刁蠻任性的晚輩的。”

一道慵懶隨意又帶著點冰冷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循聲看去,顧清安一襲白袍走過來,向著王妃頷首行禮,站在費依依身邊。

徐氏目中無人,以下犯上的主,可是誰都不放在眼裡,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顧清安,剛要發怒便看到了身後的蕭明承。

費依依可算見識到了什麼叫六月天娃娃臉,方才還囂張跋扈的徐氏瞬間變得百媚千嬌的姿態,撲倒了蕭明承懷裡。

“王爺~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沒想到王爺今日沒吃她這一套,無情地將她推開,走到王妃身邊。

“莫要無理取鬨,顧娘子是來為王妃診脈安胎的,拿你的簪子做什麼?”

徐氏見狀說不過,氣得直跺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費依依連忙過去將魏善從暗室裡帶出來,卻發現那裡空無一人,急匆匆地跑出來說:“不好了,人不見了。”